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拾牙

想起来苏斩梦说故事未完，楚归荑点头附和，示意苏斩梦继续。

        “易先生进来忙着重启天枢阁和来帝都后的各项事宜，忙得无暇他顾，楚绪和他一个小徒弟现如今在云衍手里，云衍不肯放人，这事还搁置着……”

        听到这话，楚归荑心中长舒了口气，又接着打听道：

        “易叔……看着可有恻隐之心~？”

        苏斩梦避开楚归荑灼灼的眼神，声音中凝着几许清寒：“半分都看不到~”

        言毕，楚归荑清丽绝俗的容颜上流露出几分忧虑。

        易深先生一心为着秣陵，不许秣陵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现如今亲子落于三和夜巷数载让秣陵蒙羞，依着自己易叔的心性，断然是要让楚绪去赴死的。

        楚归荑心中大叹，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早知就听了沈晚舟的话回秣陵假死，还免了一场一场的无妄之灾，自己哥哥叫自己听沈晚舟的话，原来是没有错的。

        只是现在已然是晚了，大错已铸成，哪儿还有后悔的余地？慢慢补救吧~楚归荑心中暗想着。

        苏斩梦将楚归荑的神色辗转尽收眼底，突然感叹道：

        “看不出来啊~季叔大人还是有点儿良心的~”

        楚归荑眸光冷淡地瞧着苏斩梦，发现他现如今是越来越能说，越来越惹人厌烦了，倒和自己有些相似。

        有了些好感，扫了一扫苏斩梦浑身上下，想着那日救自己出了地城的人，问道：

        “那日……是你救了我~？”

        听着楚归荑突如其来的“温情”，方才又被楚归荑大胆地上下打量，本就觉得不自在的苏斩梦不由得呆怔半日，又玄即恢复成往日模样，答道：

        “算是吧~”

        楚归荑神色转柔，陪着笑，道：

        “要什么奖赏呐~？”

        凝睇着苏斩梦，唇边笑意愈发柔婉。

        “把爷当是你家仆人了！什么奖赏，要谢礼~！”苏斩梦对着楚归荑一脸的懵懂无知说道。

        言及此处，楚归荑便顺手将刚落下的牙齿塞到苏斩梦手中，忍住笑意，极快地说道：

        “来，谢你！”

        被突然塞了个这么个东西，苏斩梦急忙站起，看着手中，楚归荑胖乎乎的牙齿，立马一脸嫌弃地丢给楚归荑，道：

        “什么玩意儿！碰过云衍的东西，你谢礼就这个，也不嫌脏~！”

        听苏斩梦抱怨完，楚归荑将掉落的牙齿放在一旁，道：

        “我开玩笑的~你一会儿帮我扔房顶上吧~”

        “自己留着吧你……”苏斩梦看向楚归荑的目光顿时疏离而冰冷，如同凝结了寒霜一般，“还学着小孩子扔房顶，多大了还犯矫情~自己不是不信这些吗？”

        许是此刻，苏斩梦想起来幼年时期和苏蝶仙在药王谷，换牙之时，上牙掉了扔房顶，下牙掉了扔床底，这般，小孩子便能长出整齐好看的两排牙齿。

        可药王谷的房子高，第二层才住人，只有大人才能将掉落的牙齿扔上去。

        周遭孩童皆有大人帮衬，唯有他与苏幻旼二人，扔了许久，无人敢来相助……所有人都离他们远远的……

        “算了算了，我等我师傅来，滚吧滚吧~”楚归荑凤眼轻阖，一副送客的模样端着，再也不想和苏斩梦客套。

        苏斩梦听着楚归荑的话，见着楚归荑写在脸上的逐客令，顿时心生颓然之感，脸色大变，藏也藏不住，仔细斟酌着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正在思忖之时，不知是否过了许久，楚归荑睁眼，见苏斩梦还立定着赖着不走，蹙着眉，催促道：

        “走啊~尊主倒是走啊~”

        苏斩梦悻悻抬步，竟又回到了床榻边做好，“不走了，就膈应你~”

        楚归荑倒是秋水眼眸轻轻一眨，眉目中徐缓流露出一抹窃笑，道：

        “那尊主既然又坐下了，我便又要问些事儿了~”

        闻此，苏斩梦微微抿了抿唇，眉目中的局促渐渐淡去，点头应允道：

        “好~”

        话落，他复又又思忖片刻，补充说道：“不准问太多~”

        楚归荑想着先别把苏斩梦逼走了，索性先问出几个问题，让他选着为自己解惑，便道：

        “其一，你和我师傅除了故人，还有什么关系？其二，我爹爹怎么就让你住进来？其三，你可知地城内有关沈皇后一事？”

