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清流(二)
此话原本的出处是“你有拐子马,我有麻扎刀;你有金兀术,我有岳元帅;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乃是当年南宋积弱,无力对抗金人,所以无奈的自嘲。只不过大清原本国号是‘后金’,自称是金人的后代,现在光绪皇帝来了这么一句,朝堂上顿时冷场,那有人敢接下句。
载湉也无意和他们在这样的末节小事上纠缠,继续道:“那么何人可以为朕分忧解难?”
梁鼎芬等长出了一口气,稍稍缓解了刚才的尴尬,连忙道:“朝中多才智之士,我等皆自幼饱读诗书,只要心怀朝廷,自可为君父分忧。”
载湉再次击掌微笑。“好好好,朝廷能有诸多忠贞之士,朕心甚慰。”
得到了皇帝的连番夸奖,几位翰林、御史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似乎看到了李鸿章等人因此被参倒,而自己则功成名就,在世人的歌颂中平步青云。
“来人。”载湉轻声召唤,几名御前侍卫步入殿中。
“梁鼎芬等人公忠体国,特旨各人均加官一级,命即刻赴越南中圻联络反法志士,将法国军队逐出越南。”
说完这一句,又转向几人道:“原本应该让诸位爱卿安顿一下家人,也好在升了官儿后有个机会宴请宾朋。只是朝廷既然要全力将法人逐出越南,自然一日不可懈怠。军情紧急,就劳烦几位爱卿即刻离京上路。汝等尽可放心,离京之后,汝等家眷自有朝廷照顾。着吏部有司安排专人每日照顾起居。汝等家财资产,朝廷自当代为保存,绝不会让任何人侵占。待朝廷将法国人赶出安南后,汝等凯旋之日,朝廷自当双倍奖励。”
“喳!”
随着皇帝的话音,几名侍卫立即上前,一人服侍一个,将几位‘清流’拖出殿外。
没错,的确是‘拖出’去的。
当光绪给各人加官一级的时候,他们在心中还暗自欣喜,然而随着皇帝接下来的话语,几人仿佛被西洋火器击中一般,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再也站不住,一个个瘫倒在地。
对于他们这样积极向上,满怀抱负的清流来说,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发配偏远边疆、远离中枢了。这些翰林、御史平常都是看看书、写写字、画个画什么的,遇到事情也就是打个嘴炮,现在突然要他们去万里之外、穷山恶水的越南号召当地土著打法国人,这根本就是去送死啊!
“且慢!皇上,臣有话要说!”
御史邓承修看不下去,上前跪倒参奏。梁鼎芬见好友出列,仿佛看到了些许希望,竟挣脱了侍卫,扑到在地,口中连称“皇上开恩”不止。
载湉没有理会梁鼎芬,只是看着邓承修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邓承修抬头说道:“梁大人等身为言官,就事论事,为何当此处分?皇上这样惩处大臣,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心寒,让言路蔽塞,皇上圣明,不应该做这种事,所以请皇上收回成命!”
梁鼎芬听了,立即附和道:“是、是,请皇上开恩,收回成命。”
载湉奇怪的看着邓承修道:“朕明明给他们都升了官儿,怎么能说是‘惩处’呢?”
邓承修梗着脖子道:“皇上虽然升了他们几人的品级,但却将他们发配至越南,这不是‘惩处’么?”
载湉脸上一冷,“哼哼,荒谬!适才他们分明说道要为朕分忧,现在法国人就盘踞在越南南圻,朕不让他们去越南,在京城有什么忧让他们分?他们求仁得仁,朕又委以方面重托,你却说这是‘惩处’,是何道理?”
邓承修脑门见汗,连忙道:“臣的意思是,梁大人等具是文臣,应当留守京城运筹帷幄,阵前杀敌之事自应有军中将领分担。”
“笑话。远的不说,就说我朝中兴之臣,那个不是文臣带兵?曾国藩、左宗棠,就是你们所唾骂的李鸿章,不也是以文弱之辈奋起募勇,平定发、捻的?怎么那卖国的‘奸臣’尚且能带兵杀敌,到你们这里就上不得战阵了?难道你等只能在京城夸夸其谈?”
邓承修被光绪说的汗流直下,无言以对。只能道:“若皇上坚持让梁大人等去安南,臣愿随诸人一同前往。”
说完,伏地不起。
载湉冷笑一声,道:“你想去就去么?那还要朕干什么,要朝廷干什么?罢了,念你也是一片忠心,王文韶那边还缺人,你去他哪里报到吧。不过你妄议君父,降职五级录用!”
说完挥挥手,在不看诸人。
众侍卫见皇上有了决断,也不管几位‘清流’大臣哭号跪求,连拖带拽的将几人带了出去,随即押赴越南公干。
载湉看了看殿内其他大臣,缓缓说道:“朕要的是解决问题的大臣,振兴中华的能吏,而不是夸夸其谈的书生。现在各项政策朝廷已有定议,诸君应当拾遗补缺、并力完成,而不是横加指责、退守观望!你们明白么!”
