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做梦
头疼欲裂。
杜窈呜咽地翻一个身。
抱住一床软绒被, 压在怀里。还晕沉。直到肩骨一侧,不及防硌上一方冰凉的硬物。吃痛,才多少清醒。
她记得还在工作室。
刚拿过衣服, 要走。就被——大概是孟砚白拿石膏像砸晕了她。
杜窈思绪空白。
眼还很酸涩,勉强撑开。看清硌肩膀的东西, 顿时一慌。
一副手铐。
被漆成纯白, 镂丝刻花。更像一副精细的艺术品。
圈起一截细细的手腕。
几乎是不可抑止地发起抖。
手一颤, 于是锢住她的铁链也轻微的响。无机质的白色, 像一截恶鬼伸出来的骨头, 握住了她。
她被……
囚禁了。
这个念头才起。
卧室的门,便若有所感地打开。杜窈下意识瑟缩, 铁链咣啦一声更响。
孟砚白进来。
笑意平和,清朗的眉眼掩在一方金丝眼镜底下。神态自若。
“醒了?”
“孟砚白,你又发什么疯……”她声音都打颤,“你给我松开——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他把手里的粥放在床头。
很困惑, “什么犯法?”
“你什么意思, ”她徒劳地扯一下绑在床架上的铁链,“你这是绑架!”
“小窈,”他蹙一下眉, “你又失忆了。”
“……什么?”
“你已经是第五次不认我了,”孟砚白坐在床边, 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被躲开, 也并不恼, 温柔地摸了摸她被铐住的手, “每一次失忆, 你总是会走丢。所以这一回,只好先把你关起来了。不过你别害怕,等你想起来,我会放开你的。”
“想什么?”
“关于我们的一切。”
“我记得很清楚……”
“不,”他似乎真切地悲痛,目光伤怀地盯向她,“你忘了。”
“忘什么了?”
“我们的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
她讲出这句话。
孟砚白倏地站起身,指节握紧。好像一个要苦疼到极致的可怜人。
他的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
“你是我的妻子啊,小窈。”-
程京闻再一次拨通杜窈的电话。
照旧被挂。
对面发来一条消息:我在忙呀。
他的眉蹙起来。
自从昨晚杜窈与孟砚白进了工作室,一直在门口等。看里面亮灯,杜窈予他报了平安,还拍了一张照片,讲已经拿到了衣服,发一张得意洋洋的小兔子表情包,告诉他别被惊喜哭了。
可是后面又改口,讲衣服有一处破了,要去找地方修补。
很急,让他先回去。
才心里生疑。
见孟砚白独自出来,上了车。便跟上,在无人的路口别停了他。
隔两层挡风玻璃对峙。
他先下了车,“杜窈呢?”
“她不是说要去补衣服么,”孟砚白拉下车窗,轻轻地笑,“不会没告诉你,是在后面一条街的裁缝铺吧——看起来,你们也不是什么话都说。”
程京闻轻哂一声。
懒得理他。上车,重新开回工作室。的确有一条后街,去问,也的确有一位姑娘来过。老裁缝说要补的裙子他补不了,手艺不够,她便离开了。
“往哪里走了?”
“好像……是左边吧。”
可是左边的商铺都挂了锁。
程京闻隐约一些不安。
看一眼工作室紧闭的后门。片刻,绕去前门,去地毯下找到了钥匙。
扭开,揿亮灯。
一室的石膏像朝他看来,似乎在注视这一位深夜的不速之客。
转一圈,没有找到杜窈。
他神色却越发深重。
一股焦躁的感觉要他停在这里,被石膏注视的不舒服又驱使他离开。
半晌,他走到门口。
一旁的石膏小像引起了他的注意——阿佛洛狄忒。赤身,脚边绸缎似的波浪。
孟砚白这样称呼过杜窈。
他不由蹙起眉,仔细地察看。除了肘尖有细微的缺损,也没有其他不对。
忽然手机又收到一条她的消息。
小窈:我今天不回去啦,等衣服补好。手机要没电了,拜拜!
于是程京闻再拨电话过去已经关机。
无法,只好暂时离开。
最后一眼,是角落里一座巨大的大卫石膏头像,藏在阴影与杂物堆里。
他离开后一小时。
孟砚白也返回。轻易把大卫雕塑抬开,露出里面还昏迷的小姑娘。
其实只是一块空壳呢。
他不无遗憾地摸一摸杜窈的脸。
大概是砸得有些狠,上面有粘稠的血淌出一条痕迹。由他一摸,在脸上花成一团。手上,也不干净了。
孟砚白出神地注视片刻。
轻轻舔掉了手上一团乌糟的铁锈色。
“你看,”他声音很静,“你就在他眼前,他都找不到你。”
唉唉。
他不爱你-
杜窈在房间里失去时间概念。
铁链放量很长,能允许她走到这间卧室的各个角落。
孟砚白早中晚来送饭一次。
有时身上西装革履,似乎是在上班途中出来。于是她想,这里离公司应该不远。
孟砚白是彻底发病了。
坚持要说自己是他的妻子。
还拿p得很拙劣的照片补了一册图集,一件一件臆想的过去讲予她听。
很真的表情。
似乎对于他而言,这些事是真实发生的。
杜窈大部分时间都是旁观一般地看他表演与讲述,当成听一桩故事,解闷。
暂时不敢反驳。
她被锁着。孟砚白要是做一些出格的事,她也反抗不来。
只能顺着他来。
更多时候在想程京闻。
怎么还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怎么还没有来找她?
