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石潭浅池隐蛟龙

这桃花醉自然是好酒，只是吴启仁却并未品尝，李富贵为他斟酒时，他连连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之前他闻了酒香，其中竟然掺杂着浓重的怨灵气息，好在他及时封住了窍穴，否则只凭那酒香便能让他再次被魔障迷惑。

“没想到这桃源村处处都隐藏着杀机。”饭后，吴启仁回到李福贵为他和初九准备的房间里，初九此时依旧目光呆滞无神，原本眼中彩凤披霞的灵气被一层粉色的瘴气蒙蔽了，虽然他封住了初九印堂处的窍穴，但也只是暂时隔绝了魔障对小丫头意识的蚕食，想要彻底消除这种由怨灵之气所化的魔障，凭他所学很难做到，除非有佛道两宗的人在此才能化解怨灵之气。

想到这，吴启仁颓然的叹了口气，当初他之所以要进村，便是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完全不惧桃源村的危险，没想到自己还是太过自大了，连敌人的具体情况都没有摸清楚便带着初九涉入险境，如今只能赶紧想办法离开此地了，初九体内的魔障不能拖得太久，否则一旦被怨灵蚕食了意识，就算自己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偷偷带着初九离开桃源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扣响了，吴启仁以为是李福贵来找他，手立刻按到书箱上掀开了一道缝隙，却听见门外传进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吴公子，我给你熬了些治疗伤寒的药，方便端进去吗？”

来人竟是李福贵的儿子，席间介绍过，似乎是叫李景天，吴启仁对这个李家独子的唯一印象就是此人话不多，属于闷葫芦的类型，而且他和村里其他人不同，吴启仁总觉得他身上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正气，尤其那头顶的三撇白发，衬得他颇具仙风道骨。

知道是李景天敲门，吴启仁并未冲动出手，当即合上书箱打开了房门，房间外面只站着李景天一人，手上端着一碗药汤，还冒着热气，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光是闻这味道就知道里面定然加了难以下咽的苦药。

吴启仁皱着眉，先将李景天请进屋内，随即苦笑着说道：“有劳李兄费心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不需要喝药的。”

他最怕喝这种苦药，莫说现在只是装病，就算真的病入膏肓了，他也绝对不会碰这玩意儿。

李景天闻言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见他将碗放到桌上，然后径自关上了房门，嘴里说着：“起风了，山里的风阴邪着呢，受了风寒很麻烦的。”

他关上门之后就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贴在了门缝上，这一幕落到吴启仁眼中，顿时令吴启仁眉头一挑，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李兄，这难道也是你们桃源村的习俗吗？”

谁知李景天转过身来竟然破天荒的笑了一下，继而在吴启仁对面坐下，将那碗药汤推到吴启仁的手边说道：“这里面有苍术、苦参、白蒺藜、重楼以及土茯苓，主要是用来解毒的，此外我还加了一味特殊的药材，对怨灵毒瘴有奇效。”

吴启仁听到这已是难掩心中震惊，感情这碗药并不是为他准备的啊。他指尖轻扣方桌，一道道气机波动扩散开来。

扣指抚心，这并不是多么高深的功法，玄通境界的修为便可以做到，没有攻击性，旨在探察对手的虚实，利用自身的气机牵引试探对方的修为深浅。

只是吴启仁的气机扩散出去却并没得到任何的反馈，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对方的修为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境界，另一种可能就是被试探者身上没有任何的气息。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吴启仁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意，沉声问道。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想到我并非活人了吧？”李景天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来，在自己手心划了一下，但见他的手心立刻皮开肉绽，却是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你是活尸？”吴启仁惊讶的说道。

《九州风物志》中有过记载，亘古之初，天神山系还未脱离九州大陆，当时天神之间互有争斗，期间爆发过三场灭族之战，波及天地人三界。其中九幽神族有个古老的部落，能够操控尸体，在那个时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统领这个部落的头领被尊称为尸王，他运用强大的神力创造出了两种新的生灵——阴尸和阳尸。

活尸便是属于阳尸的一种，与常人无异，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甚至还能自我繁衍，只是他们没有活人的气机，虽有骨肉，却没有血液，自然也就不知道何为疼痛，即使脑袋被砍了，依旧可以行动自如。

吴启仁当时研读过《九州风物志》，书中记载的内容博大而繁杂，涉及到了水利、地理、农业、神话传说和风土人情各个领域，但是很多地方描述的过于荒诞，尤其是灭族之战，根本无据可考，因此他只当做一本故事来读，却没想到此刻所见竟与书中描述的活尸几乎一模一样。

李景天见他露出惊骇的表情，默默的收回手说道：“我并不是什么活尸，只是受此处执念影响，成为了地缚灵，其实桃源村本就是一处幻境，村民都是怨灵所化，是他们生前的执念衍生出了这片世外桃源。”

吴启仁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就恢复了常态，对于李景天所说的话，他并没有任何的怀疑，只是他想不明白，李景天为何突然要告诉他这些事情？仅仅一句话就揭露了桃源村的真相，李景天如此开诚布公，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似乎是看出了吴启仁的疑惑，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李景天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在下道号润景，生前在句曲山上清宗修行，于百年前误入桃源幻境，原以为凭着一身本事能够救拔此地怨灵，不想反被困在了这里，此事说来实在惭愧。”

