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看

为贺元宵，隆庆帝命令工部制作了许多别出心裁的烟花。子时刚到，整个京城上空全是烟花，绚烂的光华将夜空点缀得无比绮丽，五光十色，美仑美奂。

        瑶光院内，溧阳长公主抚了抚头上的步摇，红光满面：“说吧，又想让娘答应你什么？”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但凡他花心思讨好人，十之八九是有所图。

        听了他的要求，溧阳长公主皱起眉头：“你要喜欢，纳她进门便是，何必费此周折。”

        楚莲见默不作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溧阳长公主。那双精致的桃花眼，如同月银笼罩下的湖水，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溧阳长公主暗叹一声，咬了咬唇，道：“那姑娘身份不合适，你若……当真想娶她，也不是不行。”

        楚莲见撩起衣摆，单膝跪下：“娘，请您原谅莲见。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其中缘由，日后会与您细细分说。”

        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溧阳长公主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桃花眼笑眯眯的：“行，依你便是。”

        她隐约有些感觉，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这姑娘麻烦缠身。

        楚莲见闻言嘴角上扬，笑容比烟花还要璀璨。

        正月尚未过完，薛黎星已经离开京城，前往白云书院求学。白云书院远在江南，他这一去，至少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他走的十分突然，薛怜卿得到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

        这半个月以来，她想尽办法接近薛黎星，但他好像有意回避她似的，极少与她碰面，即使偶然遇上，也只敷衍地点下头，然后转身离开。现下竟然一声不响地去了江南，连点人影子也瞧不见了。

        薛怜卿咬了咬下唇，在天黑之前，拿起案上的竹管笔，终是选择向楚莲见求救。纸条被扔进花瓶，紧绷的神经居然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他帮她的越多，她欠他的便越多。不知不觉中，他已然成了她的依赖。

        出了正月，许家的马车进了京。

        许夫人的公爹和已故的薛老夫人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妹，再有二夫人这层关系在，萧氏势必要留许家人住下。人还未至，萧氏已经命仆妇打扫出一处院子，准备待客。

        “这是针线处新作的衣裳，今日有远客来，表姑娘正好穿了见客。还有这副宝石头面，是夫人送给表姑娘的。”春芽扬了扬手，身后跟着的一排小丫鬟捧着托盘上前。

        薛怜卿微微皱了皱眉，转瞬含笑：“劳烦姐姐跑这一趟，我等会儿去向舅母道谢。”说完，朝檀音努了努嘴。

        檀音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小荷包递了过去。

        春芽往后缩了缩手，笑容和善：“奴婢份内之事，不敢当表姑娘的赏。夫人这几日事务繁忙，大约没空接见表姑娘。”

        薛怜卿眸色暗了暗，小手紧握成拳，继续出言争取：“我有要紧事要与舅母说，麻烦姐姐帮帮忙。”

        算起来，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她跟萧氏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够数出来，私底下不是没去过梧桐院，可是每回都被各种缘由拒之门外。

        春芽面色为难：“奴婢会帮您把话带到，但夫人见不见您……”

        她不能保证，这事也不是下人能够决定的。

        薛怜卿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春芽一眼。

        梧桐院花厅内，一众女眷全部到齐。

        薛瑟瑟起身招了招手，唇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何表妹，这边坐。”

        不等薛怜卿说话，几个小丫鬟便推着她过去坐下。

        萧氏端坐在上首，离她很近。薛怜卿抬眸瞄了一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凝住，只觉一颗心沉到谷底。

        萧氏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斥着遮也遮不住的厌恶。

        游学，不过是借口罢了。就为了这个红颜祸水，一向冷静克制的长子远走江南。然而这样也好，等何今夕定下亲事，再给薛黎星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嫡妻。那些小儿女心思，自然会跟着烟消云散。

        “许夫人与许少爷到了。”银芽进来回报。

        萧氏敛了敛神色，恢复成平素里淡然的模样。

        许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打扮丝毫不亚于萧氏。一身紫梅色绣金线牡丹的蜀锦褙子，下头一条和合二仙郁金裙。乌黑亮丽的头发上斜插一枝点翠镶珠水仙蝶纹簪，耳朵上垂着两颗浑圆的珍珠，那珍珠有如莲子般大小，光彩夺目。

        许昭然年岁与薛黎星相仿，绿袖青衿，玉树临风。他的面庞泛着青白，身形亦有几分怯弱，但一颦一笑皆是风华，明眸善睐，丰姿特秀。

        薛瑟瑟怔怔地看着许昭然，忽一转脸，狠狠地剜了薛怜卿一眼。

        薛怜卿板着面孔，欠身见礼：“许表哥好。”

