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十岁（2）
“站起来。”
太宰治用冰冷的声音命令被他踢飞的少年，过于宽大的黑色外套皱巴巴地拖曳在地面上，和先前滴落的几点殷红相映成极为暗沉的色调。
那少年就蜷缩在外套下，身体是与年龄不符的瘦弱，似乎还有疾病缠身，从刚才就在压抑着肺部撕裂般的咳嗽。听到命令之后他挣扎了一下，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太宰治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年，鸢色的眼仿佛黑洞一般，要把对方身上的愤怒和不甘一并吸收摧毁。
少年一声不吭地继续发起进攻，在他的异能驱使下，外套边缘化作锋利无比的布刃，从不停角度刺向太宰。然而杀气腾腾的攻击，却没有看到任何赢的希望，太宰治连异能都没有使用，只是一拳就再次将少年打倒。
少年闷哼一声横飞出去，再度狼狈地摔向地面。
千鹤站在训练室门外，目睹了芥川龙之介被打倒的全过程，这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反倒是太宰治注意到了她，对芥川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然后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他低头看了眼千鹤怀里的外套，没有立刻说话。
千鹤往训练室里面看了一眼，芥川已经重新爬起来，看上去受伤不轻。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恶狠狠地回瞪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没有说什么，垂眸看见太宰治的手上黏连不清的血迹。
下手可真狠啊，但即便像这样打得指骨都见红了，芥川恐怕也不得不回来乖乖站好，然后服从命令再次发起攻击吧。而太宰治呢，一次又一次让他品尝惨败的滋味，承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磨砺，这就是他的风格。
“小千鹤不说点什么吗？”太宰治开口了，“看上去很想说教我的样子。”
“这么明显吗？”千鹤捧起他的手左右看看，他本人倒没什么事，“嘛，我确实不太认同你的教育方式啦，但我教导小敦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确实是你会说的话呢。”
太宰治说着噤了声，看着千鹤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他每根手指上的血迹都细致地擦干净。他仔细端详着千鹤此刻专注的神情，只听她说：“小银担心她哥哥的情况，所以拜托我过来看看，临走时我发现昨天你的外套落在我那里，就顺便带来了。”
“这样啊，那你打算怎么和她说？”
“当然是说他在接受mafia最年轻干部的亲自教导。”千鹤并不好多做评价，“他是你的直属部下，想怎么教，当然是你的自由——今晚想吃什么？”
说着，她把外套塞进太宰治怀里，叠好沾着血迹的手帕，放回风衣口袋里。
太宰治灵活地把外套挂在臂上，捉住了千鹤准备抽离的手，撩起她耳际的碎发，贴近上前：“晚上想吃蟹肉饺子。”
“那陪我去超市逛逛。”
“好哦。”
年仅十八岁的太宰治是mafia最年轻的干部。
他升职的消息一经传出，很多人为千鹤感到惋惜，她曾经是最有希望高升干部的人选，但是在龙头战争后，她在mafia的地位和威信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加上后来被双黑掩盖去了锋芒，鬼牌似乎真的成为幽灵般隐约而模糊的存在，遗留在曾经被她挫败过的敌人的记忆里。
千鹤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留在mafia本来只是后备方案，对于以后的发展她也另有安排，更不可能承森鸥外的意当什么干部。
出差欧洲前在首领办公室的那段谈话中，森鸥外默许了千鹤的计划，尽管他并不了解全貌，但也不再提及提拔她的事情。现在，她只需要雪藏起来，安心训练mafia的武装力量，顺带继续经营那家地下诊所就好。
太宰治升为干部的当天晚上，把几个在擂钵街被mafia下辖组织内部火拼误伤的孩子们送到她的诊所里去，千鹤过去一看，便认出他们是抓捕工蚁时误闯陷阱的那群孤儿，为首的异能者少年发色很有辨识度。
当时和他们接触的是她的异能体，因而这些孩子没有认出她来，千鹤先用熟练的言语安抚这些受惊的孩子，然后给他们处理伤势。伤得最严重的孩子几乎失去了一条手臂，欲哭无泪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过度的恐惧让他对自己的伤势麻木了。
“害怕的话，就不要看，放心交给我。”千鹤善意提醒，“和我说说话吧？聊什么都可以。”
整个过程中，除了她不断用谈话的方式转移孩子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紧张不安以外，没有人说话。伤得比较轻微的孩子，千鹤就让异能体去拿了药物帮忙治疗，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的日子里，他们也有疗愈跌打损伤的方式。
太宰治沉默地坐在手术室门口，那个名字叫芥川龙之介的少年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妹妹银则小心翼翼地拉着兄长的衣角，拘谨又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剩下的孩子星点般散落在诊所各处，实际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术室周围，不管是里面正在做缝合手术的医生和病患，还是候在手术室外的那个黑手党干部和他们的同伴。
千鹤花费一整晚处理好那些伤口，期间也从孩子们口中了解到具体情况，分析出是哪个组织内斗导致的，难免有些不快。她不爱听到□□火拼时伤及无辜的消息，更何况这还是内部问题，回头就找这帮人算账。
