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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与墨有缘


天气很凉,卡尔已经打起抖来。赵周燕其看着他,如同把戏成功的魔术师看着张大嘴巴的观众。

        软绵绵的吆喝声和马蹄翻飞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

        卡尔喃喃:“燕国真的不存在吗?”

        赵周燕其慢悠悠地揭露谜底:“严格来说,是的。但实际上燕国绝非不存在,只是大家把他的名字弄错了。北边的大国不叫燕而叫匽。燕是后人给他改的名字。”

        没出土过写着燕的青铜器,但写着匽的文物还是从北京房山附近挖到不少。燕侯旨鼎上“匽侯”一称,后被证实指的就是燕国第一代国君。众人恍然大悟:匽即燕。燕国的谜团才彻底解开。

        卡二一噎,惊奇和失望混在在一起,奇妙的感觉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

        “那你干嘛那么说?!”卡尔羞恼。

        多让人误会啊。现实中他肯定不会,也不敢这么吼。但游戏里他俩捏的脸看起来差不多大,甚至赵周燕其还要再小点。卡尔下意识得忘了面前这个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而把他当成是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赵周燕其哈哈一笑,不走心地连声说着抱歉。谁让卡尔这张脸捏得实在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戏弄一下。

        慎秿听了赵周燕其的笑声,走过来,拧着眉。

        “你们在说什么?”他说,对着卡尔。

        卡尔没听出来,自然地回他:“说匽国呢。”

        “说那里干嘛?”慎秿说,口气很不愉快,“偏远之地,不是蛮夷胜似蛮夷。你几时和这里的仆僮这么相熟了?做了那么久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了,不好好看着,倒跑到一边跟人扯闲。”

        蓟敦,蓟敦,钜子敦便是蓟(北京)人。匽国不要他们,他们才一路逃到危险的赵国边疆来。

        卡尔从他嘴里听到了一点□□味,但又不明白慎秿的枪子是冲哪里打的,眼睛里的迷茫往外泛,下意识去看蓟敦。

        蓟敦敦厚的面孔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他连叫了三声好。

        “好好好!卡尔,你这马鞍马镫可真是好。马上就要秋天了,若是能为平邑的军队安置上,今年平邑就平安了。”

        卡尔连涨红了,忙摆手,“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谦虚的同时,他的小尾巴也翘了起来,觉得自己的人格顿时伟大了许多,耀武扬威地对慎秿抬抬下巴。

        哈!让你看不起我,你被钜子这样夸过吗?

        慎秿翻了个白眼。他注意到在蓟敦说话时,赵周燕其一直带着暧昧的笑容。那仿佛是一个大人听见小孩自以为是的胡言乱语,宽容体谅的一笑。

        他觉得赵周燕其脸上的表情非常刺眼,呛声问:“你似乎有不一样的意见?”

        赵周燕其抬眼看他,那种看不懂事小辈表情越发明显了。

        “意见算不上。”他温吞地说,“只是马镫马鞍可保平邑今年无恙。可明年呢?后年呢?”

        慎秿冷哼,“明年后年自然也无恙。两年时间足够我们给赵国的每一匹马都安上马鞍了。”

        赵周燕其说:“若真这样,平邑就完蛋了。”

        慎秿大喝:“小小仆僮,安敢胡言!”

        赵周燕其问蓟敦,“敢问,是赵国的马多,还是北戎的马多。”

        “自然是北戎。”

        “那请问,这马镫马鞍的制作方法复杂吗?难以破解吗?”

        蓟敦摇头。马镫马鞍的制作其实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铁,马镫用一根绳子代替都行。

        “赵国若有战马三百匹,戎人便有战马三千匹。这马镫马鞍你用得,我用得,戎人亦用得。中原军队步兵为主,马具不过是略有增益。可对马背上长大的戎人而言,马鞍马镫的意义可就大了。若是让他们学会,别说小小的平邑,哪怕是三晋也得遭这么一道飞来横祸不可。”

        蓟敦猛地醒悟过来,一拍脑门,诶呀一声。他拢起袖子,深深地对着赵周燕其作揖:“今蓟敦险些要铸成大错,若非先生高见,敦和子弟就要变成天下之罪人。蓟敦谢过先生了!”

        赵周燕其脸上泛出一层羞涩的红晕,他抿着唇,压抑住上翘的嘴角。

        “那,那……”卡尔傻眼,“那马鞍就用不上了吗?”

        蓟敦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赵周燕其道:“没有办法,除非中原的马比草原还多,否则马鞍马镫催生出的一定不是唐宗宋祖,而是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卡尔怔愣,呐呐:“那,那还是算了吧……”

        旁边的蓟敦好奇极了:唐宗宋祖是谁,成吉思汗是谁?他也算是学识宽广,在哪从不知道这么几个人。

        慎秿比他年轻,性子比他直,直接问。几个玩家看了看彼此,笑出声。赵周燕其回答:“是□□的君王。”

        慎秿撇着嘴角,一点也不信。蓟敦却认认真真地说,“鬼神之能,如今我才算是见到了。”

        他叹息:“像我做了一辈子武器,却连马鞍不利中华而利北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清。”

        赵周燕其骄矜地点点头,还是肯定了他:“你没见过,想不到也很正常。”

        卡尔低着头,嘟囔:“我也没想到。”

        赵周燕其笑道:“矛盾具有普遍性也具有特殊性,一定要注意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注意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切忌想当然。”

        侯衍嘴角一抽,瞬间梦回高中。

        “真不愧是教授,还是您政治觉悟高。”

        赵周燕其一哂。

        马儿忽高声嘶鸣,两个前蹄高高跃起,腾空而起,纵身越过围栏,在他们附近落下。尘沙飞起来两丈来高,众人皆掩黄沙。抬袖子的都是npc。玩家们光闭眼转身子,想不起要利用宽袍大袖。

        软绵绵勒着马,身体随着马儿打转,脸不停扭向他们:“喂,你们再说什么?”

