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章 一锅乱粥

舱房内，正在盘坐调息的言绪缓缓睁开星眸，那歌声，只有他为谷小扇绾发时，她才会哼哼唧唧地吟唱，此时此刻，怎会出现在楼船顶上？

        言绪撩袍而出，沿着后舱扶梯，缓步登上楼顶甲板。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谷小扇和南宫冀，在二人身边投下朦朦胧胧的光晕。谷小扇一边剥着蜜柚，一边歪着脑袋唱歌，南宫冀则面带微笑，小心翼翼为谷小扇束发。

        言绪身形一滞，眸中有些苦涩。她的每一根发，都曾在他指尖细细柔柔拂过，可如今，含笑为她束发之人，已换做了那丰神如玉桀骜不驯的少年。

        “真好听。”远远传来南宫冀喜悦的轻喃。

        “阿绪也喜欢听我唱歌，”谷小扇得意道，“他说，我唱的歌比山里的仙子还要好听。”

        “他哄你呢，”南宫冀笑道，“这世间有谁真见过什么仙子？”

        “阿绪说有，自然就有。”谷小扇执拗道。

        “好，好，算你说的对……”南宫冀的声音里充满宠溺，“方才你说多吃蜜柚可以生儿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诓你的。”谷小扇嬉笑道，“我阿爹说，多吃蜜柚长得漂亮，可惜天都峰附近不产蜜柚，我前年才头一回吃到呢。”

        “一天到晚没几句真话。”南宫冀嘟囔。

        “生气啦？”谷小扇伸长胳膊，再次把蜜柚递到南宫冀唇边。

        “没有……”南宫冀吃着蜜柚，手中略顿，“凌海帮一年四季什么水果都多，若是喜欢吃，今后住在焦堡岛最方便不过了……”

        谷小扇抠了抠手指头，小声道，“南宫冀，你当真想要娶我吗？”

        南宫冀轻嗯一声，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楼船暗处，言绪攥着栏杆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是他心中无价之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向她示爱，天地之大，何处才能消弭他烈火焚心般的仇恨，让他能够将她拥在怀中，听她欢笑，听她歌唱。

        “你若娶了我，秋闪闪怎么办？”谷小扇道。

        “小扇，”南宫冀蹲下身，眉眼间俱是歉意，“闪闪已与我定下亲事，我是定要娶她的，我也喜欢你，所以也要娶你，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了你，但我既然早先答应了闪闪的爹娘，此生，便是要照顾她周全的。”

        谷小扇黯然垂首，觉着南宫冀的话听着极为耳熟。

        彼时在灵观镇，邻家的阿朵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悄悄塞进了阿绪手里，谷小扇心中气恼，拿着针线和破布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想做出一个更漂亮的荷包，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做出来的荷包依旧灰头土脸，百拙千丑。阿绪见她嚎啕大哭，便将荷包还给了阿朵，他对阿朵说，“小扇没有爹娘，此生，我是要照顾她的。”

        谷小扇突然有些心酸。如今，说这话的人，已不再将她放在掌心百般呵护，当日的承诺，大约也只有她心心念念惦记着，隔三岔五拿出来，抚慰一下自己渴望靠近的心。

        “小扇，”南宫冀见谷小扇迟迟不语，有些着急，“闪闪性子很好，不会为难你的，她爹娘那里若有责罚，我一力承担便是，绝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我……我没有爹娘……”谷小扇嗫嚅道。

        “我知道。”南宫冀道，“我会上天都峰提亲，让你师父和师母应允婚事，风风光光把你迎娶进门，秋逸山庄势头虽大，但我不会因为你娘家无人就待你不好的。”

        看着南宫冀亮闪闪的瞳仁，谷小扇心里突然暖暖的。这些年，从没有人那么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她，他想娶她。就连简景然，也是因着谷小扇为他解毒，二人有了些肢体接触，便一口咬定他是必要娶她的，可这说法，就连谷小扇也觉得多了些责任，少了些情意，仿佛简景然不娶她，她便会成为低人一等的弃妇一般。

