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one punch(下)
“嗯?”
第二天天刚刚亮,准备攻打河桥,吸引守军注意,掩护其他部曲渡河的李弼,在得到斥候的描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夜高欢军在城里演戏,一大半的都是稻草人,只有几个士卒在那边走来走去像是在巡视城楼,大部队却是趁着夜色都撤走了。
事实上,白天的时候,北中城的士卒,就通过不断往来于河阳关之间,利用回城的机会进少出多,离开河阳关以后,悄悄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一夜之后,高欢军的人马走得干脆,河阳关与北中城都不要了,直接退往了河内的野王城(沁阳市)。贺拔岳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这座重镇。
但是李弼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敌人自己走的,他没有拿到一点战功,也不能算是取得了胜利。
北中城的城门处,贺拔岳面色不善的四处张望,看到李弼在附近布防,连忙招呼他过来。
“高欢真的跑没影了么?”
贺拔岳冷着脸问道,面子有点挂不住。毕竟韦孝宽有言在先,高欢很可能要跑,结果第二天就应验了。
韦孝宽的预见性也不能说是深谋远虑,但明显比贺拔岳等人高了一筹,搞得他们都很郁闷。高欢这厮也是的,河阳关与北中城如此重要,你怎么能说跑就跑呢?
“主公,高欢是往野王城的方向跑了,目的大概还是要断我们的粮道。如果我们东进攻枋头,则粮道会完全处于高欢人马的监视之中。
如果我们要攻野王城,高欢在那边以逸待劳,我们战线拉太长,未必能讨得便宜。”
李弼沉声说道,他对目前的战局还是有些心得的,与韦孝宽的部分观点一致。
但他完全不赞同韦孝宽所说的将洛阳“堡垒化”的决定。
“言之有理,那你以为要如何应对为好?”
贺拔岳看着浮桥上来来回回的士卒,正在将河阳关内的尸首运出城关,心中一阵阵的烦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今之计,一力破十会正当其时。全力攻野王城,灭高欢部曲,则一切都不足为虑。
此刻切忌首鼠两端。困守洛阳要不得。”
李弼铿锵有力的说道,紧紧握住拳头。
战争就是这样,虽然有谋略的成分,但所有的谋略最终都要靠一个又一个的战术来实现,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将大势变成大胜。
仅仅的得势而不得胜,那是不行的。
“景和(李弼表字)之言深得我心,士气可鼓不可泄,传我军令,即刻挺进野王城!”
贺拔岳断然下令道。
李弼感觉这道命令稍微有些不妥。以他们目前的兵力看,陈列于洛阳西北的河桥一带,那是很充裕的。这也是当初可以一举击溃高欢的原因之一。
洛阳出个门左拐就是河阳关,粮道特别短也很安全。
但若是把战线拉长,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马去维护补给线了。运粮的车队可以找民夫,但维护粮道的军队总不能找民夫吧?
不仅是兵力被摊薄的问题很突出,粮道路线太长而且不好走,也是个麻烦事。
从洛阳开始运输粮秣,要先经过河桥与北中城,再经过沇水与沁水两条河流,才能送到前线大营。这两条河上都是没有固定桥梁的,依然要架设浮桥。
谁敢保证这么远的距离,粮道不会出点幺蛾子呢?
“主公,韦孝宽之言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我们可以把沇水对岸的温县打下来,作为屯粮之地,这样的话……”
李弼还没说完,贺拔岳就冷冷打断道:“这样的话,随便什么人过来就能一把火将粮草烧掉了。温县四战之地,从枋头来的兵马,都能去那边点把火,朝发夕至。
温县城墙低矮,连营地都不如,如何屯粮?”
李弼无言以对,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利有弊的,如果是万全之策,敌军岂会给你机会?
