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金武苑(一)
月漓携小白,两人来到北武城内。
见着街上鸣锣开道,一顶四四方方小软轿落下,何钰身着官服自轿中走出来,望着街上人比往日多了起来,遂便走变寻问:“各处接待点情况如何,可否有能予以重用的?”
大街上,月漓与他擦肩而过,忽然鼻尖闻见一阵味道,即刻转身朝他唤道:“这位大人,您家中可是有位老母亲,似是眼睛不大好?”
何钰转过身来,见着月漓打量了几眼:“姑娘识得本官娘亲?”
月漓面上有些不忍,总不能直言自己从他身上,闻出一道死亡的气息,观他气色与模样,气息笼罩在他身上,却并非出自本人,遂猜测该是他身边人。
此人气质冷清,一双官靴鞋帮磨得毛糙,浑身上下透漏着家境苦寒特征,脊背却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尽显“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模样,瞧着很是不错。
月漓心底带着欣赏,不紧不慢道:“大人官服下摆有处破洞,现今被人仔细用针脚填平,可惜虽缝得细心,似乎眼神不大灵光,填补衣裳花纹时,接连用错两色线。
倘或丫鬟,又或是织娘做出此等活计,绝无可能容忍、且穿在身上,多半要拿回去返工的。大人乃朝廷命官,能令您容忍,想必除了家中女眷,再无旁人。”
闻言,何钰顿觉眼前一亮:“姑娘聪慧!仅看一眼便推理的有条不紊,只怕放眼天下,亦少见如姑娘这般见识之人。只是不知,姑娘突然问起本官娘亲,可是有何不妥?”
月漓张了张口,原本实在不该说些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那处针脚上,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最后温声提点道:“大人近来倘若有空,或可多陪陪念慈,她该是极疼爱大人的罢?。”
何钰顿在原地,望着月漓施施然抱拳施礼,随即转身牵起小白手,两人离去。
他陷在沉思中,反复咀嚼这番话,渐渐拧眉。
如今西屿三皇子案,一筹莫展。即便空有陪伴这份心,却也不敢耽误一时一刻的功夫,只盼早些查出真相,待等交差的那一天,自己也好陪伴老母亲上街逛逛。
旁人见他望着月漓背影,直到看着人消失了亦回不过眼来,恍以为他有别的心思,遂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半晌,何钰回过神来,朝着不远处接待点走了过去。
月漓牵着小白,两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听着人来人往谈论皆是朝廷特设巫祝苑一事。
小白仰着脸问道:“尊主,既如今朝廷出面招查案之人,您何不借此机会入巫祝苑,岂不方便?”
月漓沉声道:“不是时候!刺杀西屿三皇子的幕后指使在暗,我们一举一动皆在明,你如今所闻所见,不过是人家愿意让你知晓的。此刻入巫祝苑,不过是把人家嚼过的馒头再嚼一遍,除了恶心再没别的。
今晚去现场,看看能不能查出点蛛丝马迹,走罢!”
金武苑,北武城内最豪华客栈,没有之一。
客栈五层,外面雕梁画栋,里面装得金碧辉煌,不论烛台、扶手皆涂以金漆,以金色为主。
乍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像是走进了金窟。
月漓牵着小白,看得直拧眉。
两人站在前堂半晌,也不见有人迎上来,随即垂眸朝她使了个眼色。
于是,小白即刻会意,撒开手朝着半人多高的柜台下,一边拿脚“咚咚咚”踢着柜台,一边扯开嗓子奶声奶气嫌弃道:“什么破店?一路走来又渴又累,竟连个上来带路的小二都没有!”
这时,有颗脑袋自柜台后抬起,睡眼朦胧的店小二,睁开眼往前望去,见着一身白衣的月漓,正仰头打量客栈,遂揉了揉眼睛:“姑娘……是要住店?”
月漓低下头来,望着店小二的目光活脱脱像看傻子:“不然呢?”说着,兀自转身在一张桌前坐下来,冲小白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自己身边,“怎么?贵店可是将银子赚够了,开着门顽的?”
“姑娘说得哪里话?谁还能嫌银子烫手!实在是自半个月前,北武城乱,一时间再无外地人来此。
即便几个胆大不怕死的生意人来,也是自入门便脚不沾地的往房里钻,连吃饭都差咱们递进门去。
这生意呐,可谓是萧条的没法,即便开着门,也难见走进来一个人,这才恍以为姑娘或是问个路,又或是……进来看看?”
月漓抬起头,望向店小二一脸不解:“看什么?”
