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干净的教室，洁白的天花板，没有涂鸦的黑板。
ZA回到了那个教室，仍然只有他一个人。
仿佛埋头算错积分，名为李洵的男孩，偌大纵横的镜子迷宫，那个崭新的知识宫殿只是他的一场癫狂的梦。
唯一的桌上有一张白纸，纸上只有一道题。
连接宏观与微观的一座拱桥。
光。
能量子，物质波，波粒二象性......
循着光的脚步，一块块厚重的转石堆砌。
任何一块小小的砖石上都刻着许多人的名字，他们匍匐在小小的石头前面。而石头上凝结着漫长的岁月。
任何一道浅浅细微的裂痕，都蕴藏着不忍计数的执着往事，多少人的一生。
无数的砖石在ZA的脑海中，终于粗略勾勒出宫殿的模样。
多么沉重的宫殿啊。
ZA执笔解题的速度不禁放慢。
最终写下“Q.E.D.”。
他早有所料地看着自己的视野逐渐扭曲黑暗。
逐渐，进入无尽的，深渊般的黑暗。
一个白色的，巨大的坐标轴出现在眼前。
向无尽看也只是迫于视野的局限性而消失横纵轴。
坐标原点出现一个规整的圆。坐标原点慢慢放出一束光芒，像一个功率百分百的探照灯。
ZA掏出小镜子，反射那道探照灯一般的光芒照到圆心。
那个完美的圆形剧烈颤动着，随后如烟泯灭在黑暗的虚空。
但是紧接着，从原心又生出一个圆，越变越大，似乎压迫着所有的空间向ZA汹涌扑过来。
ZA依旧反射着光照着圆心，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这样的圆形大大小小出现了九次。
ZA放下了镜子，但本该象征最后的太阳没有到来。他似有所感，回头。
所以，他一直站在最后的圆形上。
冰冷的弧度圈住了ZA的双脚，黯淡的白光。
那个教室建立在这一片圆上，原来我们就是最后的那个太阳。
“不对喔。”李洵的声音突然在ZA的脑海中响起。
“你杀死的是太阳系的九个行星。”
可惜ZA没有宇宙的概念，他难得茫然，随意答应了一声。
“唉，果然下位世界的乌鸦人只能俯瞰，从来都不能抬头研究一下天空。”
“我来带你看看，亲爱的勇士都做了什么。”
ZA的眼前那个长长的坐标轴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光芒，仿佛一场爆炸。
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
在这片荒芜的黑夜里，他不禁想到那个名为大羿的勇士，向名为上天的神明拉弓射出第一箭。
而另一幅场景也不自主地出现。
十字路口，一个浑身汗渍的学生，一场煽动人心的演讲。
他又是谁？
呼呼的风声突然把他从寂静如死的世界扯了出来。
他高速飞行在一座城市上空。
无人的城市，拥挤的房屋。紧凑的高层楼房，周身镶着蓝色的信号灯光。
而远处的天空是一片空洞的安静。
没有闪烁的密密光点，被这个世界人们称作“星星”的东西。这片夜空中只挂着一个孤高的月亮。
但很快，月亮的光芒也淡了下去。
这座城市没有人。
但是街道上各色的招牌仍然闪烁着吸引人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有热情的店主从里屋吸嗦着人字拖出来，招呼着新鲜的饭菜。
而疾驰在高耸楼房间的小截飞车也未曾停歇，仿佛仍然载着疲惫工作后回家的人们，或者是急着去海边看夏日烟火的情侣。
远处没有星空，行星都安静了。
浩渺的宇宙停止了脉搏，只有这一处无人的城市残留热烈燃烧后的余烬。
没有人。
除了在城市上空疾驰的ZA，他感到莫名的空虚，不知从何而来泛起厚重的难过。
“你看围绕在房子间的蓝色灯光，像不像电流。”
李洵的声音传来。
ZA不受控地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快要贯穿这个时空。而当他向下张望时，本该是一份份的灯光却汇成了一股电流。
微观的能量子。宏观里连续的能量。
一栋栋独立的信号灯。一串富有生机的电流。
一个只有月亮的夜晚。
一只被扔出去的死老鼠，一座留着眼泪的女神像。
被覆盖记忆的夜晚。
在这片莽撞高速的风中，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
