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暖
“本宫平生最憾之事,就是膝下无女。夕丫头与本宫投缘,本宫意欲收她为义女,今后她便留在镇国公府,本宫要亲自抚养。”
溧阳长公主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没有一点含糊。
萧氏微微一笑:“殿下如此看重夕夕,是夕夕的福分。只是小姑临终前将夕夕托付给薛家照料,臣妇不可违背小姑的遗愿,请殿下恕臣妇不能答应您的要求。”
“何夫人有此遗愿,固然是为夕丫头好。但这与本宫认她为义女并无冲突,莫非她进了镇国公府薛家便不打算再管她?”溧阳长公主不喜欢跟人打太极,当即选择速战速决,“不瞒薛夫人,年前明非仙师为本宫卜算一卦,说本宫命中有一劫难,需要一位七月初七出生的福星助本宫化解此劫。薛夫人不答应便不答应罢,本宫希望皇兄的圣旨下到靖安侯府时,薛夫人也能像敷衍本宫这般敷衍皇兄。”
萧氏脸色骤变,屈膝福身道:“臣妇不敢!”
二夫人眼珠子动了动,讨好一笑:“殿下误会,夕夕她生在子时三刻半,距离七月初七还差半刻钟。臣妇的女儿瑟瑟正好是七月初——”
“掌嘴!”
溧阳长公主话音刚落,立刻窜出几名侍卫将二夫人按倒在地,女官上来便是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抽了二夫人五十个嘴巴子。
一时间,二夫人哀嚎不止,涕泗横流。
女官肃着一张脸,朗声道:“公主是君,尔等是臣。欺君罔上,诛你九族亦不为过。无知蠢妇,还不谢恩!”
二夫人脸肿得跟窝瓜似的,忍着疼痛伏下身子:“臣妇谢长公主恩典。”
明明挨了打却还要感恩戴德,皇家权威令薛家众人震慑不已。收何今夕为义女一事很快得到靖安侯夫妇同意,实则眼下除了答应,他们别无选择。
溧阳长公主并不是在征求意见,只是过来通知一声罢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要求何今夕露面。
萧氏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昨夜那身穿红衣的“劫匪”,竟当真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他怎么会帮她?
溧阳长公主驾临靖安侯府的意图,很快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身处漩涡中心的薛家理所当然比旁人提早一步得到消息。
何今夕坐在绣架前,月白色的云雾绡上绣了半幅金桂飘香,一颗鲜红的血珠不合时宜地滴落在上头,晕染开来,瞬间吞噬两三朵桂花。
她的心很乱,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薛怜卿不是昨夜去了家庙吗?怎么今儿又到了镇国公府?
溧阳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楚世子在背后主导?
一想起楚莲见,何今夕不禁攥紧双手,连绣花针扎进肉里也没有知觉。
那个人知道她们的秘密,可是他选择了薛怜卿。
如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所有人都站在薛怜卿那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
何今夕不断安慰着自己。
如今这样也不错,薛怜卿变成了长公主义女,她继续当她的薛家四姑娘,两相得宜,互不相欠。
二月倒春寒,天气格外善变。
白日暖阳当空,晚间寒气逼人。眼瞅着杏花将要盛开,忽然又飘起了雪花,碎琼乱玉,银霜满地。
楚莲见迎着风雪,垂手立在廊下。
李侍卫提一件珍珠色斗篷,抬手欲披在主子肩头。绯红色的衣袖轻轻一扬,斗篷掉到地上。
屋内不时传出来女子的梦呓,一声一声喊着“娘”,听得人心酸不已。
李侍卫清楚,主子心里很不好受。
他们的人插不进梧桐院,等消息传过来时,杖刑已开始。主子仓惶失措的表情,他只在上回薛姑娘受箭伤的时候见过。
如今,又变成了何姑娘。
他看不明白,白芨也一样。白芨收到的命令是保护何姑娘,可保护到哪种程度,她拿捏不准分寸。为了不暴露身份,白芨在靖安侯府放了几把火,想要借此围魏救赵。
但她失败了。没有令主子满意,便是失败。
早知何姑娘在主子心中如此重要,白芨拼死也要护住她。
瞅了瞅院子里的“雪人”,李侍卫开口说:“世子爷,靖安侯府那边,白芨是否需要继续?”
楚莲见眼眸低垂,双手紧握城拳,青筋乍现,片刻后,松开来,道:“让她回去。”
李侍卫挥一挥手,旁边立时走出来两个小丫鬟,扶起跪在雪地里的白芨,架着她渐行渐远。
“何姑娘醒了。”
听了白苏的禀报,楚莲见迈开步子,跨进西稍间。
薛怜卿伏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眶泛红,神情恍惚似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
她瞟了一眼来人,唇角微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多谢世子。”
楚莲见在床头坐下,右手落在薛怜卿头顶,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和道:“怎么不唤表哥?”
