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ACT 73
相亲对岑凯诺而言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让他反感的并非相亲本身，而是岑魏不顾他的感受，强加在他身上的自以为是的家长意愿。
父子俩此前因为这个事情，没少闹过矛盾。
时间长了，岑魏似乎也知道以岑凯诺那股犟脾气，指望他与自己达成共识是不太可能的，后来也就没了下文。
岑凯诺已经好一阵子没从岑魏那里听见“相亲”二字，本以为父亲对此事已逐渐淡忘。
直到这一刻，突如其来的会面狠狠地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岑凯诺才明白到，自己低估了岑魏的执念。
岑魏显然没有放弃给儿子安排相亲的想法，只不过是改变了行动策略，从原先的游说，变成了突袭。
反正岑凯诺横竖都不会答应，倒不如直接把他带去相亲现场，如此一来，连事前的知会也省了，干净又利落。
眼前的这位孙先生，是岑魏在北京的同僚，这次趁着中秋假期到香山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跟老婆女儿回来探望岳父岳母。
用餐的时候，岑凯诺像是心事重重一般，一直表现得很沉默。
岑魏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啧声道：“人家孙伯伯是长辈，你作为晚辈的，得主动给长辈倒茶，咋这么大都不懂事儿呢。”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但旁边的孙氏父女俩都听得一清二楚。
岑凯诺没吱声，默默欠身，端起桌面上的茶壶，给在座几位都添了一遍茶水。
“行啦行啦，用不着那么见外，我自己来就好。”孙先生笑着点点头，细细地打量了岑凯诺一遍，对他的身高长相颇满意。
然后问道：“小岑是做什么工作来着？”
“我是一名主......”
岑凯诺还没把剩余的话讲完，岑魏竟抢先一步，替他回答道：“这孩子在网络科技公司上班，哪像令千金，年纪轻轻就创业成功，以后铁定大有作为啊。”
岑凯诺当即愣了愣，他偏过头，想岑魏投去一记疑问的眼神。
岑魏却但他透明一般，没有理会，依旧和孙先生谈笑风生。
女儿为自己长了不少脸，孙先生笑容满面，但还是谦逊地摆摆手：“哪里，你也太过奖了，哈哈哈！对了，小岑你怎么会想到留在香山，而不北京发展呢？”
“之前劝过他很多回了，小崽子就是不听。”岑魏又一次抢了话，“他非说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打拼一番，这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孩子的人生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走，咱当家长的顶多是帮忙引导一下，可干涉不了那么多咯。”
岑魏只是笑了笑，尽管不太认同对方的观点，但明面上还是附和了孙先生一句：“那是。”
他们的聊天内容，岑凯诺一句都插不上，也罢，反正也没什么想说的。
今的这顿饭吃得叫人索然无味，他低下头，拿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莲子百合糖水，一口都喝不下去。
突然，一台手机伸到他的面前，孙先生的女儿孙卉主动凑前来跟他搭话，笑着询问：“你微信是多少？咱两加个好友？”
岑凯诺礼貌地拿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微信好友验证刚一通过，对方便马上给岑凯诺发了条信息。
【孙卉】：在这呆着挺无聊的，要不咱俩出去走走？
岑凯诺没有多想，立马回了一个“OK”的表情。
此刻的他一心只想早点儿从这场令人做如针毡的饭局中抽身而出。
孙卉拎起挎包，率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爸，岑伯伯，我和岑凯诺一会打算去看电影，你们俩慢慢吃慢慢聊哈~”
双方家长一听，感觉两人似乎有点戏，忙不迭地地挥手催促道：“去吧去吧，我们自个儿搞定。”
孙卉前脚刚从餐馆里迈出来，后脚立马将脑后那盘得端庄优雅的发髻给拆开，脱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式衬衫，露出两条酷得要命的大花臂。
她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动作熟练地点燃，如释重负地狠狠抽了一口。
原形毕露的孙卉一秒钟都懒得再装下去，笑嘻嘻地把香烟递给岑凯诺：“要不要来一根？”
“我没有烟瘾。”岑凯诺谢拒道，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八点不到。
孙卉跟岑凯诺的想法差不多，都没有想要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她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团烟雾，开门见山说：“其实我是为了应付我爸才来的，隔三差五老是被催婚，就挺烦的。”
岑凯诺苦笑：“咱们彼此彼此。”
孙卉话锋忽然一转：“不说那些败坏心情的事儿，刚才在包厢里头光顾着装，一桌子饭菜都没怎么吃，饿死了，要不你陪我再去吃一顿？”
她向岑凯诺发出邀请，自然是以朋友的名义。
刚好岑凯诺也没吃饱，离开网红私房菜馆后，两人另找了一家居酒屋，点了一堆烤串边吃边聊。
孙卉家住北京，但每年暑假都会特意回一趟香山，探望这里的外公外婆，打小便说得一口流利的香山本地话。
或许注重保养外加善于打扮，这位外表看上去像是二十三四的姑娘，其真实年龄竟比岑凯诺还要大四岁。
孙卉性格外向，岑凯诺常年直播习惯与人往来，两人聊得还算投契。
埋完单准备各自回家的时候，孙卉这边收到朋友约她一起去唱K的信息。
她的朋友聚会按理说与岑凯诺毫无瓜葛，但岑凯诺架不住孙卉的热情相邀，最终还是答应了一同前往。
唱K的这家红馆会，他熟悉，以往少说来过十几回。
