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邙山穷奇
仲管把四个玩家带回家里。她其实不想,但四个玩家笃定了跟着她有任务,非要跟着她。
仲管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水鬼,腰侧挂刀,不敢分辨。
管母见仲带了四个生人回家大为诧异,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仲管就扯她的袖子,母女拉扯到一边。
听仲管说明发生了什么,管母不承认,可仲管拿出水鬼的木笄,就由不得她不承认了。
沉默了许久,管母叹了口气: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阿母。”仲管忍不住问,“阿姐怎么会……”她说不出口。
管母抚摸着木笄,嘴角紧闭着,眼底有种专注地凄凉。
这木笄还是她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插上的。
管母面上不禁流露出怨怼的神色:“还不是那个姜家,嘴上说着会对槐好,可真嫁过去哩,喊打喊骂。十年前,我和你阿父喊她回娘家,不受他家这个鸟气了。槐却一直没回来,我去姜家要人,姜家非说她已经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和把你姐和河里的水鬼对上的号。”
仲管问:“咋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弄啥?”管母悲切道,“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河里的水鬼是我哩阿槐,恁哩阿姐,栌还怎么娶媳妇,你还怎么嫁人,咱们家还怎么在村子里待啊。”
“那也不能让阿姐就一直在河里……”
谁说不是,但管母又有什么法子。
管母又想到现在阿槐终于解脱了,心里有些藉慰,但又止不住的伤心。一时悲愤,跌坐在地,拍地怆哭:“我的槐啊,你的命好苦啊!”
管母哭得伤心,仲管怎么劝都没用。仲管不知如何是好,忙看向四个玩家。
玩家蹲地上的蹲地上,靠着墙的靠着墙,翻东西的翻东西,没翻东西的看着管母哭看得津津有味,交头接耳,就差一把瓜子。
全国指指点点,“这动画做的真不错,村里人还真就是爱坐在地上哭。”
鱼头火锅:“npc怎么还都讲河南话耶。”
“不是河南话。”软绵绵说,“只是像。”
侯衍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洛阳雅音?古代河南话?”
“擦。这游戏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这么细节吗?”
“就是就是,有这功夫能不能先搞出个快进键。”软绵绵撧耳挠腮:“怎么还没完,这剧情能不能快点啊!”
管母一滞,突然就有点哭不下去了。
见动画结束了,软绵绵立刻操着一口商丘口音冲上去:“甭哭啦甭嘟噜啦,赶紧把后续任务交出来。”
“啥、啥,咋着?”管母懵懵的。
她对四人的感情很复杂,她既感谢她们解脱了槐,又忘不了她们杀了自己的女儿,还很畏惧这些悬刀张扬的人。
见软绵绵跟她挨得这么近,管母的脸都白了。
“咋着啥咋着,去哪打什么打几只,快点。”软绵绵不耐烦。
“我感觉不太对。”侯衍说,“这个游戏爱死扣细节,你这么问大概率问不出什么。”
“那怎么办?”
“试着找关键词吧。”
侯衍对管母说:“我们是鹊山派的弟子,专门斩妖除魔,这附近可还有什么危害四方的妖怪?”
管母更懵了。缩着脖子小心望着他们。
鹊山派是什么东西,见了妖怪躲都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专门斩妖除魔的人?
修仙门派斩妖除魔都是现代的设定,从金庸武侠门派里来再加上点仙侠设定,属于现代产物。管母哪里听过这个。
先秦这会连道士都没有,只有方士,更别说降妖的茅山道士。捉鬼的钟馗也得再等一千来年。
捉鬼降妖的事在现在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管母压根反应不过来,这群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呢。
“咋还没反应?”软绵绵嘀咕。
“估计是关键词不对吧。”侯衍又换了几个关键词,“志怪?幽灵?鬼怪?怪兽?”
“奥特曼呢,我还。”鱼头嘴贱。
仲管小声说道:“村子附近确实有一头怪兽……”
“还真是奥特曼啊?!”鱼头跳起来。
管母直扒拉她,仲管不理,继续说。
她描述了一下盘踞在村庄附近的怪物穷奇。
穷奇外貌如老虎,大小如牛,长有双翅,常从邙山下来吃人。早些年周天子还想要除妖,可那怪物能飞,凶悍异常,军队也拿它没有办法,损兵折将几十人后,天子见它不入城,碍不着国人便不再想着惩治,只派人日常巡逻小心。
从哀、思、考三王以来,周朝就剩了洛邑这么一块地还要分成两半,分了家后,姬家就更不管周围的事了。那穷奇越发猖狂,最近甚至顺着瀍水一路深入洛邑洲乡来吃人。
鱼头火锅听得一愣一愣得,“我去,狮鹫?”
“这任务我们接了!”软绵绵红光满面地喊。
管母诺诺点头,对四人千恩万谢。嘴里念着若是成了,这便是大功德一件,鹊山派也可远名千里。
四人满意地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不动。管母如履薄冰地看着他们,不确定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会,玩家们突然暴起。
“怎么还不给任务提示啊。”
“这游戏怎么回事?出bug了?”
“给地图啊,快点给地图啊!”
“奖励是啥啊?能不能提前让我们看看?”
前三句管母没听懂,但最后一句管母明白了。她顿时明白了这群人为什么不动弹,忙道:“诸位壮士稍等一会,杀怪兽这事得村里人一起出钱,让老妇我和村里人商量商量该拿多少钱合适,再来请示诸位壮士。”
这四个人三个身量都不算壮硕,还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还特别矮特别可爱,稚态可掬。管这么一群人叫壮士,管母确实有些别捏,但除此之外,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们。
“还有剧情啊!”软绵绵怒了,“冇完冇了是吧?”
