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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阴阳两隔


文若别了母亲杨氏已是卯时一刻,天已是大亮。文若擦干泪水,避开府中一干人等,从偏厅绕道长史府后门,抵达时,府门外已有五辆马车和十余马夫随从等候多时。

        文若火速上马,趁着城中炊烟未起急匆匆出了街巷,行至北城门,巡防士兵异常警觉,城内告示密密麻麻,难以远观看清。文若见巡营伙长正是甘泉手下的廖副将,便下马走来,询问得知,原来是奉甘将军将领,封城三日,北门只准出,不准进,而南门恰巧相反,只进不出。

        文若心里嘀咕道:“北门距朝廷大营只需亮个时辰,而南门却要走上半天,如此安排,甘锰定要在今夜动手,这交趾当真是要变天了。”

        文若拉着廖副将约至角落,盘问些许细节,那廖副将也是通情达理,对文若是知无不言。文若如狼四顾,见无人观察,偷偷塞给廖副将百贯铜钱,作揖寒暄,廖副也心领神会,嘴上道着昨日长史府新婚之事,手腕上却是暗自一抖,将钱财扯进胸前铠甲之中。二人各自散开,廖副将开门放行,文若赶着马车,头也不回就出了城门。

        忠承寺距交趾足有几百里,官路野路各半,虽无野兽出没,可中途也没有驿站用来辗转休息。出了交趾城后,文若反而镇定许多,既知危险源于何处,也就少了七分胆怯。引路马夫驾着马车驶于先,文若随其后,身后另有三辆马车紧跟而行,阵势倒像个江湖镖局倾巢而动。

        一路之上,尘土飞扬。未时过后,马儿劳顿,跟随文若而来的马夫下了马车,喂着草料,文若独自坐在车上,神色略显焦急,一心只想尽快抵达忠承寺,只想着全力而行,却不想这马车不但没有走快,反而有所减缓。文若有些窝火,无奈进了车棚,探探这车中到底装装着何物。

        文若掀帘而入,车棚中并无许多物件,唯有一款铜制大箱居于其中,上面扣着几串连环铁锁。眼前铜箱至多半米宽,文若心中估计,这箱子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心中不禁疑惑:“为何父亲要派五辆马车运送,如此规模的铜箱,只需两辆足矣。”

        文若有所顾忌,走到车棚后座,蹲下身,试着提起这大铜箱子,耗了半天力气,出了一头热汗,却愣是没将这箱子提起分毫。

        文若一头倒在车内,呵喘连连,心想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竟如此沉重,少说也有百十斤重,单凭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

        “这里到底装的是什么?难不成是?”文若双膝跪倒,脸贴在铜箱罅隙之间,闭着眼,用鼻子嗅了嗅箱中气味。

        “铜,铁,金!是黄金!难道这五辆马车分别装有铜箱,而这铜箱之中皆是满满黄金?”文若猛地睁开双眼,错愕不已,这几年在矿洞做工,虽身体落下肺腑之疾,可对这金属味觉的辨识却变得敏锐异常,已非常人可比。

        文若傻眼坐在车中,一时间难以置信,心想道:“就算父亲收了甘锰百斤黄金,可这五辆马车若是皆有铜箱在内,黄金重量不下五百,如果忠承寺的裴先生处也有几辆马车,那父亲岂不是手握千斤黄金?既是如此,可又为何将这些黄金交予西宁王殿下?父亲所说愧悔之事,定是当年那桩旧事,难道父亲是为我仕途打算?还是说父亲与西宁王仍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文若越想,越觉这其中秘密如漩涡黑洞般深不可测,猜测半晌,也未能猜透父亲用心,眉骨之间隐隐有些疼痛。几日来,文弱一直筹备婚宴,忙上忙下,昨夜洞房后更是彻夜未眠,一时之间,文若只觉得疲惫攻心,难以抵抗,一头倒在车棚内睡了过去。

        待文若醒来,已是天黑。文若不知睡了多久,掀起车帘,询问马夫,才知马队已出了交州境内,再过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忠承寺。文若醒神后,手掌轻抚着铜箱上的连环大锁,眉头紧锁,脑中思绪飞转,一觉醒来,仍想不出其中深奥之处。