        话语至此，苏斩梦便一脸不耐烦地盯着楚归荑看，但还是由着楚归荑问完了，才道：

        “问得挺多，但当日在秣陵我就说过，不能全给告诉你~”

        “嗯呢！”楚归荑乖巧地点点头，道：“尊主就想答什么答什么~”

        温柔相待最是有用，苏斩梦也只是先瞧着楚归荑问道：

        “你知道小孩儿捕鸟的伎俩吗~？”

        楚归荑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摇摇头。

        “小木段儿支起簸箕，在下面放一把谷子，一粒一粒撒到外面，又迁到外面引得笨鸟来吃……屡试不爽，笨鸟无疑了~”

        知道苏斩梦是在指桑骂槐，楚归荑却道：

        “你不是说我是狼吗~”

        苏斩梦不答，自己本就是想耍弄楚归荑的，可不觉间竟开口提点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脑袋抽风了。

        于是这一段谈话，言过耳际，便像是昙花一现，不知有无过，宛若鸟燕飞过天空，扁舟飘过碧水一般，未留下半分痕迹。

        苏斩梦细看着楚归荑，不知她在追寻着什么，总感觉她又一种若有若无的执念……

        让她这样一个重利惜命的人丧失了一切考量，任由自己诱她出山、诱她进笼。

        看她清贵雅致，如同傲立于裂岩之中的翠竹一般，总是不经意流露而出，从不需要刻意修饰渲染……他斟酌了许久，却抬步走了。

        “欸~！”

        楚归荑眼见着探听消息无果，正想拦着，却见自己师傅与苏斩梦在房门口擦肩而过。

        “他没怎么你吧~”

        姜灯舟疾步而来，楚归荑唇角舒展出一缕明艳的笑容，声如梦呓，带着深深的期盼之情：

        “师傅给我撑着腰，当然没怎么，只是我问事儿他又不答~”

        姜灯舟忖度须臾，一抹苦笑浮现，又继续潜藏下，道：

        “奶娃娃现如今锋芒太盛，都是给惯出来的~”

        说着，与楚归荑那满目的憧憬对了个正找，又接着问道：“想问师傅啊~？”

        楚归荑点头如捣蒜，眉目含娇，希望自己师傅心中会意，笑吟吟的答道：“嗯~”

        此刻，在心中已然是想着问有关于师傅的问题，自己师傅断然不会告诉，索性便问道：

        “苏斩梦因着什么住进来，还有沈皇后一事如何收场的~？”

        姜灯舟听后，轻启唇，旋又合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

        楚归荑见此，长眉斜挑，瑞凤眼圆圆地瞪着，惨败的脸颊上端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最后，才听自己师傅软言道：

        “他……年少时和一位名叫苏蝶仙的女子被老家主搭救过，养在一片林子里，老家主虽是救了他们，却未安排好住处，最后，他误入歧途，老家主一直觉得愧对于他，此番他有难，老家主不得不救……”

        说完后，见楚归荑神色镇定，他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唇角微微勾起，划出清寒的弧度，将药递给楚归荑，道：

        “喝了吧~”

        接过药，楚归荑一边喝着，一边又随口怪道：

        “晦月山的尊主都会有难，这世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儿~那沈皇后呢，如何？”

        终于是等到楚归荑问及可以回答的问题了，姜灯舟轻松了不少，附耳到楚归荑身侧，道：

        “阿敔将魏国师秘密送回秣陵了，他不肯说，但沈皇后是假的……”

        楚归荑挑眉，不敢相信此前看到的沈皇后是假的，低声问道：

        “可那人的确是和沈皇后一模一样，我不会看错~！”

        可姜灯舟却不似往常与楚归荑谈笑一般了，眉目之间多出一缕决绝的光华，郑重地回答道：

        “绝无可能！”

        见自己师傅眉眼间再无了在青丛山上的傲然娇媚之色，楚归荑诺诺地问道：

        “为何啊~？”

        此刻，暮光透着镂窗溜进来，铺洒到姜灯舟身上，他整个人被圈在光里，愈发显得容色绝艳、神态决绝。

        却细看自己师傅眼里，那一向让自己为之动容的、似燃着灼灼烈火的、在熠熠生辉的双眸，变得平和无彩。

        “阿敔在东宫地下见过沈皇后的尸体，等阿敔回来告诉你吧~”

        这番话后，楚归荑强行将心头的悸颤压下去，一双眸子晶莹乌沉，惨白的面色又显得阴沉如铁，不发一言了。

        夜黑了，姜灯舟才退了出去，将楚归荑换下来的牙齿往阁楼上一扔，自己距离做这事，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

        自己也真不知道，楚归荑换牙硬生生换了十多年，倒也是罕见，自己都找不出什么原因来解释。

        苏斩梦此时竟还未离开，听着阁楼房顶上某处一个细微的响动，便循声而去。

        捡起那颗牙，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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