不管怎么说,粮草堆在洛阳至少是安全的,贺拔岳的考量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李弼把想说的话又吞了下去。
“得令,末将这便去准备。”
李弼离开后,贺拔岳捡起地上一块扁平的石头,扔到水里。石头在水上弹了很多下,一直飞出十几丈远才停下来。
“三军尽出,岂能功亏一篑……”
贺拔岳喃喃自语的说道。
……
“如果我是贺拔岳,那么就立刻分兵,派锐卒奇袭邺城,多设旗帜伪装成大军主力。你父得知状况后,必定回师邺城营救,进退失据。
你父倘若不救邺城,则反手攻枋头,打通黄河的渡口,打乱你父的部署。
到时候又一处地段可以渡河,你父就没法顾得过来了。你父想在河内决战决战,我就偏不决战,哪怕攻邺城不行,攻枋头也不行,我依然会在河北持续袭扰作战。”
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刘益守给高伶上了一堂兵法课。不仅她在,杨忠等人都在旁听,根据前线的战报,高欢已经放弃了河阳关与北中城,撤退到野王城去了。
贺拔岳大军随即派大军追击,并展开攻城战。但仓促之下白天攻城不顺不说,晚上还被野王城北面山林里埋伏的大军闯营,大败而归,退到沇水以北修整。
贺拔岳只得下令建设粮道的转运点,继续寻找战机,于是战局又平静了下来。
刘益守点评高欢这波操作属于神来之笔,以退为进,连消带打的击退了贺拔岳军的攻势。贺拔岳被牵着鼻子走,落了下乘,不出意料的战败了。
野王城背山而建,山林里地势复杂容易藏兵。贺拔岳大军出自关中,不熟悉此地地形,吃亏是必然。
只要贺拔岳入河内与高欢决战,那就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战略上的劣势,是很难通过简单的战术胜利来扭转的。
“对于贺拔岳来说,轻骑带七日干粮,伪装主力向东奔袭是为上策;建立向东的粮道,先攻枋头,轻骑待命与高欢劫粮的部曲鏖战兑子为中策;下策便是进入河内攻野王城。
可惜贺拔岳选的正是下策。”
刘益守悠然说道,啧啧感慨。
如今高欢退到了野王城,退无可退,下次失败就是邺城决战。贺拔岳觉得离胜利只差一口气,想一鼓作气把高欢军主力打掉。
双方的沉没成本都高得吓人,谁也不肯轻言放弃,所以野王城必有一场龙争虎斗。
刘益守觉得哪怕自己不帮忙,高欢获胜的机会也是相当大的,当然,要是阴沟翻船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高伶并不这么认为,她已经吓傻了。高伶本以为她是被母亲娄昭君卖到这里陪男人睡觉换取支持的,没想到邺城居然真的很危险。心中对娄昭君的怨气不由得消散了许多。
刘益守再怎么下作,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在她这么个小姑娘面前演戏。
有旁人在,高伶又不好询问刘益守要如何应对。
“主公,那我们要如何应对呢?”
杨忠沉声问道。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胆子还是很大的,用兵不拘一格,杨忠很想听听对方的见解。这不仅仅是因为谦虚谨慎,更是因为带兵去洛阳烧粮仓的人是他。
多学习一点,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多点保命的机会,这个时候不谦虚才是傻。
“继续等待吧,把干粮准备好,马匹喂好,要做到我一声令下,你们就能立刻出发,不需要想什么歪心思。都散了吧。”
众人都若有所思的看了高伶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离开了书房。这样的“战术研讨会”让一个小姑娘参加,刘益守必有深意,但肯定不是为了搏美人一笑。
“我父亲是不是很危险了呢?”
高伶小声问道,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怒了刘益守。
“要说是不是很危险,那肯定是的,不过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哪怕你现在要回去,该办的事情我还是会办的。我说的这些对贺拔岳来说是机密,但对于你父来说却不是,你大可以把这些话都告诉他。”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说道。
可高伶哪里敢回去,刘益守都说这个份上了,明知道邺城很危险,万一贺拔岳攻破邺城,高欢救援不及时,那她会有什么命运不是明摆着么?