找孙卉出来叙旧的这群人都是与她打小就认识的玩伴，大家性格都很nice，即便是初次见面的岑凯诺，没多会儿也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一起玩骰盅的时候，孙卉接了个电话。
挂先后，她说自己有个北京的哥们最近也来了香山，这会正要下去接他上来介绍给大伙儿认识。
谁也没太在意，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反倒还挺好。
十分钟后，KTV包厢的门被外面的人推开。
孙卉回来了，她身旁还跟随着一名黑衣打扮，身材高挑的男子。
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转周围的人，突然，他的目光滞留在岑凯诺的身上，意外的神色不由溢于眼底。
孙卉对此毫无察觉，笑呵着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后背上拍了一把：“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人模狗样的家伙是我铁磁，叫江予冶，你们喜欢怎么称呼他都行。”
人生中总会碰到很多过客，有的人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这是岑凯诺从事直播六年最深的体会。
也正因如此，他是真没有想过会在今天晚上再次遇见江予冶。
确认自己没看错人之后，江予冶朝岑凯诺的位子走过去，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最近怎么样了？”
再寻常不过的日常问候，仿佛上一次见面不过是一头半个月以前而已。
岑凯诺收起脸上的诧异，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马马虎虎呗。”江予冶拿出手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很快他又被孙卉拉去喝酒玩游戏去，两人没怎么聊。
之后岑凯诺想了想，江予冶和孙卉同是北京人，又是达官贵人子女，大家本就身处在同一个社交圈里，彼此之间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手机忽然传来的震动让岑凯诺回过神来，是岑魏发来的微信。
【爸】：我们刚吃完饭，先回酒店休息去
【爸】：孙家条件很不错的，人家孙小姐眼界宽阔，学历又高，内在外在都没得挑，你得好好把握机会，多跟人家聊聊，努力寻找发展空间
孙先生和岑魏同事多年，岑凯诺平日虽不关注官场政治，却偶尔也会从APP自主推送里收到一些相关新闻，得知孙先生即将升迁的消息。
岑魏给他安排的这场相亲，与其说是为了儿子，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仕途。
借相亲为由，让岑凯诺与对方女儿交好的同时，还能进一步拉拢自己和同僚的关系，岑魏的算盘可谓打得十分精。
紧接着，岑魏又给他发来一条新信息。
【爸】：和孙小姐搞好关系，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
岑凯诺牵起嘴角，嘲讽地笑呵了一声。
这百利无一害的受益者到底是谁呢？
笑着笑着，他的眼光逐渐变得黯淡。
他没有回复，默默盯着岑魏发给自己的那几句话，心头百般滋味。
当初岑魏跑来香山看自己的时候，他真的特别开心。
岑魏在他生病的时候陪伴着他，每天给他做一日三餐，这种家人之间本就司空见惯的日常小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当今天中午和父亲说好一块出去吃晚饭的时候，他明明是那么高兴的。
他从来没跟自己父亲开开心心地到外头吃过一顿饭，他明明那么期待父子二人的相处时光......
他以为岑魏到底是在乎他的，他以为父亲这些天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出于真正的关爱。
原来，所谓的“父爱”，到头来，还是带有明确的目的与私心。
他想起在餐桌上，孙伯伯谈起自己女儿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骄傲。
而当被问起自己的工作时，父亲因为他是个网络主播，觉得给自己丢脸，甚至不惜对外说谎。
同是为人父母，两者的反差竟然如此明显。
心中的所有期盼一扫而空，此刻剩下的仅有难过与生气。
岑凯诺抄起桌上的一瓶啤酒，扬起脑袋，猛灌了一大口。
情绪上来了，喝得也猴急，一不当心，被狠狠地呛着了，胸前的衣服被洒湿一大片，他咳嗽着冲进了厕所里。
夜已深，韩千景仍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与澳洲马场进行远距离办公。
韩奕从客厅倒完水经过他卧室的时候，停留了片刻，在门板上叩了两下，让他早点儿休息，说完回房睡去。
桌面下方的微信图标一闪一闪，提示有新的消息传来。
韩千景一点开，便看见江予冶这三个令人不快的字。
【江予冶】：韩先生，中途丢下雇主不打招呼就回去，这工作态度不太合适吧？
这件事情从客观上来说，的确是韩千景做得不当，但他的主观意愿并不想跟对方解释具体缘由。
【韩千景】：不好意思，临时有事，如果江先生还愿意继续合作，接下来的咨询服务我可以免费提供
【江予冶】：我现在在香山
【江予冶】：现在有空吗？出来喝一杯？
【韩千景】：改日吧，时间不早了，我准备休息
片刻，韩千景接收对面传来的一张照片。
背景是在KTV的豪华包厢里，他仅扫一眼，便立马从人群中找到了做坐在沙发上喝酒的岑凯诺。
【江予冶】：你男朋友在这里，你确定不过来？
【江予冶】：不过你们现在好像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吧？应该说他是你的前男友才对
对方的语气显然是故意为之，韩千景对这个人生厌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冷着脸，直接让江予冶给自己报地址。
不知对方是故意忽视还是真没看手机，信息发出去十多分钟，韩千景一直没有等来回复。
如此被动不是个办法，他决定改变主意，从好友列表里找到了傅辰。
......
