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章 凌乱

“郑缨。”林伊人轻声道。

        青年男子应声回首，倏忽愣住，继而面露惊喜之色，“东篱，你回来了？真的是你！”

        “还带了两个朋友，”林伊人唇角微勾，指着言绪和谷小扇道，“言公子，谷姑娘。”

        “怠慢，怠慢。”郑缨一边连声唤着学徒，让人前来斟茶倒水，一边拉着林伊人道，“一去经年，东篱还是如此风流蕴藉，今夜你我二人定要同榻而眠，秉烛夜谈，好好听你说说游历之事。”

        “好。”林伊人眉眼含笑道。

        同榻而眠？谷小扇转了转眼珠，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言绪静静扫视大堂一圈，便清楚这地方与翯王府并无任何关联，单看郑缨待林伊人亲近热络的态度，他必是不知林伊人的真实身份。人人都愿往高走，却不知高处再难遇到真性情，真亦假时假亦真，郑缨与林伊人之间，身份是假，情谊是真，终究有一段肝胆相照的岁月。

        “这位公子……”郑缨与林伊人推心置腹半晌，终于留意到言绪，却想不起此前林伊人介绍之辞，面色一时有些尴尬。

        “鄙姓言。”言绪道。

        “言公子，”郑缨诚恳道，“皇家百菊宴比武大会三日后便要开始，言公子风姿隽爽，气质高华，身手定然不凡，眼下各路俊杰齐聚宜樊，客栈拥挤，茶馆、酒楼也人满为患，言公子不妨安心与东篱在此处多住些日子，衣食住行总比外面方便许多。”

        林伊人淡淡看向言绪。言绪既然要在宜樊筹谋对付王叔林居曜，偃月国怎会在宜樊没有据点，又怎会无人帮他打点食宿事宜？只不过……林伊人瞥了一眼谷小扇，当她在身边时，言绪恐怕也只能住在客栈里了。

        言绪见郑缨将自己视为欲在皇家百菊宴中立身扬名之人，便道，“实不相瞒，言某此番前来宜樊，不过是凑个热闹，在下一直喜好医理，若是郑公子有不时之需，倒可差遣在下一二。”

        “言公子也喜好医理？”郑缨顿时神采飞扬，“正巧有个方子我有些拿捏不定，言公子可否帮忙来指点一下？”

        “郑公子客气了，指点之说万不敢当。”言绪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泰然自若随郑缨走向乌木案几。

        林伊人看着言绪背影，心中暗叹……言绪居然通过堂内药柜，便知郑缨是个医痴，转眼投其所好，与郑缨切磋起了医理。

        言绪的心思并不难猜，即便郑缨与翯王府并无瓜葛，言绪多少亦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些林伊人的举动。这些举动也许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可所谓见微知著，一旦落入已经知道林伊人真实身份的言绪眼中，说不定就能看出其中玄机。

        此番，让言绪救治祁境是真，想在东篱草堂困住言绪也是真，可十日之后，到底是他找到了言绪的软肋，还是言绪寻到了他的破绽，一切皆未可知。

        咴——东篱草堂外，马匹一声轻叫。

        岳迟生怕马车颠簸，令祁境伤势雪上加霜，此时才刚刚赶到医馆。霍大夫跳下马车，唤了两个下人，小心抬着祁境进入后堂。

        谷小扇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肚子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沈哥哥，”谷小扇苦着脸道，“我饿了。”

        林伊人不由浅笑，似乎只有这个丫头，才能让他的生活多一些正常人的喜怒和哀乐。

        “可想随我去外面采买些新鲜果子？”林伊人道。

        “好。”谷小扇看了看言绪背影，凑到林伊人身前小声道，“只是银两得你出。”

        “日日算计银两，就这点出息。”林伊人掸了掸衣袖，负手出门，眼角瞥见言绪神色明灭不定，心情更为愉悦。

        秋高气爽，金风玉露，本就是五谷丰登、瓜果飘香之时，即将到来的皇家百菊宴，更让往来的农人商贩们嗅到了商机，纷纷将田间地头的美味，满满当当堆放在了摊头上。

        一个挨一个的水果摊让谷小扇眉开眼笑，喜不自胜，林伊人却暗暗有些后悔，居然忘了带个下人出来搭把手。一两斤的葡萄、柿子、山楂、秋桃、橘子、龙眼勉强能说得过去，但面前的十斤大鲜枣，着实让林伊人有些瞠目结舌的凌乱。

        “这……这些你吃得了吗？”林伊人无奈看着三丈外的谷小扇。

        谷小扇兴致勃勃地抖了抖手中的钱袋，“今朝有酒今朝醉，待明日。你心情不好了，哪儿会将钱袋交到我手里？”

        “买好水果后，记得去雇一辆马车！”林伊人终于忍无可忍，拂袖走入了一旁茶馆里。

        林伊人刚落座，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便笑容满面迎了上来，“公子，喜欢喝什么茶？”

        林伊人将一枚浅黄色玉佩放在案上，“告诉罗霄，立刻拿着玉佩上云雾峰，我急需凝晖丹，能多快就多快。”

        “好嘞。”少年不露声色将玉佩收入袖中，高声吆喝道，“碧螺春一壶。”

        “今夜子时，让宫木端、盛平、岳迟在雪舟桥等我。”林伊人继续道。

        “还要一份百合酥……”少年高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林伊人看了看窗外那欢欣雀跃的单薄身影，“再来一份荔枝甜汤，多加些冰糖和桂花。”

        “公……公子……”少年有些愕然，“这儿是茶馆……不是酒楼。”

        林伊人回过神来，尴尬轻咳，“你下去吧。”

        少年一脸茫然，将衣袖里的玉佩小心揣入怀中。

        街市上，谷小扇到底未能花完林伊人钱袋里的银两，为了让她安心，林伊人不得不反复承诺，下次依旧会用自己的银子，给谷小扇买水果。

        自从下了楼船后，谷小扇便不再唤林伊人为王爷，仅仅一个称谓的变化，就令她整个儿恢复了在秋逸山庄时的气势。谷小扇看了看脚下种类众多、重量惊人的水果筐，又看了看一旁玉树临风、气定神闲的林伊人，终于龇了龇牙，捂着钱袋，忍痛割爱去雇车。四下打听一番后，谷小扇怎么都觉得马车贵，因此千挑万选，雇了一辆歪歪扭扭的破驴车。

        看到驴车的一瞬间，林伊人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未等他举步掩身而退，谷小扇便无视街市众人火辣的目光，硬扯着林伊人坐上了驴车。

        “沈哥哥，”谷小扇眉眼弯弯凑到林伊人耳边，“既然眼下身份是沈东篱，便应该有个平民百姓的姿态嘛。”

        谷小扇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林伊人耳畔，林伊人思前想后，终是忍辱负重没有跳下车。

        一路上，谷小扇哼着小曲，翘着腿，大模大样躺在驴车上，林伊人只觉得，路人看着自己的眼光，远比看着谷小扇更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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