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夜
年关将至。
项目收尾, 合同完签。繁杂的事宜与纷纷的雪一起平息。
直到一则通知响在成悦的职工微信群里——
全体成员
三十号晚上的年会酒店改定在锦江大道的廷悦楼,务必互相告知。
不亚于空投一枚炸弹。
办公室立刻闹吵起来。像开锅的水,沸沸扬扬的泡此起彼伏。
“这不是正时办年会的酒店吗?”
“我操, ”有人一摔笔,“终于不用跟他们装模作样了, 舒服。”
“……冷静。”
“公司到底什么意思?”
“看不懂——”
“问问不就清楚了, ”有人把椅子转到卢豫边上, “卢哥, 咱们是要和正时开战了?”
卢豫正瘫在桌上补觉。
也不知道程京闻抽什么风。
圣诞当晚, 突然给他发消息,要把年会的酒店改定到与正时一处。
这简直害苦了他。
把布置好的场地与流程全部打乱。
不到一周时间, 既要与两家酒店重做对接,还要新写一份计划。
熬了三个通宵,魂儿已经不在身体里了。这会儿难得喘口气。
烦躁摆手。
“滚,你们电视剧能不能少看一点。还开战——改个酒店,联络感情不行?”
“咱们和正时有什么好感情……”
突然有人猛一拍桌子, “程哥不会真要追那位设计师吧?”
话音刚落, 后脑勺立刻挨一巴掌。
“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嫂子从地底下爬出来拿雷劈死你。”
“你真不要命了。”
“让程哥听见,你马上就要滚蛋。”
“给嫂子道歉。”
他讪讪地双手合十, “……对不起,嫂子。瞧我这张破嘴。”
众人才放过他。
公司里——尤其内部。
很钦佩程京闻痴情不渝一事。在上京这糟泥潭里, 提老板的名字都仿佛与荣有焉,腰板儿都比别人直。
他们私下做主。
敬称那位不知姓名的白月光姑娘一句嫂子。
偶尔去城外的道观祈福, 清明顺烧一叠纸钱, 也算尽手下的一份心意。
只是卢豫有些奇怪——
往年他们提起这些话题, 他总是要笑不笑地在一旁听, 也不参与。甚至劝阻他们,不要做多余的事。
看在他与程京闻多年发小的面上他们没说过什么。背后,却认为他不太地道。
祭奠兄弟的爱人也算多余的事么?
众人不满。
但也不知道谁先牵一个头,脑补一场三角恋狗血大戏。程京闻与白月光两情相悦,卢豫做一条孤单的狗。
唏嘘四起。
从此往后,他们看卢豫的眼神都有一些怜悯,也不再怪罪他的不闻不问。
卢豫摸了摸脑袋。
再一次感受到他们古怪的目光。
睡不下去,索性起身,去找程京闻兴师问罪。
一推门,扑一个空。
程京闻并不在座位上。
再往右看,里间的门打开。他背身,站在一座人台前。
是九月拍下的那件五百万的西装。
他了然地打个哈欠。
“果然——你改酒店是为了见公主。但你要约就约,折腾一大帮子人干什么?”
“这样遇见比较合理。”
“……合理你妈。你穿这一身去,就差把故意写脸上了。”
程京闻略扬一下眉峰。
“挺好。”
“你又不嫌心思打眼了?”
“其实不必要藏了。”
他垂眸,捋平西服上一道浅浅的褶痕。
“她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只是在看谁先开口——这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卢豫脸皮一抽,“你们的乐趣不要建立在我加班的痛苦上就很好。”
“马上发年终奖还不勤快点?”
“我缺这几万么。”
“那不发了。”
“……你做个人。”-
正时接到消息在十分钟以后。
办公室也似炸了锅。
激昂愤慨,无外乎认为对面欺负到脸上,简直太过嚣张。
“这他妈什么意思?”
“临时改到和我们一个酒店,不就是找茬吗——谁怕谁?”
“真当好欺负了……”
吵吵嚷嚷的话也传进老董事的办公室。
他一皱眉,“把杜窈叫过来。”
这事必然与她脱不开关系。
助理应声出门,回来得很快。董事往身后望,不见杜窈人影。
顿时冷哼,“她还要我亲自去请?”
“不是,”助理很为难一眼,“杜监今天请了病假,没有来。”
“生病了?”
“对……听小林说早上在办公室烧到了三十九度,报告都是她代写的。”
老董事沉吟片刻。
一笑,“既然生病,就好好在家养着。年会叫她不必来了,成悦的事也不用知会她。”
“好。”-
杜窈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喷嚏。
圣诞节或许是受凉了。
穿得少,要风度不要温度地出去与程京闻在街上逛了几个小时。出门是冷,到后面大概麻木了,所以感觉并不明显。
直到回家。
歇下已经是凌晨,算是再熬一夜。两重打击,醒来便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鼻塞头晕地上了三天班。
今天早上打过卡,刚坐进办公室就眼前一黑,差点摔到地上。
倒是把来报告的小林吓了一跳。
急急忙忙叫一辆车,把杜窈送回家,喂她吃药。
临走,“杜监,年会的事……”
“我不去。”
“哎?”
