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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夜游园


刚入夜,宁梧就将张邯茵有孕的消息传进了宫。

        彼时,晟宫的兴盛坊里头,吕弗江正携了郑媛媛初夏夜游园。

        说起兴盛坊,宫里的人更喜欢叫这儿小汴梁。这是明德皇帝吕弗江为讨宠妃郑媛媛欢心,所修建的汴梁建筑群,仿中原市集生活,应有尽有,与之无二。

        兴盛坊由专职的内侍官、宫女打理。平日里,也作为嫔妃、宫人们的消遣之处。兴盛坊每年的开销高达一千万两白银,朝中多次有人上书请求关闭兴盛坊,弹劾郑妃,皆被吕弗江驳回。

        至此,兴盛坊已开坊五年之久。

        “娘娘——娘娘——”宁诚空接了宁梧的信儿,赶着到兴盛坊寻郑媛媛。

        不巧,今日郑媛媛准了阖宫共赏。此时,兴盛坊正人声鼎沸,追着看灯的宫人,冲散了本快追上郑媛媛的宁诚空。

        这头吕弗江牵着郑媛媛的手,转身走进了酒楼。

        掌管酒楼的太监模仿着,宫外酒楼店小二的模样,笑着相迎:“二位客官,您楼上雅间请——”郑媛媛笑着随吕弗江上了楼。

        太监为他二人推了门,放眼望,酒楼上视野开阔。

        “您二位点些什么?”太监将一份用帛所书的菜单递给吕弗江。

        吕弗江接过,喊了声:“姐姐,快来。”许多年,吕弗江对郑媛媛的称呼都不曾更改。

        郑媛媛回身,坐在了吕弗江身边问起酒楼太监:“可有杜康?”,郑媛媛抬眼看了看掌事的太监。掌事太监赶忙,低声回道:“有的。”

        “那便拿来给我解解忧——”郑媛媛那双丹凤媚眼,轻轻一眯,看向了吕弗江。吕弗江长的一张书生面,自小白嫩,那时候郑媛媛进宫看姐姐,见到吕弗江总爱捏他的脸。

        吕弗江在随意点了几道菜后,便将菜单还给了掌事太监。掌事太监退去,郑媛媛又重新走向阁台,轻倚上了栏杆。

        吕弗江跟着去,那双手轻轻揽起了郑媛媛的细柳腰。郑媛媛没回头,此刻她眼中只有晟宫的灯火璀璨,却不见南郡的烽火烧彻了天。

        郑媛媛再低头,瞧见宁诚空在人群里慌乱找寻的滑稽模样,竟笑出了声。

        “荷中,把他给我叫上来。”郑媛媛开口叫了李荷中。

        李荷中从阁台向下看,发现了人群中的宁诚空,说了句:“是。”

        随即,李荷中下了酒楼,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宁诚空。

        “娘娘,叫你上去。”李荷中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脸。

        宁诚空抬头向上望,看见郑媛媛趴在阁台的栏杆前,朝他挥了挥手道:“上来——”宁诚空点头陪笑,跟着李荷中进了酒楼。

        上到二楼,正巧掌事太监送酒出来。掌事太监迎面给宁诚空打了招呼,宁诚空却没理,绕开掌事太监,进到雅间去了。

        “给陛下,娘娘请安——”宁诚空俯身行礼。

        郑媛媛倒了杯酒送到吕弗江面前,瞧见宁诚空进来,郑媛媛调侃起宁诚空:“宁诚空,想凑热闹就直说,本宫可以带你来。不用这么偷偷摸摸——”

        杜康酒酿的纯,那香气叫人垂涎。郑媛媛又为自己斟起。

        “娘娘就别打趣老奴了。老奴是有事禀报——是将军府的事。”说着宁诚空看了眼一旁不出声的李荷中。

        “没的旁人,你快说就是?”郑媛媛看着宁诚空。吕弗江笑了笑,举起酒杯品了口杜康,郑媛媛的事他从不插手。

        “宁丫头托人捎的口信说是,张姨娘,有了。”宁诚空刚说完,郑媛媛就接了句:“张姨娘?哪个张姨娘?”,宁诚空赶忙解释道:“就是徐将军新纳的张氏。”

        短短几日,郑媛媛就忘记了将军府里,有张邯茵这号人。

        郑媛媛将酒杯搁下后,染着红蔻丹的指尖在桌上扣了扣,说起:“有意思,这前头的人,这么多年一个个不见动静。新来的动作倒是快的很,这下将军府可热闹噜——”

        郑媛媛那事不关己的口气,任谁都不觉得张邯茵怀的是她郑媛媛的孙儿。

        “我不管她们怎么斗,叫宁梧给我看护好孩子。若是出了闪失,本宫就拿你的宝贝女儿问罪。”郑媛媛是笑着说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胆颤。

