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四章 行云流水

正如林伊人所猜测的那样，叶浮生此次来到宜樊，的确是为了碰运气寻找谷小扇。

        在秋逸山庄一役中，谷小扇使用的兵刃，是安彩衣当年用过的绝韧铃绳，谷小扇穿着的衣裙，又与冰窟中安彩衣身上的衣裙极为相像。很显然，那设局之人熟知叶浮生过往之事，并且打算以谷小扇为饵，将叶浮生引入歧途，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叶浮生行事亦正亦邪，树敌极多，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不屑一顾。可谷小扇与安彩衣眉梢眼角的神似，却常常让叶浮生在疗伤的日子里，有些按捺不住的烦乱。

        当年为了找到言止阳，叶浮生历经沧桑，一路走到了灵观镇。言止阳的行迹隐藏得很好，叶浮生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灵观镇时，一群在雪地里打架的顽童引起了他的注意。

        孩童之中，有个梳着双髻粉雕玉琢的漂亮小丫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吱哇着冲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不知怎么，那少年就突然仰天倒地，哀嚎连连，让一众孩子都傻了眼。

        看着那小丫头得意洋洋的模样，叶浮生停下了脚步。普通人自然不明白那少年因何跌倒，可叶浮生一眼便知，那小丫头使了一招倚岚门清风十九式中的行云流水。

        叶浮生含笑上前，夸赞了那小丫头几句，便得知她名叫谷小扇，家里还有个哥哥和阿爹。叶浮生说自己是谷小扇阿爹的朋友，还带着谷小扇进了饭庄，给她叫了一碗红烧肉。

        喷香扑鼻的红烧肉很快让叶浮生获得了谷小扇的信任。看着谷小扇扒着碗，乐不可支大口吃着红烧肉，叶浮生不禁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儿。

        天都峰上那个小小的坟茔里，埋葬着他与安彩衣从未见过天日的骨肉，可言止阳与姬兰仙的孩子，却过着如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

        谷小扇吃了半碗红烧肉，便再也不肯动筷子，只一个劲地问叶浮生，是否能将红烧肉打包，带回家给阿爹和哥哥吃。

        叶浮生牵着谷小扇离开饭庄时，谷小扇怀里揣着还带着温度的红烧肉，看着谷小扇神采飞扬的双瞳，叶浮生知道，这会是她此生最后的无忧时光。

        大雪漫天，银装素裹，红梅怒放，殷殷如血，言止阳简陋的屋子，藏于一簇簇红梅之后，若非谷小扇带着叶浮生前来，他恐怕绝难寻到此处。

        彼时，谷小扇拉着叶浮生跑到言止阳面前，眉开眼笑，露出了白亮亮的小虎牙，“阿爹，这个叔叔给我吃了一碗红烧肉，他说也要请你和阿绪吃。”

        言止阳看着叶浮生，不动声色支开了谷小扇，可言止阳身边形容俊美的少年，似乎察觉到山雨欲来的风暴，执意不肯离开言止阳左右。

        “放过两个孩子。”言止阳看着叶浮生，仿佛等这一日已经许久。

        叶浮生心中冷笑，当年姬兰仙杀害安彩衣时，可有手下留过情？只是他叶浮生虽狂放不羁，却还不至于拿杀戮孩童来泄愤，大丈夫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为了无辜惨死的安彩衣，为了他多年来饱受血洗倚岚门的污蔑，言止阳必须死。

        叶浮生冷冷举起剑，那少年立刻伸臂挡在了父亲身前。

        言止阳静静推开少年，对叶浮生道，“小扇……是你与彩衣的孩子。”

        叶浮生眉尖一跳，怒然挥剑。当年，言止阳为了保住姬兰仙，不仅欺瞒天下血洗倚岚门之事，罔顾叶浮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境，还让他背负一生的骂名。时至今日，言止阳依然要骗他！

        刀光剑影，急如星火，飞沙走石，撼天动地，往日一幕幕场景在叶浮生脑海中不断闪过，带给他锥心刺骨般的痛苦。

        当年，言止阳指着那个小小的坟茔，告诉叶浮生，他和安彩衣的孩子因寒毒攻心，落地一个时辰便不治而亡。

        当年，叶浮生知道那寒毒来自泽芨桑，而施毒者是何居心，他心中一清二楚。

        当年，叶浮生恨自己为何鬼迷心窍，会为那倾世女子回首半日，误使安彩衣中了寒毒暗算，独自赌气回到倚岚门。

        当年，追根究底，是因为叶浮生的缘故，才导致他亲生骨肉命丧黄泉，害得安彩衣魂飞天外。

        巅峰对决，撼天动地，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比起毫无斗志的言止阳，自责和愧疚让叶浮生出手更为犀利猛烈。当蚩息剑的利刃穿入言止阳胸膛，叶浮生几乎能够感觉到剑锋刺穿言止阳骨骼的碎裂声。

        “阿绪……”那曾经气宇轩昂的男子颓然倒在雪地中，带着濒死的气息。

        少年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疯了般冲向叶浮生，却一次次被叶浮生轻易击倒，毫无还手之力。

        “阿绪……”言止阳虚弱的呼唤阻止了少年毫无意义的攻击，临死前，他紧紧攥住少年的手，“不要……告诉小扇……”

        叶浮生冷冷抬眸，看向墙角，谷小扇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片刻前还神采飞扬清澈如星子的双瞳，如今只剩下一片震惊的空白。

        杀了言止阳，并没有给叶浮生带来想象中的愉悦感，相反，看着那个之前还眉开眼笑的小丫头，坐在言止阳尸体边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叶浮生竟有些隐隐的嫉妒感。言止阳死了，有一儿一女为他收尸，倘若叶浮生死了，怕是身边连个鬼影都没有。

        秋逸山庄一役后，叶浮生曾不止一次回想起七年前雪虐风饕的那一日。

        谷小扇，是带着叶浮生找到言止阳的小丫头，她唤言止阳为阿爹，叶浮生当着谷小扇的面，杀了她心中的阿爹……而言止阳很可能并没有欺骗叶浮生，谷小扇真的是叶浮生的女儿。

        叶浮生无法确定，这一切到底是言止阳死前布下的局，还是言绪为了复仇刻意的安排。只是，谷小扇在履言苑中挥舞起绝韧铃绳时，几乎与当年的安彩衣一模一样，这让叶浮生隐隐多了一份期待。

        也许苍天见怜，谷小扇真的是他叶浮生遗失了十六年的爱女……只是，她心中的那个阿爹，依然是道貌岸然的言止阳吗？

        因为心绪难安，叶浮生的伤势恢复得比想象中要慢，当他离开养伤的兰溪谷时，已临近举办皇家百菊宴的时节。

        叶浮生前往天都峰探察谷小扇的身世，本就要路过宜樊，思及言绪和谷小扇有可能前来这江湖人云集之地，叶浮生索性半途中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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