吴启仁嘴角抽搐了两下，难怪他在李景天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正气，原来竟是修道之人。说白了这家伙和自己一样，就是太过自大，当年估计也是年轻气盛，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桃源村，并且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还没好好探查就冲动出手，结果非但没能超度了这里的怨灵，还把自己整的身死道消了。

吴启仁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既然李景天和那些怨灵不是一伙的，那他就不用小心避讳了，而且门上那道符箓想来也是李景天的手段，应该是某种隔绝视听的道家符咒，有了这道符箓就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想到这，他当即便将憋在心中的疑问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李景天在桃源村待了一百多年，对这里肯定早已经是门清了，问他绝对靠谱。

而李景天既然表露了身份，对吴启仁自然也是有问必答，首先就是桃源村的存在之谜。

“这点我之前就已经提到过了，桃源村就是一个幻境，乃是此处盘踞的地缚灵幻化出来的，曾经这里确实是有一个村庄，不过因为战乱的原因消失了，从此这里就汇聚了大量的怨灵，并且不断的吸收附近游荡的孤魂野鬼，这才有了现在你所看到的桃源村景象。”

李景天细心的解释道：“支撑这个幻境需要大量的能量，地缚灵说到底只是灵体，凭借执念留存于世间，他们无法修炼，更别说去调集天地灵气了，所以他们只能以自身作为媒介，每隔一段时间便进行一次献祭，这就好比外面世界的优胜劣汰，能力差的怨灵就会成为幻境的养料。”

“所以才会有百岁以上的人被送出村子的规矩？”吴启仁记起李福贵当时说过的话，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可是你应该也有一百多岁了吧，为什么没有被送走？”

“咳咳。”李景天尴尬的回答道：“我是被困了一甲子才死去的，按死后寿命来算，我现在才四十多。”

吴启仁闻言不禁暗自吞咽了口唾沫，这李景天是个狠人啊，居然和这些地缚灵死磕了一甲子，估计生前修为也已经到了道家辟谷阶段了，竟是接近混元境界的高手。

想到这，吴启仁心中却又不免生出些许忐忑，这些地缚灵怎么可能将一个准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困死在幻境中？只怕里面还另有隐情啊。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接着问道：“你又是如何成为李福贵儿子的？”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理解。”李景天解释道：“桃源村村民生前都没有血缘关系，你现在看到的每家每户都是拼凑出来的，灵体可以自由变幻形态，地缚灵保留了生前的执念，桃源村的美好生活就是他们生前所期盼的，我也是因为这份执念的影响，莫名其妙就成了李家人，不过因为我生前有道力护身，并没有完全受到这股执念的迷惑，仍能保持清醒。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待能够超度此地怨灵的人出现。”

吴启仁见他说着说着就看向了自己，眼神充满了炙热的期待，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李景天笑了笑没有直接承认，而是继续说道：“我离开句曲山的时候道教在大梁正如日中天，下山前师父授我道律法尺，只叫我为浊世复辟清明，当时我资质有限，不明白师父的用意，直到今日见到你我才醒悟，这世间不缺我等斩妖除魔的卫道之士，唯独缺少像你这样能够定国安邦的治世贤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既然找到了桃源幻境，又是带着目的在此逗留，那就该帮助这些可怜的怨灵了却执念，让他们得以解脱。”

“你的意思是我被因果报应缠上了？”吴启仁皱眉问道，他很不喜欢李景天的语气，好像自己有义务帮助这些怨灵似的。

“因果是佛教的说法，我道教只讲一个缘字。所谓道法自然，一切因缘随心，全凭个人意愿。”

吴启仁苦笑一声，耷拉着脸说道：“你们这帮道士就爱给人下套，就像那些腐儒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说到底还不是想让我帮你办事。你就直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吧。”

李景天哈哈一笑，看样子心情极为舒畅，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说道：“我这百年来却也不是虚度光阴，经过我的探寻发现，桃源幻境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其实和村里的小石潭有关。”

“果然如此，那小石潭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吴启仁迫切的追问道，总算是说到正题上了。

李景天那对浑浊的眸子里顿时掠过一道炽热的光芒，不过他语调依旧淡然的说道：“小石潭表面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浅池，但是经过我的不断推演，发现这池底其实另有乾坤。”

“难不成是一处交叠的幻境？”吴启仁刚问出这句话，却又自己否定道：“不可能，幻境本就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如何能够在里面开辟出另一个虚无空间，这就好比两滴墨汁滴入清水，它们只会相融成为一体，怎么可能墨中有墨呢。”

李景天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所以我当时推断小石潭下面的世界其实是另一个洞天，只不过是通过那个石潭连接着桃源幻境。后来经过反复探查，证明事实的确如我所推断的那样，并且还让我找到了汇聚这些怨灵的幕后真凶，一条即将化龙的黑蛟。”

吴启仁看着满脸兴奋之色的李景天，深深的吸了口气，紧接着便霍然起身，二话不说背起书箱就要去抱坐在床边一脸木讷的初九。

“你这是干嘛？”李景天愕然问道。

“走。”

“少侠这是决定去屠龙了？”

吴启仁冷漠的瞥了眼李景天，斩钉截铁的回道：“屠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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