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章 长袖善舞

对顾流萤而言，林子衍原本只是她在险恶环境中保住自己和林伊人的工具。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年来，林子衍对顾流萤晨昏定省、百依百顺，但凡顾流萤所需，林子衍皆竭尽所能为其张罗，就连一众朝堂根基深厚的老臣背后诽议顾流萤改嫁入宫之事，林子衍亦屡次当场大发雷霆，令众人胆战心惊，再不敢造次行事。顾流萤得知后自是百感交集，心中慰藉，又怎会不希望林子衍有朝一日荣登大宝，享受万众景仰的无上尊荣？

        可是，顾流萤深知，林伊人暗中有所筹谋，且这筹谋与皇权有关。换言之，林子衍将来一定是林伊人前行路上绕不开的一道槛。

        林伊人身份特殊，一直为林岂檀所忌惮，为了避嫌，早年林伊人几乎不与朝堂势力有任何往来。后来，因着顾流萤的关系，林子衍与林伊人走动频繁，二人相处极为融洽，天长日久，翯王府便自然而然站在林子衍身后，成为了支持林子衍的力量。

        吕庭和见状大为欣喜，林岂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林涧之和林子衍都是他林岂檀的儿子，最终二人之中哪一个登上皇位，都绝不会是皇兄林以然的后人。

        朝堂之上，林涧之仰仗皇后和右相的支持，地位异常稳固，可因为林岂檀偏爱林子衍，吕庭和又不似元穆怀那般嚣张跋扈，暗中倾向林子衍的王公大臣也不在少数。

        朝堂内外皆知翯王温润清雅，谦和低调，一心辅助五皇子林子衍成事，唯有顾流萤清楚，林伊人借助辅佐林子衍之名，避开了林岂檀和林涧之的耳目，或明或暗为自己拉拢了不少的势力。

        这些势力目前固然围在林子衍身边，可由于林子衍性子单纯，一心向往无拘无束云游四海的生活，对于皇权并无任何经营之术，故而众人皆以林伊人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将来，只要林伊人善加引导，这些势力轻而易举便可转化为林伊人的势力，隐藏在林伊人浅淡笑容之下的，是那颗蛰伏多年的复仇之心。

        彼时，淫雨霏霏，云迷雾锁，那清瘦俊俏的垂髫幼童独自立于廊檐一角，死死盯着低沉阴暗的天空，犹如一只被世间遗弃的小兽，哀毁骨立，遍体鳞伤。一日，一夜，小小身影终于随风而靡，不支倒地，待再次睁开星眸，便彻底阖起了心底那扇门，只留下一抹清淡如烟的浅笑，和一个悲怆寂寥、坚忍孤绝的背影。

        十三年前，顾流萤虽然并未亲眼见到林岂檀毒杀林以然，但事后林岂檀一连串对付二皇子林铭贤、四皇子林淳纪的举动，已显示出他早有夺帝之心。在林岂檀夺帝之路上，奉有先皇遗诏接掌帝位的太子林以然，无疑是林岂檀最大的绊脚石，其他皇子可以贬黜远疆，但林以然必须死。

        顾流萤知道，林以然当年突然暴毙，带给林伊人太多的震惊和伤痛，如今，林伊人要为父亲报仇，还要夺回那原本属于父亲的江山。

        从内心来说，顾流萤并不赞成林伊人如此冒险的举动。皇家复仇，意味着极为惨烈的死亡，输的那一方，会用血流成河书写自己最后的人生。林伊人是她和林以然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肉，顾流萤宁愿忍辱求全过一生，也绝不愿日日提心吊胆，看见林伊人处于命悬一线的境地。

        按照顾流萤原本的设想，自己虽非林子衍生母，但倘若有朝一日林子衍皇袍加身，以他对顾流萤的依恋，顾流萤的地位自然极尽尊贵，即便元汀荑身为母后皇太后，也绝不敢为难她分毫。林子衍一向待林伊人亲如兄弟，从无半点皇子的架子，待他登上帝位后，林伊人同样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之臣。

        退一步说，即便林子衍与林涧之龙虎相争，最终未能如愿以偿登上帝位，林子衍身为皇子，只要没有谋逆之举，要保住她这个母妃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以林伊人的智慧，他与顾流萤绝不会处处被动，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眼下，林伊人所筹谋之事却如同火中取栗，九死一生，毫无退路，翯王觊觎皇权与谋逆无异，顾流萤再长袖善舞，也不可能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上。林伊人此事若成，则荣登万乘之尊，如若事败，则顾流萤、林伊人及翯王府一脉必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

        林伊人孤注一掷，背水一战，舍坦途而求荆棘，折戟沉沙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功成名就，怎能不让顾流萤满腹心事，如坐针毡？但与林伊人一样，顾流萤也有着自己的心结。

        顾芍筠的死和林以然的死，都是顾流萤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林以然临终前看着顾流萤的眼神里，除了心痛便是无与伦比的哀伤，再无半点往日温柔缱绻的爱意。曾几何时，那个风雅淳正的男子如视珍宝般呵护着她，可为何，转眼间繁华落尽，曲终人散，一世浮华一场空。

        林以然逝去后，顾流萤方才意识到，那个肯放弃世间一切换得她一个笑容的男子，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畔。林以然从来不知道，顾流萤需要的是王者，这王者不是日日流连在兰息园种花种草之人，更不是面对肆无忌惮盯着她看的林岂檀，只知隐忍退让之人。这王者不只有一个太子的名头，还要有无与伦比的霸气和狂傲。

        倾国皇权，尽操吾手，杀伐果决，一呼百应，顾流萤所迷恋的一切，与温和淡泊的林以然完全格格不入。顾流萤的心迷失在繁花遍地的蝴蝶谷，那个曾被她无情抛弃的男子，在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刻，都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失去后，才知道自己已错过一切，上一次如此，这一次依然如此。林以然的死，顾流萤是介意的。

        自午元二年入宫后，顾流萤便一直极得林岂檀宠幸，但那宠幸与当年林以然摒辞一切女子入府，只全心全意待顾流萤一人有天壤之别。顾流萤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雾鬓云鬟，勾魂摄魄，她的倾世容颜，足以让她骄傲到无视后宫任何佳丽的存在，更何况，顾流萤心中丝毫不在意林岂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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