        侯衍笑着喊道:“卡尔把马具送你了。快说,谢谢卡尔。”

        软绵绵眼睛一亮,“谢谢卡尔!卡尔,你真是个好人!”

        得到一张好人卡的卡尔忧伤地叹了口气。

        软绵绵和侯衍在军营里已经耽误了许久,姬琮打发小厮来寻他们。赵周燕其跟着他们走了。

        一个养马的圉奴,安邑君很爽快地就把赵周燕其送给了姬琮。

        他们商量一番,改道去匽,神鸟玄鸟来自匽地的可能性远比北戎大的多。

        姬琮再次叩谢。

        他几乎三天对着他俩一小拜,五天一大拜,把他俩最开始被他拜得浑身难受,现在已经被他拜得麻了。

        软绵绵想带教授一起走,战国史复杂繁琐,资料少又互相矛盾,专家的研究结论又很少放到互联网上,带一个教授能方便不少。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有事让纳博猴子微信问我就行。到赵国边境我就要和你们分手了。我要去宋国。”

        侯衍好奇:“去宋国干嘛。”小地方,小国家,夹在七雄里随时都有灭国的风险。

        赵周燕其摸摸下巴,忽然兴奋起来。

        “算算年份,庄周现在还是个小年轻,在宋国当漆园吏呢。我怎么也得围观一下。”

        侯衍迷茫地眨眨眼:啊……原来庄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侯衍不甘心地劝导:“游戏不一定做了庄周吧。”

        赵周燕其转过头,脸上挂着微笑,黑色的眼睛饱含深意盯住侯衍。

        “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个游戏吗?”

        侯衍沉默。

        他举起手,在教授面前伸平。

        “那这又能是什么呢?”

        鹊山批发的浑天仪在手掌上悬空漂浮,巧夺天工的金属球每一部分都已自己的速度旋转交错,通体散发着钴蓝色的光辉。

        赵周燕其教授也说不出来。

        “嗨——!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谜语人。”软绵绵一甩马缰,率性道:“快点走,太阳还没下山,咱们回去带上老二,还来得及去杀几个怪。”

        她一抽鞭子,马儿奔腾,黄沙翻飞,霎时奔出去好几米。

        教授和侯衍相视一笑,不再纠结。

        回到工坊里,卡尔还是闷闷不乐。老妇人们逗他,问他怎么还不娶媳妇,他也只是很疲惫地笑。慎秿来大院里拿晒干的木头,见他坐在角落里发怔,走过去一脚踹上他的椅子。

        椅子一翻,卡尔屁股着地。他捂着屁股,抬头瞥了眼慎秿。

        慎秿没好气:“干嘛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卡尔扶起板凳,没精神地说:“没什么,我只是……”他忽止了话。

        情绪堆积在舌尖,但他也品不出来自己到底在不高兴什么,组织不出合适的话语,最后只能吐出一口浊气。

        慎秿说:“不就是马具不能用吗?又不是说你做的不够好。”

        卡尔低低地说,“还不如做的不好呢。马鞍马镫是最简单的了。什么弓啊,弩呀,片甲什么的就太难了,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做出来。”

        慎秿乐了:“得,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要干出点什么,别死磕兵器了,想想砖吧。”

        卡尔懵懵地瞅着他。

        “武器是做的再多再好又如何?不过是杀人的东西罢了。”他阴郁地把地上的戈踢到一边,“你要是早点能让村中夫人也用上砖做的灶台,那才是福泽天下的大事。”

        卡尔的面顿时明亮了起来。“对啊!”他抓住慎秿的手,郑重地感谢他:“谢谢慎秿,慎秿你真是个好人!”

        慎秿瞪大了眼睛,使劲把他甩开:“别贴这么近!两个大男人,肉不肉麻?”

        他嘟囔着快步走回工坊,卡尔笑嘻嘻地还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慎秿!”他故意喊,“我要是女人,一定嫁给你!”

        慎秿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老妇人们哈哈大笑,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慎秿踉跄摔进门,使劲摸了下鼻子,鼻子都被他蹭红了。蓟敦站在门后,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

        “师父。”慎秿问,“你既然看好他,又为什么不让他加入我们?”

        说完,他才发觉这话听起来跟自己多关心卡尔似的,快速补上一句:“省得他成天瞎折腾。”

        蓟敦摇摇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皮肉比小姑娘都白嫩。还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的公子呢。都是家里宠着的,怎么会乐意跟着我们受苦?”

        慎秿觉得蓟敦是在找借口:“他已经在爬满虱子的草席上睡了好几天了,哪里有一点点受不了吗?”

        蓟敦幽幽看着他这个一点都不知道为师父找台阶的大弟子。

        “他既已然有了师门,又怎么能再入我墨家呢?”他叹息,“是他与墨无缘。”

        慎秿不这么觉得:“既然他离开了师门流落到我们这,又没有跟着侯先生走,那就是有这个心。他有这个心意,又有天意相帮。他是与我们有缘,与墨有缘才对。”

        蓟敦心中一动,他揣着手,意动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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