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场景。从蚂蚁人手上长出的盔甲，还有一双冰冷而机械的眼睛。
所有的记忆就像他身边的风，跌跌撞撞却又飞扑过来。但是并不像ZA补全了扎伊普的记忆，而是扎伊普添加上ZA的一切。
扎伊普很快明白自己正在进行的是一个测试，而他不知道为何到最后自己会记起所有的记忆。
“并不是所有的记忆。哪有那么好的事。”
李洵突然出声，成功吓住了因为添加记忆而失去防备的扎伊普。
“您能不能别鬼鬼祟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这位上位世界的高贵人儿对我有想法。到时候我可不陪你搞什么你追我逃，爱而不得最终囚禁捆绑的戏码。”
“卧槽我直得一批好嘛！”
“谁知道呢。”
“而且谁说我就是上位世界的木头们了。哼。”
“那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能想起来这里的事情吗？”
“没有。你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包括你想起的之前有个夜晚，大祭司不会让人知道这些事情，宿周更不可能希望你触摸这些机密。”
“我存在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扎伊普面色平静，但是没人能看出来他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勇气。他现在切割掉自己所有感性的认知，尽量让大脑飞速周转，分析那些难得记起来的，所谓“并不是所有”的记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知道呢。你看我也待在这里，送你们一个一个进来，再一个一个出去，也没谁记得我啊。”
待在测试里，只是作为npc的存在，无法直接干预世界。或许能够跟不同的人经历许许多多的奇妙冒险，总归是昙花一现，作为永远被忘却和抛弃的人。
“你的速度算是打破榜一的记录了。”李洵说。
榜一是个格外无趣的女孩子。李洵想起那个女孩冷静从容的面容，明明看着极为幼小，却有着中年人成熟圆滑的弧度，像是被长长的岁月磨平了锋利的棱角。
无论李洵怎么逗她都无动于衷，那是他最无聊，但也是通关速度最快的一次测试。女孩明明一开始就发现了黑板的涂鸦和窗外被光折射出的圆形，却心无旁骛地做完了他的练习册。
“几何部分的题目有逻辑错误。”在女孩准备离开的最后，李洵问她，“你难道没有发现？”
女孩玩弄自己长长的刘海，冷淡回答：“揣摩出做题人的思维逻辑，就可以知道他会犯下怎样的错误。而我跟着这种错误的思维，自然可以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我只要能顺利离开这里，什么方法都可以。”
李洵回忆起那个女孩毫无生机的目光，竟然有一丝可惜和厌恶。还是这个男生有生机，可爱一点。而扎伊普此时也恢复如常，质疑他道：“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你会不会说谎。我姑且算相信你。”
一点也不可爱！
但是两人正处告别之际，离开了测试空间或许两人再也不能碰面。李洵与扎伊普再斗来斗去之中，竟产生离别的情愫。
“这个测试空间可能是虚假的？”
“是。”李洵老老实实回答，毕竟这是他们最后的交谈，他难得坦诚一回。
“我只是有可能是真实的？”
“是。”
“那我们说的话也有可能是真实的？”
“是。而且这个空间里，真实的人说出口的事件，便会变现。例如之前在教室里，我说这是个夏天，便有了阳光和树影。”
那李洵是真实的。
“那我现在说——”
李洵面色骤变，似乎已经预见了扎伊普要讲什么。但就像扎伊普拦不住他纵身跃进白茫茫的空间里一样，他也来不及阻止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自毁性言语行为，逻辑崩溃，世界崩溃。
＊
“到处都是，被人遗忘的故事。”
——《V noci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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