再说到太宰治带来的问题——芥川龙之介已经决意要追随他加入mafia，要是连这点保护都失去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很快就会在吃人的里世界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于是千鹤把他们安顿在这家小小的诊所里，等伤好了再做打算，到时候他们愿意回擂钵街讨生活，可以自行离开。
银听见千鹤这么说，安静地睁着漆黑的大眼睛，扭头去看太宰治。千鹤见状不禁好笑：“是我收留你们，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看他做什么？”
小姑娘闻声抿了抿薄唇，不等她说话，太宰治率先开口道：“因为我就知道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我和他们说，来找这里的人的话，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千鹤耸了耸肩，算是认了，谁让现在的她不可能对几个无助的孩子放着不管呢。抛开工作期间不谈，她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吧？
“这是经验之谈哦。”末了太宰治不无骄傲地说道。
“少谈什么经验，你就是我最大的问题。”
千鹤一想起太宰治以前制造的麻烦就万分无奈，如果是让她救人还好说，然而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招惹的恶□□件，见棘手得很，懒得处理就甩锅给她。也亏得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就当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剂，笑一笑或者说两句便揭过去。后来反倒是太宰治自己不安了好长时间，她都还没说什么，他就戏多得像个玻璃心的苦情单恋少女似的。
现在好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了，可麻烦变成了他这个人。
太宰治闻声握住她的手，语气真诚：“那小千鹤就尽快找到最优解吧！在那之前——”
“好了好了，停止吟唱。”
千鹤怕他在这里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赶紧捏住他的嘴巴，挤出一个嘟嘴的口型。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就此打住了话头，保持着鼓嘴的表情，无辜地望着她。
可恶，干部禁止卖萌。
针对太宰治教导芥川龙之介的方式，千鹤确实不太认同，如果不是银私下里拜托，她也不会专程去训练室找人。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已经非常无礼，更不用提跑去横插一脚了。
她不会因为太宰治在她面前毫无威胁性的表现，就忽视他在mafia依旧是被人称作“黑色幽灵”的事实，不，应该是只有她个人觉得和太宰治相处没什么危险，顶多费神一些而已。但在别人眼中，这位新上任的干部可是捉摸不透，手段严酷，雷厉风行，随便一个眼神动作就能把杀人不眨眼的下属威慑得连屁都不敢放的形象，就连广津柳浪前辈那样元老级的人物也不敢怠慢丝毫。
因为mafia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地方，纵然它也有它的好，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人，若非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连最后一点天真都保留不住。
所以太宰治就代替未来兴许会毁灭那少年的黑暗，又或者说是化身成为黑暗阴影的一部分，来教会他如何在这里活下去。
千鹤其实很想说，温和一点并不会破坏收敛锋芒的蜕变，不该一昧打压自己的学生。但芥川毕竟是太宰的学生，不是她的。
海鲜市场。
千鹤余光瞥见站在水族箱前的太宰治，他站在水缸渗透出来的蓝光里，漆黑的身影被拉得修长清瘦，沉默地注视着里面游动的鱼虾。她自觉地轻叹一声，这家伙大概是在想跳进去和它们一起游泳之类的事情吧，不得不说，感觉有点可爱。
“太宰，食材买好了哦，下面只需要买一点无花果，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她招呼道，推着购物车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太宰治动作微微顿住，极快地瞥了她一眼，决定什么也不要说。
“怎么忽然想吃无花果了？”他记得千鹤口味偏甜，对这种糖分含量高的水果自然是喜欢的，但现在并不是无花果的成熟期。
“小银说想要学做无花果茶，我答应从切碎鲜果开始教。”千鹤回想起芥川银刚加入时，下意识揪住自己衣角的画面，不禁微笑，“看来她很喜欢上次招待用的茶嘛，害羞地跑来拜托我的样子超可爱的。她还说想和哥哥一起留在mafia，为了这个目标，也会努力学习生存下去的方式。啊，内敛又坚定的少女真的好棒……”
说到芥川兄妹，她就唠叨个不停，太宰治一言不发地接手了购物车，往水果区走去，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说到无花果茶，对清肺止咳很有好处哦，我猜银或许不是因为自己爱喝所以特意来问的吧。这么一想，那就更不能辜负她对哥哥的一片心意了。不过眼神那么凶恶的芥川君，原来是个甜食党，反差也太可爱了。”
“小银在魏尔伦先生那里适应得还不错吧？”太宰插上一句。
千鹤耸肩：“怎么说呢，毕竟是那个魏尔伦先生。”
“无花果怎么挑？”跳跃性的思维让太宰治的关注点跨度非常大。
千鹤哦了一声，也抛开先前的话题，顺手拿起了货柜里的一颗，开始认真科普应该怎么挑选出优质的无花果。太宰治沉默地站在她身侧，没有去看那颗被判定为优的水果，而是微低下头去注视说话的人，眼底漫过暗沉不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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