        宁诚空不敢应,又不敢不应。只能俯身作揖。

        “行了,你跟荷中一块,去库里挑几样礼物。给将军府的张姨娘送去,就说是本宫的赏赐,让她安心养胎吧。”郑媛媛遣了他俩去办事。

        宁诚空与李荷中一同退去,穿过人群,李荷中一个人快步先走了。

        酒楼之上,一直沉默的吕弗江终于开了口:“恭喜姐姐了。”

        郑媛媛端着酒杯,轻轻碰上吕弗江的酒杯,笑着答:“同喜——”

        就这么,郑媛媛与吕弗江两个人在兴盛坊的喧嚣里,推杯换盏到了天明。

        旭日东升,霞光之中郑媛媛睁开眼。

        她在阁台,举目望见旧时宫舍,郑媛媛想起了二十年前嫁去南达的那天。

        不知何时,吕弗江在郑媛媛身边醒来,他将手伸去与郑媛媛十指相扣。柔声相问:“在想什么?”郑媛媛转过头,抵在栏杆,望进吕弗江温柔眼眸。

        “我去南达那日,为什么没来送我?”郑媛媛只有在对上吕弗江时,才会展示出她的柔情。

        吕弗江的手握紧一分,他想该如何回答。没想到吕弗江却反问起郑媛媛:“那时的你,想我送你吗?”郑媛媛笑起来,松开了吕弗江的手。

        “”郑媛媛欲言又止,吕弗江却心知肚明。抬眼绵延不尽的晟宫,让他二人陷入沉默。

        许久,鹤唳声远——临安苏醒在一片天光里。

        “姐姐,别再提从前了,都过去了。”吕弗江再看向郑媛媛时,重新抓起了她的手说:“至少,现在你还在我身边。母后走了,赵居云也离开了,没人能再成为阻碍了。”

        “弗江,谢谢。真的”郑媛媛湿眼眸润,她抓紧了吕弗江紧握着自己的手,不再放松。

        她从未被这般疼爱过,经年徐褚带给郑媛媛的伤,正渐渐被吕弗江抹平。吕弗江的爱,郑媛媛不会辜负。

        吕弗江将郑媛媛揽进怀中。年少时的情愫,他至今铭心刻骨。吕弗江爱了郑媛媛整整二十年。

        在命运捉弄后,绕了好大一圈,郑媛媛才回到吕弗江身边。他倾尽所有,想换的不过是郑媛媛一世的安虞。

        吕弗江对郑媛媛的爱没有错。

        错在他是王,是泽被苍生,庇护万民的王。错在他把万里江山,祖宗基业弃之不顾,躲在温柔乡里虚度华年。吕弗江终有一日,覆水难收。

        不知那时的吕弗江,会不会想要再从头——

        大早上,长川阁里堆满了各屋送来的贺礼。

        张邯茵睡眼惺忪,跨过了面前的樟木箱。君眉朝着张邯茵问候:“姨娘,您醒了?”,张邯茵顺势坐在了樟木箱上问起:“这都是些什么?”

        正在清点物品的玉芜开口:“都是各屋送的贺礼,真是些好东西呢!姨娘您瞧——”,说着玉芜为张邯茵展示起来:“这对素面梅瓶是漪澜斋的芍春一大早送来的,还有些玩具、摆件在那。曹侧夫人出手真是大方。”

        玉芜搁下梅瓶,又拿起一把团扇。

        “还有这个,喜鹊报春——听绢儿讲这上头可是苏绣。”,说完玉芜撇了撇嘴:“就是这封姨娘真小气,只送了一把扇子。”

        张邯茵接过玉芜手里的团扇,笑着说:“她能送把扇子来,已是够给面子了。”张邯茵拿起扇子,扇了两下,抬眼向前看了看问:“还有些什么?”

        君眉轻轻举起手前的观音像说道:“这是郑妃娘娘赏的送子观音像。”君眉端的方正,稳稳握着,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大长秋送来的时候,您还在没起。怕打扰您,就免了您亲自接礼。”君眉解释道。

        张邯茵摇晃的团扇停滞,眼睛瞪得圆圆的:“郑妃娘娘?你的意思是说,我怀孕的事,宫里头都知道了?”君眉点点头,张邯茵忽然觉得将军府里头,真是什么事都藏不住。

        张邯茵搁下团扇,伸出手要君眉手里的观音像:“给我瞧瞧。”,君眉小心翼翼交接着,“您可拿好了。”张邯茵接过观音像,仔细打量。

        是尊玉观音,通体光润,看起来这送子观音有些年头。

        一旁的玉芜拿起几幅画轴中的一幅展开来,“哇——这夫人送的贺礼,好生别致。”张邯茵被玉芜的话吸引,抬了头。

        张邯茵发现玉芜手中的画轴,是那日在倦春芳见的那幅游园仕女图。张邯茵将观音像交还给君眉,问了句:“红绫呢?”张邯茵这会才想起姬红绫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姬红绫的声音:“找我?”姬红绫推门走近,怀里抱着二三个盒子。