“这游戏就这样,死扣细节。”侯衍安抚她,“等会吧,去村子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铁匠铺、食品店什么的。”
“得,还能怎么着,等着吧。”她又低声嘀咕,“我一定得去网上好好骂骂狗策划不行。”
管母得了准,赶紧拉扯仲管走出家门,远离了这群怪人。她在家门,一手扶篱笆,一手拍胸脯,长舒了口气,缓了缓心神。
跟这四个人说话,怎么这么累人?!这四个人倒是不凶,但怎么就那么让人害怕?
她稍歇了脚,赶快找村长商量。
村里人早就看见仲管带了四个人进村,黄昏时村里看不清人,但只看身形就知道是不是熟人,定然是外村人。
村里没啥娱乐,发生点什么事都能聚在一起说半天,村民早就好奇得不得了了,管母和村长把大伙聚起来这么一说,大家都听得入迷,又觉得跟故事似的,不可思议。
“真的假的哩?能中吗?他们不是瞎白话的的吧。”
仲管觉得这话像是在指责她撒谎,忙大声申明:“是真哩!我亲眼看见她们杀了水鬼。”
众人还是不信。
“杀水鬼的多了,那跟穷奇能一样嘛?王城出兵都拿那玩意没办法。”
“不是我们不想出钱,谁都想杀了穷奇,但是我们也不能把钱给一群不知道底细的人啊,万一他们是来骗钱的呢。”
“就是啊,四个人就想杀穷奇?更别说,按管姨的说法,那里面还有两个女娃子呢。反正我冇钱,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瞎花。”
“就是啊,跟故事似的,能是真的吗?”
“是真哩!”仲管大喊。
角落里揣着手的男人贱兮兮地说:“甭是你天黑睡着了做梦梦出来的人吧。”
众人哄笑。大家都知道仲管小时候老跟着自己哥哥屁股后面,两个小孩成天吵着要做侠客,女人拿剑杀妖怪什么的,确实像是仲管臆想出来的。
仲管脸色涨红了,怒视着那个人。
“恁甭瞪眼,瞪眼我也得说。”
“好啦好啦,瞎胡啥瞎胡,好好说话。”村长出面,让大家静一静。他说:“妮儿啊,你也别急,村里人不是不信,但是这事吧没那么简单,万一她们是骗人的呢。”
仲管梗着脖子,“我还能骗恁们?我亲眼看见她们杀得水鬼。而且,他们里面有一个人,就是几天前死而复生的那个人,她们四个都是一起的,全都是起死回生的本事。你们不是都见过他嘛,他现在就在我家里哩,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屋子里哗的一声吵了起来,村民都面露惊恐,交头接耳。
管母赶紧扯仲管的袖子:“瞎说啥瞎说。”
“本来就是!”仲管一挥袖子,甩开母亲的手。
“栀啊,恁还没嫁人呢。”揣着手的男人继续阴阳怪气:“甭在这提前扮泼妇。”
“我扮泼妇?”仲管怒笑,指着他骂道,“我是泼妇,你是啥?穷奇吃了咱们村多少人,你吓得连自己家的田都不敢下,成天待在家里,吃自己妹妹的穿妹妹的,这个不做那个耶不做,恁是啥?恁是啥?!”
“我不跟你个小娃娃说。”男人脸一红,嘟哝着,转过身去。
仲管继续道:“十年前,我阿兄沿着那条路北上直接就到了韩国魏国,多少商人也从那条路下来,过了咱们村来换圆钱、空首布,买东西的买东西,卖东西的卖东西,打着仗也饿不死咱们村里人。可就因为那畜生,邙山那边的路断了,都没有商人敢来王城北边了,去年生生饿死了两个,过去这事有可能出现吗?有可能吗?咱们不自个想办法,你还指望着城里的人替咱们想法子吗?”
谁都不做声,避着仲管的眼睛。
村长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栀说得对。但栀啊,这事实在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们要多少钱,咱给得起吗?他们有本事,但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呢?这样,管嫂子,你先留她们住下,探探他们的口风,我们明天去河边看看水鬼是不是真的没了,再去找邻里其他村子说说这件事。穷奇又不是只来我们一个村吃人,多找点人,多拿出点钱来,也才好请壮士们办事。”
众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同意了村子的法子,同时意识到这事估计就这么定下来,肉疼地在心里数着家里的钱。
回家路上,管母唠叨着,嫌仲管刚刚太冲动,说话这么难听。
仲管沉默得听着,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再说,阿兄回家也是要沿着邙山走的,如果穷奇把阿兄也吃了呢。
管母听了,说不出话。母女俩安静地走回家。
一回去,母女俩都愣住了。
玩家们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翻出来的屋子空空荡荡。四个壮士一个都不在了。
四人组等了一小会,管家母女迟迟不回来,四人早就骂骂咧咧地跑了。
玩家什么时候去,npc都必须在,这才是一个好npc,要是npc敢瞎跑,就等着挨骂吧。
但是这套规则绝对不能翻过来放到玩家身上。开玩笑!从来都只是npc等玩家,哪里会有玩家等npc的事情呢,还有没有游戏体验了?玩家才那么那个耐心呢!
就在管家母女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夜色掩护,侯衍和鱼头火锅,已经飞速逼近了王城。
通过不停自杀的方式,他俩终于刷到了一个靠近王城里的出生点。
注视着眼前夜色中的朦朦胧胧的城市黑影,鱼头火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走,走,走!”鱼头火锅眼睛里闪烁着“搞事”的光芒,“我们这就去夜探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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