只听怀中小白“嘁”了一声,坐在长凳上晃悠着两只脚,满脸不屑神情,翻了个白眼:“尊主,这蠢货以为你是来看热闹的!也不动脑细想想?且不论死的那位,身份如何贵不可言,住人的店死过人,哪个吃饱了撑的愿再住进来?亏你想的出!”
店小二见自己被一个女娃娃怼,登时脸红脖子粗,然而自尊心却致使他不愿甘拜下风:“那你们呢?做什么又要住店?”
闻言,小白晃荡的脚忽而一顿,气结道:“巧了!我们闲得很,成不成?”亏她方才还觉着此人愚蠢,眼下竟知道反怼,果然人不可貌相!
月漓忙不迭出手,揽过小白捂着她嘴,生怕该套的话没问出来,先惹恼了别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脑袋,忙道:“孩子小,最是童言无忌口无遮掩,你莫同她计较。
我二人自大渊来,曾早有耳闻,说北武城内最豪华、最安全住处,莫过于金武苑。传言还讲,非一般有钱人入得,受接待者无不是身份显赫,例如各国来使、又或是皇亲贵戚。
寻常老百姓无银、无本事,想要进来住一晚简直痴人说梦,实在慕得紧!
今日恰好路过,瞧店内如此安静,猜想应该没什么尊贵之人,总不至于担心冲撞了谁,故此想问问,可否通融咱们在此宿上一晚?”
店小二听得一愣,先前不怎么顺的气,此刻熨帖得紧,将月漓和小白看了几眼,略有几分不解:“大渊?还挺远……如今咱们金武苑的名气,都传至大渊了么?”
月漓面上敷衍的笑,不置可否。
店小二又道:“让你们住下倒不难,只是这银钱……”
月漓低头摸向腰间,扯下来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只是出门急仅带了些许,若有不够你只管说。”
她这厢将整袋银子交上去,店小二见钱袋子还没个手掌大,遂一脸嫌弃没有伸手去接:“这里面才能装几两?咱们金武苑只一间下房,就需花费三百两……”
月漓不待他说完,不动声色撑开钱袋口,反手倒了个个,“哗啦啦”一阵轻响下,成片成片金叶子,金光闪闪坠了满满一地,直看得店小二两眼发直。
月漓不冷不热道:“够么?”
店小二当即满脸喜色,蹲下身便要伸手去捞金叶子,嘴里忙不迭应道:“够了,够了!这些金叶子莫说一个晚上,姑娘就是在此宿上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打紧!”
月漓唇角微动,趁他伸手之际,一脚踩在满地的金叶子上,幽幽道:“我既说宿一晚,便只宿一晚,这些金叶子不但付了房钱,却还有一样!”
店小二一愣,抬起眼望向月漓:“什么?”
月漓抬掌,吸起地面一片金叶子,执在面前看了看,掀起眼帘错过店小二,望向他身后出了回神,适才转回眼望着他幽幽道:“同你买个消息!那日,西屿三皇子原定的厢房,为何无故要换?”
闻言,店小二面色顿时惨白,眼神躲闪:“你……你如何知晓?”
月漓倾身向前,执着金叶子探向他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不但知晓,当日是你连哄带骗,领着西屿三皇子换了厢房,我还知晓,是你帮着行凶之人逃身,还有……”
店小二登时跌坐在地,颤声道:“没……再没有了!小的只是听掌柜吩咐,说是南面那间厢房里不干净。
小的……小的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个女子,看那模样……那模样像是被人活生生折腾至死,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那三皇子不是好人呐!”
月漓闭上眼:“你说谎!”
店小二艰难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再道:“不!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他是个衣冠禽兽,他就是个畜生!”
小白望向月漓面上有些不忍,转过眼望向店小二,不由得叹了口气:“值得么?为报仇,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而今两国若起战事,死的何止一两个?”
店小二忽然自地上爬了起来,抬手指着两人,瞪着眼瞠目欲裂的大喊道:“你、你们……你们也是女子,如何不懂被人欺凌的屈辱?她死的时候,一双眼不肯瞑目……我好恨!若不是我,她岂会死得这么惨?”
月漓拧眉睁开眼,冷声道:“所以!所以你甘愿为歹人所用,虽不是你亲手害死西屿三皇子,而他确实因为你换房而丧命,后来即便你亲眼见着凶手,却又想尽办法助他脱身。”
李朗张了张口,欲要说些什么。
忽然,半空出现一团鬼气,落地化作一身白衣的无常,他见着月漓还是一如既往客气,躬身揖礼唤道:“尊主大人,下官前来拘魂。
此女子生时天煞孤星临门,无亲无故。而今执念已除,是时候随下官回幽冥阴司报道,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她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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