落在头上的大手很温暖,薛怜卿只觉她的一颗心就像折扇般一寸一寸徐徐平展。尽管还在痛,但那个空出来的洞仿佛被填满,十分安心。
“为什么能认出我?”她问。
楚莲见揉了揉她的脑袋,抿唇一笑:“因为你就是你啊。”
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到枕中,饶是决心不再为此难过,仍然止不住地想哭。
她就是她。
萧氏却认不出她,甚至不肯认她。
无尽的失落过后,薛怜卿昏昏睡去,满脸泪光。
楚莲见在床边蹲下,拿锦帕小心翼翼地拭去每一滴泪珠,动作温柔又怜惜,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弯了弯嘴角,桃花眼里闪烁摄人的光芒。
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身边来得安心。
她就在他身边,谁也不能将她夺走。
因镇国公府有专职太医坐镇,薛怜卿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足半月,双腿已能下地行走。
这一日,薛怜卿正在参观新居,负责照顾她起居的白苏上前回话:“姑娘,筱姑娘求见。还来了一位何少爷,世子爷正陪他说话。”
自从何今夕背信弃义,薛怜卿简直听不得一个“何”字。
但何家兄妹为人实在,对她亦有几分真心。她随口说了一句腊肠好吃,便隔三岔五地给她送,连养伤的这段日子也不曾间断。何伯母还去兰若寺替她求了一道平安符。
“请进来。”薛怜卿拄着拐回了正屋,又吩咐人上一壶好茶。
何筱搓了搓衣角,万分紧张地坐上紫檀雕花嵌珐琅玫瑰椅,端着碧玉团花纹盖碗的手微微发抖。
直至薛怜卿挥退一屋子丫鬟,情况才好了许多。
何筱咽了口唾沫,道:“夕姐姐,你要不要去我家?”
薛怜卿不禁睁大眼睛,愣住了。
何伯母看病的银子还是她出的,何家如何养得起她。
“再怎么锦衣玉食,到底是寄人篱下,比不上自己家里自在。我们家在老家有个小山头,一年上头也有二十两银子的进项。我哥哥想好了,等回到老家,便做个教书先生……”何筱絮絮叨叨说着。
薛怜卿抬声打断她的话:“回老家做什么!他不考举人啦?”
何筱讪讪地笑了笑:“哥哥说他天资愚钝,索性不浪费精力。”
何家并不算穷,如果不供何惟时念书,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京城寸土寸金,他们那座小院子的租金半年就要五十两,再加上书院的学费,这才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薛怜卿的心沉了沉。
“比不上自己家里自在”,何筱是真正将她看作一家人才会说出来这样的话。还有何惟时,为了她竟然连前程也可以不要。
何今夕夺走了她的一切,也给她留下了无比美好的东西。
真心最为可贵。
有一瞬间,薛怜卿非常想答应到何家去,然后就此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
可是她不能,楚莲见一直在帮她,她不能忘恩负义。而且还有一纸契约在,在她恢复原样之前,她都是他的属下。
于是,她拒绝了何筱的好意。
何筱失落地垂下脑袋,很快又扬起笑脸,小眼睛眯成两条细缝:“我说的这番话一直一直作数,不管夕姐姐什么时候想回家,我都欢迎你来。”
薛怜卿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这份情谊,她会一直铭记于心。
何筱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笑嘻嘻道:“这是上回卖画的钱。夕姐姐,你可真厉害!不像我哥哥,他的画压根卖不出去。”
薛怜卿扬了扬下巴,骄傲得像只绿孔雀。
虽说一两银子很少,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挣来的钱,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喜。
她还欠楚莲见五百两银子,一两一两地攒,总有一日能还上。她也知道,楚莲见并不在乎这些,可银子易还,人情不易,少欠一点是一点。
何筱刚走,楚莲见便进了来。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明明说服何惟时放弃了念头,明明知道她只能呆在镇国公府,他还是很慌,没来由的慌。
“莲哥哥。”
娇音萦萦,宛若黄莺出谷。
薛怜卿知晓了认义女的事儿,立马改口唤哥哥。她不是那等矫揉造作的女孩子,一声“莲哥哥”喊得极其自然。
落在楚莲见耳朵里,只觉心被人拿羽毛挠了一下,又酥又痒。
“今儿感觉如何?”他问。
薛怜卿晃了晃手边的拐杖,咧着嘴笑:“还不错。再过几天,就用不上它了。”说完,她倒了一盏茶,推到楚莲见跟前,小小声道,“我有事想请莲哥哥帮忙。”
楚莲见端起来饮了一口,桃花眼往上一挑,示意她继续说。
“那两个丫鬟我不想再用,莲哥哥替她们寻两处好人家。”
靖安侯府知道她身在楚家后,檀音和寒韵便被送了过来。她不想再看到何今夕的丫鬟,更不想继续在她二人面前扮演何今夕。要是被瞧出破绽,她两人又一心忠于旧主,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楚莲见一口应允:“嗯,好。”
“还有一件事。”薛怜卿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靖安侯府东南角有一片梅花林,林中有块灵壁石。我在石头下面埋了个木匣子,让人取出来——”
说到这里她倏然停顿,吸一吸鼻子,吐出来两个字:“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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