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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郓州城


“天上白玉京,阴阳楼五城,仙人抚虎顶,结发受长生!”来人驻足长笑,儒雅之气溢于言表,他将画扇收于腰际,就这样吟诵着诗句.

        薛舒玄将朱友贞护在身侧,遥见火束熊燃,照亮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少年长发光滑顺垂得如同上好的丝缎一般,一袭雪白的直襟长袍于风中翻飞,腰间提着“阴阳竂”三个雕花大字.

        “白虎?”薛舒玄身子不由得一震,他大手一挥,神策军立时收了兵刃,但仍是严防死守,生怕阴阳竂蓦然发难.

        “薛将军好眼力!”白虎俊面胜雪,显得极是清秀,整个人与袍服融为一体,浑身散发出一股儒雅的气息,他见了朱友贞竟是不跪不拜,似入了无人之境.

        “陛下莫慌,白虎只是与陛下开了个玩笑!”青龙缓走下观星台,高耸的颧骨衬得鬼面愈加阴森起来,“陛下请看,彗星由牵牛而出,尽是朝着凶星连珠的方位一闪即逝.彗星有除旧布新的意思,而牵牛是日月五星的发起地,象征着历数的开端,彗星从牵牛而出长达七日,意为七个月后大梁必将改朝换代,而这个始作俑者正是布衣神相.”

        “荒天下之大谬,陛下三思啊,彗星出牵牛确有江山更替的说法,但星移斗转变化多端,怎可同日而语?”兵部尚书敬翔躬身谏言,他肤色黄褐暗沉,一双老眼显得深不见底,“彗星出牵牛固有自身的定律,并非人气时运干扰阴阳所能致,怪力乱神的说法祸国殃民,还请陛下三思啊!”

        “非也,非也!”白虎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地道,“星盘如书,‘识文断字’的人才能道破天机,以凡人之力无法更迭天意,若要逆天而行,需得祭天之器以震乾坤!”朱友贞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剑,怔怔望着观星台的方向出神半晌,不解道:“何为祭天之器?”

        白虎额前长发被夜风吹起,露出了一双颜色迥异的瞳仁,一颗湛蓝若海,一颗色赤如血,显得异常诡异,“至于这祭天之器嘛,是两把古剑,陛下可有听过鸿羽、青冥?”

        朱友贞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仿佛一盆凉水从天灵盖上直接泼了下来,他还剑入鞘,回首望着兵部尚书敬翔的方向,似是某种询问.

        “江湖中有这么一则传说,相传金乌坠地衍生青冥,玉兔徐升化为鸿羽,这鸿羽剑软而薄,青冥剑硬而阔,两把剑本应是一对相辅相承的兵器,但天道相生,人道相克,致使持剑的人终无善果!”敬翔长发泛起的幽光将黄褐色的皮肤映得颇为神秘,他解释道:“欧冶子铸造的古剑冠绝华夏,他为越王勾践铸了五柄,后又为楚昭王铸了三柄,我料鸿羽的前身必是鱼肠,而青冥应该是龙渊的化名.”

        “鸿羽青冥一阴一阳,只要陛下把这阴阳二剑放入铸剑炉里,就能改变时局.”白虎秀气的叶眉下一双勾魂摄魄的明眸骤然一亮,颜色迥异的瞳仁诡异得无法直视.

        “陛下洪福齐天,凡事定能逢凶化吉,只是此时凶星星芒正盛,恐怕以神剑祭天也很难挽回时局了.”青龙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莫名的怨念直抵人心,他以手骨为卦,清算着命劫凶吉,“陛下可遣神策军前往卧龙峰,名为招降实则剿灭,纵使杀不了冯道也能挫其锋芒,到时星芒黯淡下来,陛下再以神剑祭天,便可保得我大梁,江山永固!”

        朱友贞回身上了帝辇,颔首道:“就依上神所言,明日寡人率军亲征,倒要看看这个能知过去未来的布衣神相是否有着如此神通.”

        宋弘文轻摇拂尘,高呼道:“起驾回宫!”尖锐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荡着,神策军化成一条长龙,护佑着朱友贞消失在大殿的尽头.

        夜晚经不住时间的摧残,转眼已是日上三竿,而郓州的风雨却未曾驻足,它滂沱直下,绵延不绝,使得郓城的小路愈发泥泞起来.

        小陌被苏有雪推在了前头,走得忘记了疲惫,郓州城里那一条溺死在积水中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宛若通往奈何桥下的阴曹路.

        “给点吃的吧”乞丐们围着许婉秋,一双双枯黄的眼窝里闪着渴求的光,而梁上不时盘旋着的秃鹫鹰隼似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好分享一顿佳肴一般.

        “不要缠着我,不是给过你们了吗,怎么没完没了了?我身上也没有吃的了,快让开.”许婉秋轻摇折扇,刻意避开纠缠自己的乞丐,不解道:“怎么会这样?郓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有雪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郓州为何会落得如此光景,三人行在小路上,云间漏下的斑驳夕照洒在粉墙黛瓦间,映红了雨中飘摇的商铺旗帜,忽见“醉云阁”三字遥挂当空.

        “这间气派得紧,酒菜更是一绝,老子平日是消受不起了,但眼下有许公子陪着,还愁没有油水吗?落霞庄在武林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老子今非昔比喽!”小陌话音未落,已然跨入店中.

        小二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欠身道:“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陌用余光瞥向许婉秋,坏笑道:“好酒好菜的给爷招呼着,店里还有什么特色通通报上来,老子有的是钱!”