        楚莲见明明跟她说已经解决好此事，许家人怎么还是上了门。

        许昭然抬手回礼，望着薛怜卿的目光竟有几分失神。漂亮的女人总是惹人注目，何况眼前这位姑娘宛如出水芙蓉般娇艳动人，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萧氏略略勾了勾嘴角，眼底浮现一丝讥诮。

        男人们总喜欢说什么非谁不可，到头来还不是看脸。美人便是生气发怒，在他们眼里也是极好看的。

        寒暄几句后，萧氏让银芽领着许昭然到前院书房去拜见薛琅。

        “昭然一表人才，谈吐亦不俗，来日必有出息。”萧氏对着许夫人称赞道。

        许夫人心中颇有几分骄傲，捂着嘴笑了一声：“府上三位姑娘生得跟花朵儿似的，瞧着就可人疼。”

        听了这话，萧氏谦逊有礼地笑了笑，心中不禁估量起许夫人的意思来。

        给三位姑娘的见面礼都是一样的，态度也无甚区别。这是没相中？

        许夫人侧了侧身，双眸不着痕迹地瞥了薛怜卿一眼。

        模样没得说，配得上她儿子。看上去有些娇气，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昭然。昭然身有不足之症，若是选了个不懂事的妻子，岂不是要儿子反过来照顾她？

        萧氏敏锐地捕捉到许夫人眼中的犹豫不定，垂下头去，抿了一口热茶。

        许家人留在府里的日子还长，她不必如此着急。

        用完午饭，萧氏就让三位姑娘各自回房休息，留了二夫人与许夫人一道说话。

        薛怜卿找不到机会跟萧氏独处，只能先回了荷香居。春芽那边也没有消息传过来，但她不再焦急。既然已经走到相看这一步，萧氏那厢是时候找她摊牌了。

        二夫人回到玉兰院时，薛瑟瑟坐在东次间里等她，见她进来，立刻站直身子迎上去，嗔道：“娘，怎么跟先前说好的不一样？”

        二夫人愣了片刻，明白过来后，“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哪儿不一样？”

        薛瑟瑟急急忙忙的，讲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不是说许公子是个药罐子，日日还要人参燕窝的养着。书虽读得不错，家里却不敢叫他操劳，想必于仕途上无缘，也就模样略齐整些……”

        说着说着，薛瑟瑟渐渐止了声儿，一想到许昭然俊俏的面容，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二夫人携了她的手，走到罗汉床前坐下，道：“谦虚和诚实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人家这是先把话说在前头，接下来才好办事。”

        既可退又可进，两相得宜。

        薛瑟瑟咬牙切齿，尖声道：“许表哥那么好，岂不是便宜了何今夕！”

        二夫人抬手轻轻打了女儿一下：“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你管她做什么，反正，她不会比你嫁得好。”

        薛瑟瑟听了眼睛亮得发光，如同燃了两簇小火苗，一霎儿又熄灭，垂头道：“秦表哥不喜欢我。”

        她伤着病着的这些日子，秦毓华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给她。奇怪的是，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天，她并没有多伤心多难过。仔细想想，她对秦毓华产生好感，好像只是为了跟何今夕和薛怜卿较劲。她们两人，一个比她漂亮，一个有父亲疼爱……

        “世家公子那么多，没了你秦表哥，还有旁的人选。”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哄道，“瑟瑟放心，娘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萧氏已经许诺会为薛瑟瑟挑门好亲事，前提是何今夕顺利地跟许昭然定下亲事。从前她也想过将薛瑟瑟说给秦毓华，但是如今不敢再做指望。

        接下来的几日，薛怜卿躲在荷香居里闭门不出，直到萧氏请她过去说说话。

        二月的天格外阴沉，乌云密布，好像随时都能落一场大雨。

        梧桐院，西次间。

        萧氏直勾勾地看着薛怜卿的眼睛，缓缓扬起嘴角：“你很幸运，许家瞧中了你。”

        她的笑意，如同戴了一张面具，僵硬无比。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冰冷刺骨。

        薛怜卿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一种是像眼前这般。

        萧氏陌生得让她害怕。

        薛怜卿打了个哆嗦，她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的血玉，稳住心神，颤声道：“我不嫁他。”

        萧氏好似听了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你不嫁他，那你想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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