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侯府
薛怜卿抱着一盒子点心,回到靖安侯府。
按照楚莲见的说法,点心是给她的奖励。
她如今成了寄人篱下的表小姐,生活水平自然不能跟从前相比。萧氏没有亏待外甥女,吃穿用度皆是比着府中嫡女的份例来置办,但也就如此了,萧氏不会拿私房钱去贴补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可以说,该她得的不会少,不该她得的一个子也捞不着。每逢十五公中会发五两银子的月例,平日里吃的膳食都由大厨房供应,若是想要开个小灶,就得单独拿银子去灶上点菜。
一想到这里,她就来气。
从前随随便便就能吃上的东西,现在竟然要靠楚莲见的“施舍”!
她薛怜卿不吃嗟来之食,非常有骨气地拒绝了,可是那个人却拿着契约书来说事。
约定条款的第三十六条规定,不准拒绝上司给的奖励。
薛怜卿气嘟嘟地揣着点心上了马车,将将回府就碰上了靖安侯薛琅。
薛琅身披一件暗紫色大氅站在垂花门里,时不时探着身子往门外看去,见薛怜卿下了马车,立刻举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卿卿她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记起我跟她娘?”薛琅满脸焦急,连连发问。
薛怜卿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她家里则是慈父严母。薛琅素有纨绔之名,年过而立依然一事无成,唯有待儿女的一片慈心值得称赞。
薛怜卿连忙安抚:“四表妹一切安好,我与表妹说了一些舅舅跟舅母的事,看她的样子,定然很快就能想起来。”
听她这般说,薛琅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人好好的就行。”
虽然打着伞,他的肩上还是落了一层松松碎碎的雪花,略一耸肩,抖落一身严寒。
雪落无声,踏雪有痕。
薛怜卿盯着薛琅的背影看了许久,一段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候,她刚刚发现身体的异样,下意识地想去找薛琅求救。
那一晚,月凉如水。
薛琅跪在庭院里,举手对天起誓:“我愿折寿十年换怜卿身体安康。”
他的背影挺拔而肃然,伏地叩拜下去,身形变得有些佝偻,如一根被雪压弯的竹子,在月光下显得单薄又孱弱。
“老天爷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女儿。”
他的哀求,如同一颗石子划过薛怜卿的心湖,霎时水花飞溅。
薛琅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身回头。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眼底泛起阵阵水光,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夕夕,我好担心卿卿。”
薛怜卿看着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四表妹一定会没事的,舅舅……要好好保重身子。”
她的安慰不过让薛琅开心了一瞬。
仅此而已。
薛怜卿正想着,就听给她撑伞的春芽低声道:“表姑娘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夫人是不会为难您的。夫人是个好人,表姑娘不必害怕。”
看着春芽真诚的目光,薛怜卿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她当然知道她娘是个好人。
萧氏虽然性子冷淡,不容易与人亲近,但对儿女的起居生活却是事事留心。何今夕当然没有亲生女儿来得重要,可萧氏又不曾苛待过她,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春芽是萧氏身边的大丫鬟,既然她这么说,便代表何今夕给萧氏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
沿路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紫葳院外的素心梅开得极好,冷香扑鼻。
立在廊下的大丫鬟银芽打起帘子,含笑道:“侯爷请!表姑娘请!”
薛怜卿顿觉心跳加快了许多。
自灵魂互换后,这是她第一次与萧氏相见。
抬脚进屋。
萧氏端坐在罗汉床上,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两鬓的青丝打理得分毫不乱,身上的衣裙看不见一丝褶皱,双手叠放在腿上,仪态端庄,优雅大方。
薛怜卿几近贪婪地注视着她的母亲,萧氏的脸颊清瘦了一圈,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眼底的憔悴,细看之下,鬓角竟然多生了几根白发。
她心下一酸,语带哽咽道:“四表妹已然无碍,舅母千万要爱惜己身。”
话音刚落,一旁的二夫人嗤笑一声,看向她的目光十分不屑。
薛怜卿立马收回情绪。
方才一时情急,她的表现不太符合何今夕的性子。可眼前之人是她心心念念的母亲,薛怜卿并不后悔自己顺应了本心。
萧氏斜睨了二夫人一眼,才对着薛怜卿道:“谢外甥女关心。楚世子可有说卿卿几时能回来?”
薛怜卿低下头,依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答话:“世子说了,要等太医院会诊过后,方能确定。”
何今夕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留在镇国公府也无用。鉴于何今夕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楚莲见认为她继续保持失忆的状态比较好。眼下只等会诊得出个失忆的结果,她就能回到靖安侯府。
萧氏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不露声色:“夕夕前些日子落了一回水,这罐血燕拿回去补补身子。”
身后的银芽捧了个定窑白釉团花纹盖罐上前来,看那大小,里头的燕窝至少能吃上半个月。
薛怜卿还没来得及道谢,二夫人已经开始阴阳怪气:“大嫂真是大方,这样好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夕夕啊,要记得你大舅母对你的好,将来得了造化,千万别学那等白眼狼,忘恩负义!”
