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世洞

与春日大社同在奈良公园的另一处必经之地，即东大寺。

        奈良的东大寺，又称大华严寺，名字颇具盛唐韵味。这座1200余年的古寺，是全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筑，与春日大社不同，寺内巨大的卢舍那佛像实在太过肃穆，叽叽喳喳的旅人们踏入殿门后，不约而同的选择缄口不言。就连春天里开得分外招摇的花朵，都不敢造次，温顺地伏在石阶与回廊上，柔软得不带一丝阻力便与风融为一体。

        羽生依然虔诚地叩拜良久，寺内侍奉的僧侣看见他小小年纪却如此心诚，连连点头，赞叹他是个剃度出家的好苗子。

        噗——

        对不起，失礼了，但我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想象了一下羽生光头青衣的模样，确实没法将这个在冰面翩翩起舞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羽生起身走到我附近，指着排满人的圆木柱问：“那是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排队。”在佛前被压抑的好奇心，此时旺盛异常，还不等我回答，他就顺势拉起我，跟在人群末尾一并排了起来，“算了，先排队总不会有错。”

        一根褪色的圆木柱下方开着一块不大的木洞，大概已经存在了400年，在奈良的传说中，这个洞代表着地狱，另一端代表了美好祥瑞。羽生研究着这根有福气的柱子，而我则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来。

        “所以，只要顺利钻过这个木洞，就可以消灾解厄，免受罪业之苦？”带有某些迷信色彩的关键词，被羽生飞快抓住，狭长的眼睛果然又亮了起来。

        “是是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扶额，只觉得他有时成熟而早慧，可有时又单纯且幼稚。

        好在不失可爱。

        缓慢流动的人潮像是色彩斑斓的补丁，一块一块的，在我们面前经过又消失，檀香亦或是什么不知名香料，在日光里逐步燃尽又以另一种形式进入吐息，仿佛是在共享一场可循环的秘密。

        有那么一些时刻，我觉得我是能够感知羽生在想什么，他也如此，但我们从来不说。

        男女老少围绕着褪色的木柱跃跃欲试，身材微胖但又不甘心放弃的人，甚至需要同伴从身后将他推挤出去，才不至于尴尬的卡在其中。

        “可不仅是消灾解厄。”听到了我与羽生的对话，前方挥舞着水蓝色小旗子的导游回过头，热情的与我们介绍起来，“这个洞，还有另一个说法，叫作前世洞。”

        导游非常健谈，并有着极强的专业能力与优秀口才，几分钟的间隙里成功将周围所有人变作了他的隐藏客源——人手分发一张名片的目的顺利达成。

        「钻过木洞时，清空所有杂念，诚心与自己对话，那么当晚的梦里，就会看见自己的前世。」

        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释义。

        前世，一个太过扑朔迷离的词，好像自己还没搞清楚眼下和今生，甚至还没捋清课堂上的数学公式，就突然被强行灌输了「今晚马上直面自己的前世」这样浩瀚而庞大的概念。

        这对我的冲击，无异于羽生当即决定剃度出家，接任东大寺的下一任主持般的惊诧。

        我还沉浸在今晚要用怎么个虔诚的睡姿迎接前世的自己时，羽生已经极其优雅顺滑地通过了洞口，他歪着头，碎发搁浅在脖颈边缘，笑眯眯的催我快点钻过去。

        “我上一次钻这里还是六岁，如果今天被卡在半路，这么多人盯着，怪丢脸的。”心里隐隐打起了退堂鼓，就是有些踌躇又寡断的性格啊，我。

        钻不过去又怎么样呢，其实也不会损失什么，自己与大多人都是转眼即忘的关系，哪怕身边恰巧路过了几个脸熟的同学，彼此最多付之一笑后，第二天清早，这些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就会被疲倦的困意擦除掉。

        只是，只是……

        总有一个人，是我不肯对自己妥协的理由，也是我无法允许自己的不修边幅与偶尔将就。

        “来，我接着你。”羽生弯下腰，将手臂抵在洞的另一边，“如果还有担忧，那就先伸手抓住我吧，我带你出来。”

        在佛寺内，在前世洞口，在稠密的人群间。

        羽生结弦他说：“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

        修学旅行的第三个夜晚，我如愿做了一个梦。

        梦里，天地空旷，雾色淋漓，在地平线的交界处，有什么正从缺口里裂出一道细窄却明亮的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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