从厕所出来以后，岑凯诺重新回到座位上，拿起刚才的啤酒继续喝。
像是报复一般，他直接一口闷，全然忘了之前被呛着的事儿。
喝完一瓶又开一瓶新的，接着灌。
KTV包厢的大门突然被人动作粗暴地用力推开。
来者风风火火，大步跨到岑凯诺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沙发上拉拽起来。
唱歌的，喝酒的，玩游戏的，包厢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在韩千景身上。
韩千景全当他们是空气，拉起岑凯诺，不由分说地带着他转身离开。
从江予冶旁边经过时，韩千景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片刻停留，现在的他没那闲暇跟这人掰扯。
岑凯诺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韩千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KTV包厢里，然后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他带走，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从红馆会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抓着一瓶没喝完的啤酒。
深夜的街道清冷空寂，韩千景拉着岑凯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这个方向，既不是回白云公寓，也不是回岑凯诺的住所。
韩千景的步履一刻没有减缓，反倒愈发加快，岑凯诺有点儿跟不上他的行走速度了。
“你走慢点儿。”
......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这里？“
......
“这是要去哪儿？”
......
一直不说话的韩千景忽然停下了脚步，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韩千景口中的那个“他”指代何人，答案不言而喻。
刚才的包厢里，也就只有江予冶是他们共同认识的。
“偶然遇见而已。”岑凯诺有点微醺，刚回答完，又抡起酒瓶喝了一口。
韩千景将他手里的啤酒夺走：“怎么个偶然法？”他的声音听上去明显不悦。
“快把酒还给我。”
韩千景不给：“先回答我。”
岑凯诺抬起双眸，瞅了他一眼，闭上嘴唇不吭声。
几天不见，小傻der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心情却十分糟糕，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谈不上为什么，只是源于韩千景的一股直觉，那件事情似乎与江予冶无关。
韩千景不晓得他此刻到底是因为喝多了，脑袋昏乎听不清自己的话，还是存心不想回答。
漆黑的夜空毫无预兆地降起了大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四下空旷没个遮挡的地方，韩千景重新牵起岑凯诺的手，带着他撒腿奔跑，从大街拐入旁边的小路，在一家庙宇的屋檐下暂时躲避一会儿。
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韩千景没再开口追问了。
岑凯诺望着远处，默默听着嘈杂的雨声。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晚饭那会儿岑魏在餐桌上说过的话，想起岑魏给自己发的那些信息。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他慢慢蹲了下去，缩了缩身子，把脑袋埋藏于双膝之间。
口袋里的手机冷不丁地震动了一下。
岑凯诺没打算看。
数秒后，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不停地有新消息传进来，震动的频率越来越高。
岑凯诺不得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调静音。
屏幕一亮，信息显示栏里的备注全部来自【狗der】。
他顿了半秒，用余光往边上偷偷看了一眼。
此刻的韩千景正站在与他相距不到半米远的距离，举着手机打字，不停地给他发去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狗der】：你不想说，咱们就打字
【狗der】：要是不想打字，那就听我说
【狗der】：江予冶是我最近的客户，这次出差也是受他所托
【狗der】：今晚上他给我发信息，说跟你在一块，所以我才跑过去那儿
【狗der】：去找你
【狗der】：你没什么精神，碰到什么了糟心事？
【狗der】：要是不乐意回答，我不强逼你
【狗der】：心情不好，想喝酒可以
【狗der】：咱们回去喝，回我那儿
【狗der】：想喝多少都行，我给你买
......
岑凯诺读着源源不断的信息，过于专注，没察觉旁边的人往自己这边凑了过来，跟他一块儿蹲下。
“雨停之前考虑好了跟我说一声，亲口说，不要发信息。”韩千景淡淡的话音从耳畔传来。
岑凯诺不解地扭头望向他，眼中满是疑惑。
“手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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