        突然,文若手掌向下一拍,砸得铜箱嗡嗡作响,心中暗呼道:“不好!定是父亲暗地将西江柜坊的金银全部转移至此,曲览忙于防备甘锰哗变,一时之间尚未察觉!等等,不对,不对,我与依墨成婚后,两家自是一家,难道曲览竟不知父亲要将这些黄金转运至西宁王府?定是这般!父亲派我将这黄金运出交州,假意是避祸藏金,实际上,是将西江柜坊掏空转移。一旦柜坊变得毫无价值,任曲览与甘锰斗得你死我活,从中也捞不得一丝好处,如此一来,无论两家孰胜孰败,长史府仍然掌握交州钱粮命脉。若曲览胜,城外的朝廷大军急需供养,曲览一时间也不敢妄动,还要指望父亲鼎力相助;若甘锰胜,西江柜坊空空如也,大都护府纵有金山银山,一旦攻陷,便是野火燎原,寸草不生,甘锰定希望父亲能如当年辅佐曲览一般,辅佐他重掌西江柜坊。此等釜底抽薪之计,缜密精确,父亲真乃人中龙凤,如此安排,当真是上上策,都怪我儒弱无能,庶子心胸,我若有父亲胸中两成机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文若叹罢,忽觉后脑头皮发凉,不能自已,只得仰头靠背,虽是窘境稍缓,但也难有笑容。

        “父亲已病入膏肓,就算他老人家是诸葛再世,又有何用?多思无益,反会乱了心绪,不如安心休憩,待马车赶到忠承寺,再连夜骑快马赶回便是。”文若露出一丝苦笑,静静合上双眼,脸上渐露出不符年龄的沉稳,很快又睡了过去。

        车马又向北行了一个多时辰,进入一片地势深洼的连绵山林,谙熟车路的马夫将马缰勒紧,转过方向,驶离官路,缓缓而行。这片郁葱无底的深林并无明路可走,文若小憩片刻,不由醒来跟着马夫辨路。林中湿气很重,似乎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更别说藏匿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了,文若心有怀疑,但天色已深,身后的官路也被淹没在茫茫林海之中。

        “离忠承寺还有多远?”文若探出车帘,问着车夫。

        “回少爷,翻过这片茂林就是了,您只需闭上眼,等着月光从山顶洒下来,便可见到这忠承寺了。”

        文若诺诺点头,仰天而望,待车马行至森林深处,忽然迎来一道亘长的坡路,车马沿着痕迹一直北行,不到一刻钟,文若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巨大盆地,盆地至上屹立着一座百米小山,好像一颗仙人掌插在绿洲之上。那小山轮廓明显,山路回转,围绕直上,如一条轻纱薄绢系在山间,山顶被树叶遮得严严实实,隐隐漏出一角微光,随着月影扶摇,忠承寺的面纱渐被黑夜所割开。

        文若心想:“这忠承寺居然这般隐秘,若是白天日光充足,树木蔽佑,外来路人和官军商贾根本无法发现。”

        待马车行至山上,文弱下车四处探望,发现这忠承寺周遭竟空无一人,仿佛是一座空寺。远远望去,忽现一白色人影站在寺门,好似已恭候多时。

        文若本确信此人该是父亲所托的裴先生,但因知晓这箱中满载黄金,虽然面前只有一人,丝毫不敢大意,吩咐左右几个马夫紧随身后,以防不测。

        来者身披袈裟,确是位僧人,只不过月影婆娑,林雾缭绕,让文若看不清那僧人面目。只见那僧人徐徐向文若走来,单手作礼,引路于前,随后便是一言不发。

        “敢问阁下可是裴先生?”文若警惕问道。

        那僧人不答话,只是伸出手臂,为众人作引路姿势。

        文若很是不解,府中马夫倒是不起戒心,进了寺庙之中,文若询问后方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裴先生是个聋哑人,听不见,说不出,自然不会答话。

