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灯
“你听,那是金钟儿的叫声。”
4月的骤雨初歇,黄昏退场,夜色沿着湿润的云爬向天幕,一弦月如同泡在雾蒙蒙茶汤里,泛出水汽的光。
羽生与我坐在尚未闭馆的冰场石阶上,半闭着眼打瞌睡。
从山岚流卷的风,吹动我们的刘海,他侧过头,仔细辨认了一阵后,悄声与我说道。
※
叮—叮—
金钟儿这种小东西,是仙台的市虫,每每到了春夏交界,一场雨后就会从四面八方欢快的叫起来,不喧嚣,不热烈,像细而轻的响铃,有神社的僧侣们常说,那是山灵们赤脚踩落的足音。
一片琤瑽游冥。
羽生的伤仍不允许他随意上冰,在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的折返中,他垮台的表情,显得分外了无生趣。宁可在冰场门口坐着发呆,或在无人的情况下摸摸他心爱的冰面,是他每周必须坚持两三次的事,说只有在冰场附近的地方做意象训练,才能安心。
阒静的夜里,呼吸与心事都松软下来。
雨后的紫阳绣球总有一种凄苦的美丽,大团大团渗透进了夜色里,香气幽幽,随着循环吐纳,藏进了身体缝隙。
我朝着空气抓一抓,回想起了历史课本中,攘夷志士的俳句:
「动かねば暗にへだつや花と水。」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
你瞧,花啊水啊黑夜啊,伤感的元素都齐全了,原以为自己能够诗兴大发,诵上几句,可最后憋了半天,还是默默放弃,心想,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可不瞒你说,观察做意象训练的羽生,是个挺有意思的事。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模拟着准备放进比赛里的高难度动作,勾手跳还是几周跳来着?我依然不能分的很仔细。却清晰的感觉到,羽生全身肌肉都在隐隐发力,就连表情也紧绷成一团,估计是在大脑里进行反复跳跃。
月色与灯光交织下来,世间万物都陷落于温柔。
好端端的意境,偏偏对上他那苦苦一张脸,时不时拧转几下,哈哈哈着实怪丑的,以后有机会抓拍到了这样的表情,给他自己看看,一定很有趣。
噗——
啊呀,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把羽生的耳机摘一只给自己戴好,托着腮抱怨:“你已经晾了我46分58秒。”
“算得还挺精确。”他恢复如初的表情,像蜻蜓点水后的湖泊,清浅而温和。
“诶,这个曲子我知道名字,我看过这电影!”钢琴的旋律恰好演奏至高潮。
我拉住他袖口,惊喜地晃动着,他被我晃得头晕,只好扣住我的手指,牢牢攥起来。
“笨蛋,安静听歌。”
playinglove,意大利电影《海上钢琴师》的插曲。
“你跟男主角1900挺像的,为了理想不顾一切的样子。”
影片的结尾,在客轮被炸毁前夕,1900对劝他下船的朋友这样说着。他与钢琴结缘于海上,那他也必将带着他的琴声,随着无法再远航的客轮一起消亡。
「icouldnevergetoffthisship」
「atbest,icanstepoffmylife」
我绝不会下船。
至多,我还可以选择死亡。
我歪过头瞧着羽生,他也眯眼瞧着我,夜风穿行,山灵足迹轻轻:“如果换做你,我总觉得你也宁可死在冰上。”
小小年纪本不该说出这样可怕的话,生或死,庞大得超出了我的认知。
“你不觉得为理想赴死,是件幸福的事?”
反问的句式,笃定的语气。
“唔,可我的理想是活着。”
“你真会抬杠。”
生死视作两端,快进掉无数冗长的细节,将花滑投掷进以生命为裁量的天平上,加诸再多的砝码也影响不了分毫,它孤独又高傲地立在那里,被羽生供奉成信仰。
不值一提的疼痛,无可撼动的自由。
再看向耳机另一端的少年时,他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哈,真会吹牛。”我知道他听不见,“什么死不死的,我要你也好好活着。”
细细长长一根电线,被拉扯出褶皱,声音以有形的方式传递,绕行过十几二十年的夜雨风灯,从左到右,串联起我们的心跳。
紫阳绣球把夜色藏得更深了。
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普通到记不得具体的日与月,我却极虔诚地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在那些长/枪短炮探听不到的年少时光里,让他能安稳生长出丰密的翼,再去抵挡前路未知的无数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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