“过一个月我该离职了,也没什么值得去的。设计部年会的事,你来做决定。”
杜窈躺在床上,小声地交代。
小林却一愣,“您是要去成悦吗?”
“怎么这么问?”
“听他们说,技术部已经被撬了好几位老骨干了。”小林犹豫,“您……”
杜窈笑了笑,“我不是。离开以后,大概——会自己开一间工作室吧。”
“那我还可以跟着您吗?”她小心问。
杜窈眨了下眼睛。
有些超出她的预料,“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挺想听一听理由。”
小林抿了抿嘴唇,“其实也不算什么好理由。正时这几年在走下坡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高层斗得厉害,早晚要波及到我们这些小员工。这半年里与您相处很好,既然您也有离开的打算,我也……”
“我知道了。”
杜窈朝她笑一下。是答应的意思。
小林感激,“谢谢您!”
“嗯,”她说,“快回去上班吧。”
“您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杜窈看她离开。
总算可以松懈下来,眼睛闭上,沉沉地睡过去。
再睁眼是傍晚七点五十。
发烧似乎并没有因为吃药好转。
浑身的骨头都发着软,头晕脑胀,提不起半分力气。
干睁眼看天花板。
勉强伸手去拿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索性再扔回了床头柜。
躺了片刻。
还是认命地挣扎起身,去厨房翻了一袋泡面,垫了空荡荡的胃。
再去药箱里看。
大概是不认识一些英文药名与品牌,小林只敢给她吃普通的感冒药。
杜窈翻了翻。
才发现里面的药都要多得塞不下了——大部分都是程京闻给她的。
于是和水服药的时候也有一些想他。
起身,把手机充上电。
里头叮叮当当一串儿的消息跳出来,杜窈没有看。一腔冲动驱使,径直在拨号盘打下一排烂熟于心的号码。
可在点下拨号的绿色按键时又犹豫。
要说一些什么呢——
想你了?
杜窈咬一下嘴唇。
刚喝过水,还润。只是先前干裂的口子还在,用力,有一股很淡铁锈味。
生病带来情绪里的多愁善感。
她不禁想。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要一个回应。
好像什么……也不是。
称不上朋友,算不上同学。
一切定义普通男女关系的词汇用来形容他们,都显得古怪与不相宜。
只有情人,恋人。
才是应该把杜窈与程京闻这两个名字捆绑的纽带。
杜窈往沙发上一倒。
屏幕上白荧荧的光,蹭过她耷拉的眉与唇角。把一双病气的眼里照出三分水雾。
无端有点委屈。
不想再和程京闻打太极了。
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烦他,抱他,亲他。
生病也不会一个人在家。
撑着难受劲儿,自己下床煮泡面充饥,自己翻箱倒柜地找药——
至少有人可以依赖。
从前都是程京闻照顾她。
什么也不用做。
全由他来。喂药,煮饭,换毛巾。杜窈躺在被窝里偶尔笑他一两句田螺姑娘,换来不咸不淡的讥诮。大多,是不管她一类的话。杜窈从来不信。即便程京闻真拉下脸来,可怜兮兮地撒一个娇,他也和缓。
杜窈愈想愈伤心。
心里一股气也像碰上点着的引信,腾起一团火。
不再迟疑。
手指重新移回绿色的标识以上,按下了拨号键。
依旧是响一声。接通。
程京闻还没有来得及张口。
小姑娘气急败坏的软声儿就捎着浓浓的鼻音骂过来。
“傻逼!”
程京闻:“……?”-
十五分钟以后。
杜窈乖巧地躺在被窝里,看程京闻端一碗煮好的汤圆进来。
搁在床头。
圆口瓷碗里,薄薄的白糯米皮裹住绵香的芝麻内馅。是城西徐师傅的手工汤圆,杜窈排队三小时买的,吃过一次,余下的一直搁在冰箱舍不得煮。
程京闻拉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吃药了吗?”
“吃了。”
杜窈的视线跟在程京闻端起碗的手上,一眨不眨——要喂她吗?
期盼。但还是有一些赧然。
看他舀起一只白胖的汤圆,也下意识张开了嘴,“啊——”
勺子递过来。
再在空气里拐一个弯,转到程京闻的嘴里了。
在小姑娘震惊的视线里。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下咽。一边欣赏她骤然气鼓的脸颊,一边加以评价。
“味道不错。”
“程京闻!”
“嗯?”
“你不要太过分——”
“有么,”他垂眸,“我煮的。”
“我买的。”
“回头把钱转给你。”
杜窈恨不得从被窝里出来掐死他,“我缺这几十块钱吗?”
话音一落。
程京闻似笑非笑,“当了设计师,就要得不把钱当钱的德行吗?”
拿当时她在南城住酒店的话回敬。
杜窈一噎,“小心眼。”
“嗯,”他又舀起一只汤圆,“我记性很好,也很记仇。”
这回是递到她嘴边的。
杜窈刚张嘴去咬,调羹一偏。逗猫似的,又收回了碗里。
“想吃?”
小姑娘杀人似的目光瞪过来。
程京闻不经心地一笑。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傻逼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公主:一个爱称(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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