萧氏略一皱眉,淡声道:“一家子骨肉,说这些做什么。哪天瑟瑟落了水,我一样送她一罐子血燕。”
二夫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薛瑟瑟是二房嫡女,萧氏这话不正是在诅咒她的宝贝女儿!
薛怜卿暗暗偷笑,哼,谁叫二夫人眼红她得了好东西,这下好了,血燕没捞着,反倒捞了一场气。
二夫人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我们瑟瑟不像夕夕胆子那么小,不过一道雷电罢了,竟被吓得掉进了湖里。夕夕啊,不是二舅母说你,知道自个儿不中用就应该好好待在屋子里,没事在外头乱逛什么,没得给人添麻烦。”
薛怜卿心下一惊,转瞬又明了。
还真是柿子捡软的捏啊!
二夫人不敢跟萧氏硬碰硬,就在弱小的表姑娘身上找存在感。
不过比起二夫人的不友善,她更在意“雷电”这件事。
她刚刚占据何今夕身体时,这具身体正在往湖底坠落。幸好她会凫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游上了岸。十月的湖水冰凉刺骨,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
醒来以后,人人都说何今夕的落水是意外,却没人告诉过她,何今夕曾经被雷电惊吓。
许是身体里还残留着余悸,薛怜卿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寒噤。
薛黎星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两眼:“表妹累了,回去好生歇息。”
还是亲哥心疼人!
薛怜卿冲着他甜甜一笑,满眼尽是感激。
薛黎星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耳尖。
靖安侯府的宅邸在京城勋贵人家里边中规中矩,现下只住了二房人,地方倒也绰绰有余。包括何今夕在内,薛家一共养着三位姑娘,每人皆有一处单独的院子。
比起怜我馆来,荷香居自是逊色不少,胜在后院修了个水芝湖,到了夏天,一池荷花盛开,景致十分不错。
如今正值冬季,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岸边那棵原本拔地参天的梧桐树,只剩下一个黝黑的树桩。
十月初八那一日,它被雷电劈中,燃起了冲天的火光。丫鬟寒韵及时提水赶了过来,恰好看见昏倒在岸边的薛怜卿。
薛怜卿再次确认:“寒韵,你是说你赶到水芝湖的时候,我就已经晕过去了?”
寒韵一边用小风炉热糕点,一边面带迷惑地回答:“是啊,姑娘那日特意交代了不许人跟着。”
何今夕身边两个大丫鬟——寒韵和檀音,是从何家带过来的。她们的身契捏在何今夕手里,没有说谎的理由。
也就是说,何今夕到底怎么落水的,没有一个人亲眼瞧见。
如果何今夕不曾遭受雷电惊吓,那她对雷电的恐惧又从何而来?
若不是原身何今夕的缘故,就只能是薛怜卿自己。
窗外的寒风将细雪吹进屋子里,雪花在梨涡里融化,激起一身寒栗。
檀音连忙快步上前,一把关上窗户:“姑娘这般站着也不怕着了凉,等天放了晴,姑娘再来这儿发呆。”说完,她推着薛怜卿上了暖炕。
一股暖流涌过全身,薛怜卿整个人放松不少,懒洋洋地歪在了炕上。
檀音从白釉罐里取出一片血燕瞧了瞧,口中啧啧两声:“当真是好东西!有了这个,姑娘的身子也能好好养一养。”
寒韵端着热气腾腾的糕点过来,闻言撇了撇嘴:“姑娘落水这么些时日了,大夫人现在才拿出来,分明没把咱们姑娘放在心上。”
薛怜卿腾地一下坐直身子,瞪大双眼看着她:“前些日子四表妹生死未卜,舅母担心她才顾不上我。”
再说了,萧氏也没有不管她。就说生病那几日,要不是萧氏安排妥当,她哪里能那么快康复。
寒韵低了头没作声。
檀音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语气平静:“人有亲疏远近之分,大夫人更加关心四姑娘理所应当,更何况咱们夫人跟侯爷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老靖安侯,也就是薛怜卿的祖父,先后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过门三年,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薛亦缥,次女薛亦缈。
薛亦缈便是何今夕的生母。
寒韵点了点头,随后小声嘀咕起来:“血燕价值不菲,大夫人送这个给姑娘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笼络咱们姑娘,好卖了咱们姑娘去换前程?”
萧氏对人好就是居心不良,对人不好又要忿忿不平,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薛怜卿当即气得不行,手指着寒韵:“给我下去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寒韵怔了一下,委屈巴巴地说:“奴婢一心为姑娘着想,姑娘怎么要罚奴婢?”
薛怜卿不想再听她说话,冷着脸指了指门口。
檀音见主子是真的怒了,赶紧拖着寒韵出了屋子。
薛怜卿仰头往后一倒,随手抓起个枕头盖住头脸,呼吸声起伏不定。
何今夕到底怎么御下的?连一个下人都敢驳她的话!
栗子糕的甜香晃晃悠悠地荡了过来,枕头底下的薛怜卿立时被勾起了馋虫。
她双手捧着栗子糕,忽然想起了,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
也许,这世上除了楚莲见,不会再有人认出薛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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