        也许，眼前这个英英玉立的少年，可以给她一个家，即便那不是阿绪的家，但他应该不会厌烦她吵闹，不会嫌弃她只学过做烧饼，也不会高高在上，让她遵守这样那样的规矩，更何况，她只剩三年时间，或许她该给自己找一个家，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

        “若是秋闪闪心里有喜欢的人呢？”谷小扇轻声道，“你可愿把她让给别人？”

        “小扇，”南宫冀微微蹙眉，未料到谷小扇突然有此一说，“闪闪是我未婚妻，你怎能如此诋毁她？”

        “南宫冀，”谷小扇咬了咬唇，横下心道，“你把秋闪闪让给阿绪，我便嫁给你。”

        楼船暗处，言绪身形一震，终于明白谷小扇此前所问之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多年来深深依恋着他，他却用冰冷一步步逼她远离，从失望到绝望，直到心灰意冷，试图让他拥有一个家世、容貌、性情俱佳的女子。可她却不知道，在这苍茫人世间，只有她，才能给他家一般的温暖，只有她，才能让他放下满心疲惫，感到满满的幸福和快乐。

        “小扇，”南宫冀缓缓起身，神色有些凝重，“我喜欢你，已经令闪闪伤心了……我是不会辜负她的。”

        谷小扇仰头道，“可秋闪闪喜欢的人是阿绪，她嫁给阿绪，一定会很幸福的。”

        “闪闪的幸福自然应当由我来给，”南宫冀眉宇间掠过不悦之色，“关你师兄什么事！”

        “那我不嫁给你了。”谷小扇垂首，别扭地挪了挪身。

        “小扇，”南宫冀顿时软了声音，蹲下身哄道，“你不要同闪闪闹脾气好不好？”

        谷小扇捏着裙裾，小声嘟囔，“我不喜欢秋闪闪。”

        南宫冀闷声道，“闪闪彻夜不眠照顾你，你为何这般容不下她？”

        “我就是不喜欢秋闪闪！”谷小扇想到昨夜言绪与秋闪闪在她舱房内几番对话，心中突然有些气闷，“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阿绪看都不看我一眼，同她说话却温声细语，生怕吓着她似的，不就仗着长得漂亮，家世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扇……”南宫冀察觉到谷小扇口吻中带着醋意，眸中有些愕然，“你干嘛非要把闪闪同你师兄扯到一起去？”

        谷小扇气咻咻道，“人人都看得出秋闪闪喜欢阿绪，偏就你一心要照顾她周全，我把阿绪让给秋闪闪，对秋闪闪来说分明是天大的好事，你反倒拼命拦着，自以为大慈大悲的救世菩萨，却不知是阻了人家比翼双飞、共结连理的道！”

        谷小扇素来伶牙俐齿，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一连串话说得尖酸刻薄，一个磕碰都不打，直将南宫冀震得有些发懵。

        “你把阿绪让给闪闪……”南宫冀瞪着双眸，不可置信道，“小扇，你……喜欢你师兄？”

        谷小扇愣了愣，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南宫冀神色间明灭不定，一字一顿道，“你为了你师兄，才说要嫁给我？”

        谷小扇顿觉不妙，立刻翻身而起，“你不舍得秋闪闪就算了，少用那些有的没的套我话。”

        “慢着！”南宫冀强压怒火，跨前一步，拦住谷小扇，“你想让闪闪嫁给你师兄，所以方才都是在骗我？”

        方才？谷小扇微微恍惚。方才她的确有一瞬想过要嫁给南宫冀，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满脑子都是阿绪了。

        南宫冀见谷小扇默然不语，心中顿时清明一片，冷笑道，“当我是傻子，可以随便让你耍着玩？还是，你原本就喜欢到处勾引男子作为消遣？”

        “我不同你说了。”谷小扇从未见过南宫冀如此模样，只觉后脊一阵发凉，转身就跑。

        “想走？”南宫冀银牙暗咬，飞身扣住谷小扇肩膀，“你既放了火，便得将小爷的火给灭了！”

        肩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谷小扇忍不住拼命挣扎，“我不嫁你了，你放开我！”此前，被南宫冀绾好的发，又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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