看着被拖出大殿几名官员,奕?鄙视的撇了撇嘴。对于这样不合时宜的所谓‘清流’,这样的结局已经不错了。在当前的滚滚大势中却看不清方向,只能被这大势碾成齑粉。
和法国人的合作是清廷现在必然的选择。皇上亲政日久,有心中兴大清,做出一番事业,自然会大办洋务。然而刚刚经历了中法战争的大清一没有资金、而没有技术,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来兴建铁路、船厂、铁厂,根本是痴人说梦。
重工业不比轻工业门槛低,朝廷想要兴办重工业的唯一出路,只能是选择和欧美列强合作。而法国人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没有占据任何优势,现在选择和法国人谈判,他们才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才有可能将未来的主导权把握在自己手中。
而对于法国人来说,林椿想要凭借这次谈判上位,巴德诺想要留名,布里松想要巩固刚刚拿下来的大选。他们所付出的不过是一点儿资金和技术,但却能得到一个前景广阔的市场。
这样皆大欢喜的局面,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几个翰林、御史的参奏就推翻?
光绪帝在制定政策之前就已经通过奕譞、奕?、世铎三位亲王和李鸿章、孙毓汶等大臣联络了洋务派和超过三分之二的满员大臣,用开办铁路、钢厂和轻工业的利益将这些人绑上了战车。至于剩余的一些所谓‘清流’和朝中顽固派,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皇帝做出如上动作之后,自然不会在此时再触皇上的霉头。
和议之争渐渐尘埃落定,于是有人适时的提出了‘犒赏将士’的主张。
中法战争既然已经签订合约,自然该论功行赏,其中既有运筹帷幄的朝中大员,亦有冲锋陷阵的前线小兵。
广东提督冯子材被赏了太子太保衔、三等轻车都尉,广西提督苏元春赏三等轻车都尉和‘额尔德蒙额巴图鲁’勇号,其他两广总兵如王孝祺赏了云骑尉世职,陈嘉、丁槐等人也都各有封赏。
除此之外,刘铭传实授台湾巡抚,而从湖南前来支援的王德榜得以官复原职,岑毓宝成为江西按察使,唐景崧成为三品的布政使。
这其中获利最大的莫过于黑旗军。
为在和法国人控制的越南南圻、中圻之间形成屏障,清廷这一次没有将北圻重新交还给越南朝廷,而是成立了一个新的特别行省。作为唯一能让法国人忌惮的清军,黑旗军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当地的驻军,负责北圻的安全,而刘永福则成为了大清第九位总督、从一品的封疆大吏,同时还获得了‘依博得恩巴图鲁’的勇号及‘三代一品’封典。而其他黑旗军的将领,也都成了清廷二、三品的武将不提。
除了对这些文臣武将加官进爵外,朝廷还拿出库银,赏苏元春所部各军出力勇猛者共五千两,冯子材、王德榜、王孝祺、陈嘉等军出力勇猛者银共五千两,滇军、唐景崧所部、刘永福所部出力勇猛者银共一万两。
有功的人员名单很长,但光绪真正关注的只有一个名字——刘少卿。
其实刘少卿根本不在立功受奖者的名单上。这倒不是他不配,事实正好相反,如果真要论功行赏,刘少爷排不进前三也得排前五。但载湉真的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担心别人也感兴趣,就做主将他从名单中摘除了,理由是——未成年。
好像他忘了自己也只有十六岁,还是虚的。
不过看生辰八字,貌似刘少卿和皇帝陛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还真有缘分。
因此小皇帝倒很希望见一见这位刘少爷。
光绪十一年六月二十日,李鸿章上折,奏请办理武备学堂,光绪帝随即下诏,命教育部会同兵部诸大臣会商细则,于京师创办武备学堂。
京师武备学堂拟聘请德国人为教师,开设步、骑、炮、工四科,学员分成少年、青年两班。少年班学制五年,遴选十五至十八岁官绅子弟入学;青年班学制三年,遴选十八至二十五岁官绅子弟或现役各兵、勇营挑选精健聪颖、略通文义之官兵入学;其中有文员愿习武事者,一并量予录取。
除此之外皇帝特旨,武备学堂无论少年班或青年班学员,一经录取,均领侍卫衔;学满考核优异者录为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也就是皇上的侍卫,属于是帝王近臣。不但待遇很高,地位也非常尊贵。还有更重要的是侍卫的升迁调补途径比其他人员要宽得多。由侍卫出身而官至卿相的,在清代占有很大比例,比如明珠、索额图、索尼、隆科多、和珅、肃顺等。所以能够成为御前侍卫,成为勋贵子弟进入政界核心的捷径。
而在安排学员时,光绪皇帝特别提出希望刘少卿能够入武备学堂学习,这一旨意连同对广南各营封赏的圣旨,将一同被送往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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