        文若进入寺内,倒没料到这小小寺庙竟是别有洞天,室内无佛像,佛祖在心中,虽是阴暗干燥,却也格外宽敞,与其说这忠承寺像一个寺庙,莫不如说像一座粮仓。待马夫将几个铜箱轮番卸下,裴先生示意几人将这些铜箱运至寺中大堂即可。

        见一切顺利,文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位马夫将铜箱搬运后,纷纷聚到文若身前,带头驾车的马夫对文若说道:“少爷,我们已将信物送到,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即刻离开此地,返回乡里,终生不入交趾城一步。”

        文若默不作声,疑虑间也猜透个大概,一旦此事日后被揭穿也是死无对证,只得不了了之,索性给了每人几贯散钱,放几个马夫下了山去。裴先生站在身后,双手合十,脸上挂着慈笑,对文若此举甚是赞同。

        “这个裴先生不言不语,却让父亲这般信任,父亲识人无数,自然不会有错,料他不会见财起意加害于我。”文若眼珠一转,左右扫了扫寺中构造,见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呢喃道:“这寺广阔异常,并无马厩,看来只能卸下马车马儿,喂些草料,星夜赶回交州了。”

        文若前脚刚欲离去,只觉身后有人拽住肩头,回头一看,自是裴先生无疑。文若心有疑惑,只见这四十出头的中年和尚从衣间取出一封信函递给文若,并用手指指向地面,摆摆手,好像示意文若不要离开此处。

        文若哪管这些,拆开信函,扫过第一页,心中已然明白了大概,可翻到下页,文若却是两眼直瞪,手腕抖得厉害,整张脸皱得不成人形,如同那被攥在手中的宣纸一般,无比狰狞。

        待文若读完这信,整个人都麻木下来,只觉呼吸困难,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仰面间,已是涕泗横流。裴先生见文若悲伤不能自已,只好双手合十,为之祈福。

        文若盛怒之下,举起信纸,本想将其撕成碎片,却不知为何双目深陷,闭眼长叹,闷气咬牙,摇头不止。文若大喘几口粗气,止住泪水,将信纸原封不动拆回胸口,别了裴先生,从马车随手牵了匹马,也不管这些黄金如何处置,如风一般直奔山下,原路奔回交州。

        马如霹雳,奔得飞快,只听狂风大作,悲鸣鹤唳。文若策马加速,脸上滚烫,泪流不止,整个人一直腾在马背半米高的地方,颠簸欲坠,时时刻刻都会从马上坠下。

        “父亲,你瞒得儿好苦,好苦啊!”文若目中血丝如网,来时的圆领袍子已拦路树杈扯碎了一大片,面颊上皮肉也被切割出几道细如盘丝的血痕。

        文若看了方才裴先生交给的信函,不由想起这十年来关于父亲的所有回忆,当这些琐碎回忆与这封信上的内容连在一起,就像潺潺溪流汇成滔天洪水一般,将文若所有的希望和幻想冲得粉碎。

        原来,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竟与文若心中最坏的打算相差不多,只不过,其中错综复杂之处,是文若做梦无法想象。文若其父陈卿嗣身世高贵,是朝廷贵胄的近亲,早年武曌夺权,清理李氏王臣,陈卿嗣不得不随父迁移到岭南避祸,免灭九族之灾,流至交趾。没过几年,陈卿嗣的父亲病死,陈卿嗣身无分文,只得四处流浪,恰与西宁王相识,二人义气相投,结为异性兄弟,在交趾城中共拒武氏鹰爪,明刀暗枪,九死一生。大唐神龙二年,武曌槟天,中宗大赦天下,西宁王仲本想还朝复身,却被陈卿嗣制止,当时中宗昏庸,大权旁握,韦后乱政,欲仿武曌称帝,武三思身为太尉,更是对李姓皇嗣展开屠杀,西宁王仲只得忍辱负重,潜藏于野,直到景龙四年,临淄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发兵逼宫,杀死韦后、安乐公主等人,睿宗即位,终止了近五十年的武氏天下。待李隆基翦灭太平公主,登基为帝,西宁王这才恢复官爵,还朝于野。皇帝李隆基初登帝位,急需稳固边陲,若派亲王将军镇守,难免日后独大,不可控制,于是下旨将朝中毫无根基的西宁王仲升为西宁州大都督。西宁王想借机推荐陈卿嗣留任身边,可陈卿嗣却拒不上任。当年科考,陈卿嗣名列第十,皇帝李隆基将其归入国子监当值,可陈卿嗣却恳请圣命,甘愿自贬交州,作了七品仓曹参军事。短短十年间,陈卿嗣由七品参军卓拔升为四品州长史,却不想也卷入交州朋党相争之中,随后,就有了后来发生之事。