被绑是惶恐的,但也很快冷静。
可只要心里一想他,高高筑起的城墙便像被洪水冲得坍塌,委屈又无助。
想见他。
想抱他。
想亲他。
她不想待在这里。
她害怕。
鼻尖儿又发酸起来。
埋在枕头里——陌生又冰凉的气息,也不是她最喜欢的米色棉枕套。
眼泪簌簌地洇在灰色的布面上。
很快,大片的黑。像墙上小小的一狭窗口,逐渐沉沉的夜幕。
“程京闻,你在哪儿呀……”
杜窈哽咽地喃喃。
从前需要他的时候,都能立刻出现。无论是在花都岛还是南城,总是魔法一般的从天而降。
可是这一次。
命运好像倦怠于再眷顾她的莽撞与天真-
哭得昏昏沉沉。
睡去,再醒。迷惘里,似乎有人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下意识呜咽一声,“程京闻……”
话音未落。
顷刻,被人抓了肩膀。掼进床垫里,压进泥沼似的下陷。窒息。
顿时尖叫一声。
剧烈地挣扎,腿也不管不顾地踢过去。
“走开!”
“你还在想他——你还在!”孟砚白的脸在黑暗里模糊成一团,扭曲,“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哪里比不上?我为你付出了整整四年——加上现在,已经五年了。在你身边处处对你好,你却去喜欢他?”
“我就是喜欢他,”杜窈的耐心也被压迫到极限,回敬似的叫回去,“你凭什么和他比?你绑架我,囚禁我,还要逼我喜欢你——孟砚白,你发病不等于全世界的人都有病!我真的受够了,给我松开,松开!”
铁链发疯似的撞击。
又很快,被一股更强硬的力量压住作乱的源头。
孟砚白发狠地扣住她的手腕。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扯下温和平静的皮囊。
同等的歇斯底里对冲在卧室里。
孟砚白大概也耐心到头。胳膊横起,死死压住她的两肩,要碾碎骨头的力道。
他嘶哑的声音撞上耳膜。
“你对我真是一点都不愧疚吗?”
“我愧疚什么,”杜窈奋力地拿腿踢他,“我为了回你的人情,签了四年卖身的合同,给正时赚了多少钱——”
“你一直在骗我,在耍我。”孟砚白的咬字都因为怒气剧烈地发抖,“把我当狗一样逗,你看得开心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根本没有所谓去世的男朋友,”他冷冷地笑,“程京闻也没有去世的白月光。你们两个自己玩得开心,只让我一个人傻得在局里还对你表衷情,很有意思吗?”
杜窈愣一下。
“你……”
“噢,你很惊讶我为什么知道吧。”他松开了杜窈,直起身,“那天你落水,程京闻下去救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背上的纹身。”
孟砚白的目光降下。
即便在漆黑里,依旧有如实质的阴冷。他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真后悔。在工作室那一天,火应该再大一点,把你也烧死。”
“……是你放的火。”杜窈在一刹的懵怔以后,心里涌起滔天的愤怒,“我就说,明明离开时我还特意检查过线路,没有任何问题。偏偏就是莫名起火了,还恰好,先把我的衣服烧了——”
“对,对。”他甚至抚掌几声,疯癫不似人的狂笑回振,“我怎么可能看你为他设计的衣服宝贝似的挂在店里,让来往的路人都知道你们有多恩爱,我有多可悲——小窈,我是什么,我又算什么?”
“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拒绝过你。”
“你在怪我情深吗?”
“我从来就没有要给过你机会,”杜窈深呼吸,“是你一直要来。奉献过了,得不到自己满意的后果,现在又觉得我在捉弄你——我很闲吗?”
“所以。”
孟砚白的声音兀然冷静下来。在躁怒充斥过的一方空间里,一时显得很沉寂。
“是我活该吗?”
杜窈与他吵累了。
无力地瘫在床上,喘气。
“你看,你现在还认为自己需要获得回报。”杜窈声音缈缈地飘,“可是孟砚白,喜欢就一场高风险的投资,只有一个人能获得正收益。既然下注,就要愿赌服输。你怪不了任何人。”
“……是。”
良久。
墙角一声轻叹。
“可是小窈,如果我不赢,我宁愿掀了盘投资——没有人可以得利。”
打火机一声轻响。
火光擦亮他平静的眉眼,再在空中,烟火流焰似地划破。
燃在薄薄的窗帘上。
孟砚白重新站起身。
上床,抱起了杜窈。由她挣扎,坐在了火光边。
声音亲昵,似乎情人耳语。
“小窈,你说……程京闻来给你收尸的时候,看见我们的皮肉,骨头——噢,大概是已经是骨架了。烧黑,黏在一起,分离不开的样子,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作者有话说:
此刻程老板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晚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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