        “去哪了?”张邯茵看见姬红绫便开口问。

        “夫人叫我去了趟倦春芳。回来的路上碰见沉香来送礼,就没让她再跑一趟。”说着姬红绫将盒子摆在了桌上,顺势就坐在了一旁。

        “夫人叫你去做什么?”张邯茵不解。

        君眉给姬红绫倒了杯水,姬红绫接过饮下后开了口:“还不是为你的事。”,姬红绫将茶杯搁下,“夫人交代往后你的吃食,统交给李嬷嬷打理。大厨房不再往长川阁送饭了。”

        “还有,往后孙大夫每日巳时会来给你请脉。”姬红绫这一通说下来,叫张邯茵听了总觉得奇怪,“我不过是怀个孕,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姬红绫没说话,反倒是玉芜在一旁接腔:“这可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夫人重视也是自然。”姬红绫这回倒是没反对玉芜的话。

        只是张邯茵发觉姬红绫今日不对劲,那紧皱的眉头从进门起就没放松过。

        “君眉,玉芜。将这些清点好便收进库里去吧——这幅画给我留下。”张邯茵开口吩咐起她俩。君眉与玉芜动作麻利起来,将东西清点完毕后,通通收进了库里。

        君眉最后合门退去,屋里只剩下了姬红绫与张邯茵。

        张邯茵拿起画轴,将画铺在屋子西侧的书桌前。她用手轻轻拂去,愈发欣喜。慢慢将画轴收起,她看了看仍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姬红绫。

        “徐获,有消息吗?”自徐获走后,张邯茵看似将他抛之脑后。却仍有所惦念。

        姬红绫的思绪被拉回,她转头看向张邯茵:“你总算想起将军来了。”张邯茵不说话,卷着卷轴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加快。

        姬红绫走至书桌前,说起:“将军从不往府中寄信,所以除了寄去尚书台的军报。别处也无法知道将军的消息。”张邯茵抓起卷轴放进书架的第二层。

        “不知便不知,我就是随口问问。”张邯茵嘴硬,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你似是有什么心事?”张邯茵转移起话题来。

        姬红绫的身子抵在桌角,背身于张邯茵,望向窗外。张邯茵看着姬红绫的背影,猜不透,只能等姬红绫亲自开口。

        “你的事,夫人传书去了南郡。不知这信能不能送得到将军手中,我只怕——”姬红绫欲言又止,却不曾回头。

        “只怕什么?”张邯茵坐在那端,似懂非懂。

        “将军不在,失去将军的庇护。如今这种处境,我只怕,有人会对你不利。”姬红绫最了解那些位高者的本事,只手遮天,不择手段。

        姬红绫却又不想张邯茵担心,于是回头:“但你放心,将军临走前让我照顾好你,我会完成答应将军的事。”姬红绫所有的担忧,都源自于责任与对张邯茵的关心。她自己什么都不怕。

        再看张邯茵,已然到了这般,仍无惧色。

        “有你,我不怕。”若为豫王妃的张邯茵一定会怕,可如今遍看生死,张邯茵在命运之中学会的不是妥协,而是随遇而安。

        姬红绫微微笑起来。

        看着张邯茵,姬红绫想起徐获临走前说的话:“将军告诉过我,若遇危急,便去城外——普济寺。我问将军缘故,他说,去了便知。你可知为何?”

        听见普济寺,张邯茵有一瞬的悸动。

        她忽然明了,徐获那日为何无缘无故,带她见了赵居云。原是徐获早就为张邯茵铺了路,只是这怀孕实属是意料之外的事。

        张邯茵愣住,姬红绫看张邯茵这副模样,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姨娘?张姨娘?”听见姬红绫这么叫,张邯茵回过神来。

        “不是说过,别叫我姨娘!”气氛轻松下来,姬红绫起身,站在书桌前抱着手臂。

        “你还没回答我,你知不知为何?”姬红绫继续追问。

        “徐获说了去了便知,那就是去了便知呗。”张邯茵说的话模棱两可,姬红绫觉得张邯茵应是知道些什么。

        门外玉芜来禀:“红绫姐姐,咱们去倦春芳取姨娘的午膳吧——”

        姬红绫在屋内应了声。

        “快去吧,我是有些饿了。”张邯茵催促起姬红绫来。姬红绫笑了笑,转身走了。

        张邯茵靠在椅子上,远远透过窗子向外头看,晴空万里。她将肘搁在椅子的把手上,想着又是一年盛夏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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