        “父亲之所以让裴先生将书信转交于我,定是当做最后遗言,信中还有许多重要细节不曾透露。父亲当年为何要返回交州任职?既与西宁王是生死兄弟,留在姚州岂不更好?为何要将这几箱黄金交予西宁王?私下藏匿岂不更好,何必多次一举?还有,当年西宁王妃一事,信上一句也没有提及,据此看来,父亲并不打算将此事说明,难道是怕我抗命不为?”

        过了子时,文若策马奔出密林,已是驰骋于官路之上,月暗星沉,鸟鹰低飞,文若见这夜色凄凉,自觉事态不妙,也愈发肯定,心中这些尚未解开的疑团定关乎着长史府的命运,此时此刻,陈文若只恨自己身上没有一双翅膀,不能立刻飞回交趾,像父亲问个清楚。

        文若忽然停下马,踌躇时,天边一朵浓郁如墨的乌云渐渐挡住了月光,由北向南,往交州境内飘去,文若大喊不妙,自知大雨将至,再不快走,道路泥泞起来,更是难行。

        突然,一道暗紫色的霹雳贯穿天地,震耳发聩的雷声被群山簇拥,紧接而来。文若看得清清楚楚,那雷光乱错之方向,正是交州境内,文若整个人也被晃得像张白纸一般。

        “父亲,恕儿不孝。”随着雨水从天而泄,文若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官路中。

        待文若回抵交趾城,已是过了第二日未时,一路之上马匹不歇,到了后程便有些吃力,速度也慢了许多。文若从城北门绕过,见士卒守卫巡逻涣散,仍如往日那般无精打采,文若不想太多,绕过城墙,取道南门而入。

        “这城门愈是平静如水,这城中愈是杀机暗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恐怕大战一触即发,一旦杀声震天,城中大乱,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赶回府中。”

        此时,文若早已体力透支,全身湿透,靠着一壶烧酒强撑着一身寒气。文若心知,若从南门绕道回府至少要半个时辰,若从东门而入,难免遇上甘锰的巡营士兵,若战事已起,身为都护快婿,自己岂还有活命的份?文若借着酒劲壮胆,直奔东城门,奇怪的是,东城门大敞四开,竟无一人把守。

        与城西繁华之所不同,百余年来,交趾城东早已是落魄贫瘠之地。交趾自汉朝起,以多产金、银、象齿、丹砂等名贵之物闻名,直至南北朝仍有国外客商慕名而来,交趾城东本是西来商船交集之地,其港口发达,货通便捷,商贾流窜,本是极为繁华。隋大业后,天下大乱,交趾西边蛮夷聚集,趁机暴乱,蜂拥而起,打劫来往额商贾船队。隋炀帝平乱四方,无力自保,朝廷地方官员态度默然,长此以往,大部分西来胡船改道广州,昔日繁华便渐渐荒废。贞观年后,朝廷建安南都护府,交州多产金银,为防蛮夷偷袭,将城中大部分府邸都建在城西,城池加固频繁,而城东地势较低,临入西流江海口,每逢暴雨,城中积水便有己尺之高,足可划桨而过,这样一来二去,交趾城东破乱不堪,与荒漠村落无异。

        入东门后,天空乌云笼罩,百姓灯火尽灭,街巷泥泞凌乱,四周阒无人声,文若吓的胆寒,以为中了埋伏,双腿猛夹着马儿,没了命的逃窜,等到了长史府附近,仍是惊魂未定,盗汗连连。

        文若回到长史府,更是觉得奇怪,长史府仿佛也被掏空似的空无一人。城东荒废多年,人迹稀少,缺了人烟,文若倒是理解,为何只是一夜未归,这长史府就突然连个活人影子都寻觅不得?