起码现在在荥阳,刘益守还是把她当座上宾在看,没有对她怎么样。
“我还是不回去了吧,回去也帮不上忙。”高伶心想着自己在刘益守这边,对方出兵的意愿肯定就强一些,那说明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你要想好了,现在要走,我派人全须全尾的送你回邺城。要是等我的兵马得胜而归,你可就再也没机会回邺城了,哪怕你逃跑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除非等我挥师北上横扫河北,你才有重回邺城的机会。”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对高伶说道。
“啊?为什么呀?”
高伶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刘益守会有这样的说法。
她还以为娄昭君送她过来就是让刘益守玩一段时间再送回去呢,没想到对方是要将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老实说,高伶虽然并不介意陪刘益守睡觉,但她很显然还没有做好与亲人永久分别的准备。这二者显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部没有出兵,无功不受禄,将你送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刘某并非好色如命的人,也犯不着欺负你一个小娘子。
但我部出兵得胜归来,那便是完成了我与你母亲的约定。赏功罚过,自古有之的铁律。那时候,你便不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母亲支付给我的报酬。
我要犒赏三军,你母亲用你来犒赏我,二者是一个道理。
若是那时候再将你送还,我岂不跟周幽王一类的人物相似了?
完成了与你母亲的约定,你便是我的战利品,任由我处断。将你赏赐给有功之臣,或者我自己留着,到时候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不过送你回邺城那就别想了。”
听完这些话,高伶大脑一片空白。她有一种预感,刘益守肯定是吃定她了,所以才一点都不急色。
“唉,遇到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很无奈吧。这样,我给你母亲写封信,问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如果后悔了,我便将你送回邺城,如何?”
看到这小娘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刘益守叹息问道。
高伶很久都没回答,最后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点点头道:“真的可以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连她都感觉不好的事情,那定然是不好的!
不过刘益守却很是大度的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嘛,允许你任性一次。但你母亲回信之后,你便是个大人,再没有任性的资格了,明白么?”
“明白了,谢谢。”
高伶抓住刘益守的手,想抱一抱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高伶萌生退意,刘益守表达了善意,然而在这个利益当头的世道,任何没有根基的善意,都不可能得到应有的回应。
基于实力的谈判与规则,依旧是被广泛认同的铁律。
几天之后,娄昭君派娄昭送信过来就走了,信中娄昭君将高伶臭骂了一顿。
这封信的大概意思就是说高伶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简直白活了十几年。
你父与贺拔岳在野王城的战斗正在白热化当中,刘益守的态度足以决定双方的胜负!
你的小性子,如果激怒刘益守,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刘益守若是倒向贺拔岳,则邺城必破,你老爹高欢必死,你老娘我和你那些兄弟姐妹都要完蛋!你能得到的不过是片刻的安稳而已!
所以说你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飞机!想回来可以,你先自尽,让刘益守把尸体送回来!我给你风光大葬!
娄昭君也是被逼急了,生怕刘益守误会,什么狠话都说了,毕竟这封信可不是单独给高伶看的。
高伶看到这封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天都没出来。晚上刘益守进她卧房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大小姐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一人哭何如一家哭?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个道理你总算明白了吧?个人的感受比起家族的存亡,势力的兴衰,那是微不足道的。
没人在乎你哭不哭的。
你是自己坐起来吃,还是躺着我来喂?”
刘益守端着一碗饭走到床边,面带微笑问道。
不知为何,高伶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感觉帅爆了。
“我饿了,你喂我吃。”
她懒洋洋躺着床上不动。
“哼!”
刘益守直接把碗放桌上,转身就走。不管什么女人,他绝对不惯着。
等他走了以后,高伶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开始大口吃饭,一天没吃饭她也确实是饿了。
“哼,不喂就不喂嘛,神气什么。”
高伶嘴里嚼着米饭嘟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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