        “客官面善啊,小的定是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愚钝想不起来了,但这位公子嘛,小的却是第一次见.”小二看到许婉秋衣着华贵,不由得浑身一震,他见来了个财神爷,腰顿时弯得更深了,赔笑道:“说到本店的特色那就是说到次日也是说不完的,本店的箸头春、一品官燕、喜鹊登枝和升平炙都是宫廷秘方,其中的仙人脔乃本店镇店之宝,是用雕肉放在熊乳中熬煮而成,口感香醇,乃世间最上乘的美味,王母娘娘见了都要口水成河.”

        “这厮竟比老子还能吹,不过第一句说得倒是没错,面善自是面善,老子上次吃霸王餐就是在这家挨揍的,几个月未曾打过牙祭,今日便补上一补,有臭婆娘这尊财神在,还怕老子没钱花吗?”小陌心中寻思着,坏笑道:“嘿嘿那就一样来一份,给老子做仔细了,要是味儿不对就砸了你家招牌!”

        “客官说笑了.”小二殷勤擦拭着桌椅,动作麻利至极,“几位先坐着,饭菜马上就到,这位客官需要茶水吗?”

        苏有雪摇了摇头,而后于角落处坐定,“就听这位小哥的,菜肴一样来一份,茶水就免了,也不会是什么好茶,敢问店家还有客房吗?”

        小二略一皱眉,“哎呦,可不巧了!本店客满就剩下两间客房了,不如客官们挤一挤,迁就一晚?”

        “那苏某就和小滑头住一间,公子自睡一间罢.”苏有雪思忖再三,不解道,“我们一路赶来见城里所有的店铺都闭门停业,哪有不做买卖的道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小二抱怨道:“客官有所不知,现如今匪患猖獗,郓州这巴掌大的封地天高皇帝远,官官相护,官匪勾结,受害的可都是我们平头百姓啊!”

        “此话怎讲?”许婉秋顿时来了精神.

        小二看了看四周,然后在许婉秋耳边小声道:“节度使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开始欺压良民,青天白日的没人敢招揽生意,都是暗地里做些营生,咦?公子用的什么熏囊,好香啊!”

        许婉秋俏脸微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撑开折扇,摇首道:“没没有什么,你继续说,对于市井传言本公子最感兴趣了.”

        小二看到许婉秋的折扇,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惊道:“方才没有细看,公子公子这扇子是金线秀出来的,真是让小的开了眼界!”

        苏有雪把竹筷整齐地放到碗口上,追问道:“这么说薛崇果然是只为患乡里的大虫了?”

        “这位爷可不要乱说,节度使的名讳不能挂在嘴边!城里固然不得安生,但城外更可怕,那里是盐帮的地界啊,您看我这张破嘴,一说便是多了,客官稍等,酒菜马上便好.”小二吞咽着口水小跑而去.

        许婉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挂念着莲儿,不知莲儿伤势有没有好转,苏有雪似是看出了端倪,安抚道:“莲儿腿伤未愈,加上连日阴雨,一路跟着我们对伤势无益,婉妹不用过于自责,有小猴子在,一定会把这倔强的小丫头看得服服帖帖的.”三人攀谈之际,忽见酒楼里稀稀落落的桌椅空置着,完全不似客满的样子,只有邻桌坐了三条大汉,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一人胡须上沾满了油渍,正指着镂空的雕花窗中隐约可见的红纱,邪笑道:“哼哼孟老弟,您看对面是什么逍遥所在?白日里门户紧闭,一到夜间可是热闹得紧啊!”

        他醉眼蒙眬,说话已是口齿不清了,“兰桂坊是郓城出了名的烟花酒巷,头牌幽鸾能吟诗赋对,歌舞自成一绝,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孙贵胄,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却也难亲芳泽,老兄此来就是要一睹幽鸾真容.”

        那个被叫作孟老弟的一副书卷气,惋惜道:“杨兄洒脱,只恨小弟早有婚配,无福消受了.”

        旁边一人大笑道:“此言差矣,男子大丈夫无色不欢,偷欢才是人生善趣之一,孟老弟还要多加努力,多加努力啊!”

        孟老弟面色晕红,垂首道:“李兄的风流债恐怕这辈子是偿还不清了,小弟酷爱诗文,谈及幽鸾的文笔倒是神往已久,不求有什么肌肤之亲,惟愿以文会友.”

        李兄细眼凸腮,眉带风流,竟与秦越有几分相似处,他啐了一口,怒道:“我呸,幽鸾才高身贱,自称卖艺不卖身,谁不知道婊子立牌坊就是要留得美名,才能高抬身价,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风月场所的女人,就算装得再高贵,也是个下贱胚子.”

        杨兄醉眼微醺,旁若无人般说道:“三日后便是节度使老母七十大寿,幽鸾作为郓城第一名妓定会以歌舞助兴,节度使虽是一方霸主,但他对老母极是孝顺,每年的酒席置办得如同国宴一般,今年更是将寿帖发往各州,包下了琉璃馆酣饮三日,如若没有请帖就只能逗留馆外,嗅一嗅酒香,远远望上幽鸾一眼,也不枉此行了.”

        “龌龊,无耻,放荡!”许婉秋听到如此的污言秽语顿时觉得耳根发烫,她轻哼一声斜眼瞥向苏有雪,发现苏有雪的表情甚为尴尬,时不时抹抹桌子敲敲椅子,动作显得极不协调.

        忽然,一阵魅笑从后堂传了出来,如同野蔷薇般放荡不羁,“哈哈客官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小店的美食还不足以留客吗?竟是惦记着旁人!”

        众人循声望去,遥见来人轻扭腰肢,由后庭辗转行至堂前,随手将铜质算盘放在柜台上,而后端起酒壶娇笑道:“区区一个戏子怎么就夺得了万千宠爱,老娘不比那幽鸾美吗,不比那千尘俏吗,您说是吗,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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