        “不好!难道我府被已乱军攻陷?不对!这府门四周毫无兵戈相交痕迹,我长史府上下千人,就算被围剿,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雷声遁地,文若愈想愈是不安,文若无声下马,小心贴在府门外,洞听府中声响,府内却并无异常。文若弯下腰,小心推开府门,大门没有上栓。文若暗骂几句,长嘘一声,进了府中,走走停停,府门正堂之内仍是空空如也,暗如鸦黑,连一盏油灯都未曾点亮。

        “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回事!父亲?母亲?陈富?都去了哪里?依墨,她又去了哪里?”文若惊得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脚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几个箭步,穿过正堂,隐隐约约瞧见二堂那边有着些许光亮。

        文若慌忙跑上前去,烛火之下,一位白发老翁正跪于两灯烛火之下,文若定眼一瞧,那人不是府上主簿陈富,又是何人?

        “陈富!”文若远远吼了过去,不料那陈富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并无丝毫慌张。

        “少爷。”陈富徐徐转身,低头作揖,不多言语,黑暗中,文若看不清陈富的神情,顿时心里一慌,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问你,这偌大府上为何连个下人都没有,人都到哪去了,我父亲大人现在何处?”

        “哎!”陈富抬起头,哀声叹道:“看来大人说的没错,少爷你定会折回府中,知子莫若父,您终究还是回来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问你,我父亲到底在何处?”

        “回少爷,老爷昨日已将府中上下扮成村民,秘密遣散了,老奴,唉!”陈富一改平日稳重城府,说话断断续续。

        “你是说父亲连府兵也一并遣散?”

        “还有老奴。”陈富无奈摇着头,低声探底道。油灯之下,陈富面色黯然说道:“少爷,你我主仆一场,相识十余年,老奴甚为荣幸,今日一别,恐成永别,日后天南海北,望少爷日后多多保重,若有危难之时,老奴家宅伫于长安城东永崇坊,少爷若不嫌弃,尽可来此处寻我。”

        说罢,文若见陈富长揖于下,心中酸涩难以言表,这几日来发生的剧变让他有些恍惚,却也让他无所畏惧。文若上前将陈富扶起,默默点头道:“但愿如此,你我虽名为主仆,我却一直视你如师如父,既是父亲命令,自有他的深意,您老多多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登门拜访。”

        陈富已是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握着文若双手,泣声摇头道:“老奴何德何能,蒙少爷如此错爱,唉!少爷,听老奴一句劝,不要再回这长史府,也不要让长史大人为难啊。”说罢,陈富头也不回,身影落寞离开了长史府。

        文若愣在原地,揣摩刚才陈富所言,料他已知所有真相,猛地一拍脑门,瞪着双目,从二堂飞奔到父亲陈卿嗣的房去。

        文若跑了几百米,见父亲房中烛火通明,咳声阵阵,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怪味,文若以为是屋中煎药气味,并未多想,小心敲着房门,心里已经有所觉悟。

        “文若?”房中声音是陈卿嗣无疑,可这声音气短而弱,已是奄奄一息。

        “父亲?父亲!您可否无恙?”文若忽然想起父亲病情,定是旧疾复发,卧床难起。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陈卿嗣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好似从枯井中传来的回响,紧接一阵痛彻肌体的咳喘,惊得文若哽咽连连。

        文若一把将门推开,只见其父陈卿嗣卧在塌上,咳喘不止,烛火之下,他的脸如同榨干的果实一般皱褶萎缩,写满惊愕。文若赶忙上前,却不想冰冷双脚感到一阵温热,低头一看,血泊蔓延,正有一人瘫倒在血泊之中,此人正是文若的母亲-----杨氏。

        “母亲!”文若痛不欲生长嘶一声,跪着爬进血泊,紧紧抱着杨氏尸体,几欲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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