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谈
郁朔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谢景宥正靠在床架上，曲起的膝上放了一本书，目光却涣散着，思绪不知道早跑去哪里了。
“洗好了……”
余光瞥见人影，谢景宥抬起头，边说着话边看过去，却在看到出来的人时，一下子卡壳了。
“……”
之前郁朔穿着女式的嫁衣，还上了妆，一眼瞧不出来是个男子，那时候谢景宥倒不觉得他身形娇小。而这会儿，他洗掉了涂在脸上的脂粉，露出俊秀英朗的面容，还穿着不合身的男装，松松垮垮的都拖到了地上，整个人看起来就缩了一圈。虽然不失稳重，但依旧带着些少年稚气。
谢景宥张了张嘴，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他及时刹住，只在心里惊叹道：这tm不是个未成年？
郁朔站在屏风边上就不动了，淡淡地看着谢景宥，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谢景宥卡了片刻，才出声道：“哦，那什么，那个……今晚就……咱俩先挤挤？”
他边说，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看房里好像就这一张床。”
郁朔攥起的拳头紧了紧，没说话。
谢景宥知道他还在防着自己，不作计较，继续说：“你喜欢睡在里面还是睡在外面啊？”
郁朔依旧不应声，脸上的防备不减半分。
无奈，谢景宥叹了一口气，自己往里面挪了挪：“罢了，你就睡外边吧。”
他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稍稍撑起身对郁朔说：“哦对了，麻烦你把这房间里的蜡烛全部熄了，全部啊！一个都别留，有亮光我睡不着。”
郁朔：“……”
谢景宥不说话了，房间里就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郁朔看着睡在里侧的谢景宥，竟然安然自若毫无防备地与一个不久前才刺杀过他的人共处一室，还就这么随意地睡了？
松阳城谁不知道，建南王府的世子生性多疑、骄横暴戾，是出了名的头号惹不起人物。郁朔在今天进王府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而现在他面前的，却与传闻全然不同。
郁朔站在原地，时间过去许久，不知何时，握起的拳头也悄然放松了些。
不远处，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均匀绵长，郁朔终于动了动，挨个将屋里的烛火全部熄灭。
谢景宥睡得很靠里，留了很大一块地方给郁朔，郁朔却并没有靠近，坐在了离床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烛火熄了好一会儿，外头月亮正好，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了桌前的少年身上，清冷柔和。
……
谢景宥是被一串熟悉的手机闹钟铃声吵醒的，起初听到的时候他还有些烦躁，心说怎么才刚闭眼就又要起床了？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他不是已经都凉到书里了吗？怎么还能有闹钟声？
还没等他脑补什么，一个机械电子音便从他脑中响起。
【亲爱的宿主先生，您醒了，您该起床了。】
“……”谢景宥起了一半的身重新跌回床上躺下，咬着牙翻了个大白眼，“我/草/你……”
“你自己瞅瞅外面天亮了吗？谁特么这个点起床啊？还有，那破闹钟声是怎么回事儿啊？”
【为了您在书世界中有家一般的感觉，系统根据您生前的生活习惯，为您拟定了一套适合您的作息时间，提供包括但不限于起床叫醒、锻炼提示、重大节日提示……等一系列服务，还贴心地沿用了您喜欢的音乐铃声，望您喜欢。】
谢景宥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我的生活习惯？你确定我习惯这个时间起床？”
“还有，请问，你哪只眼睛觉得，我喜欢的音乐是这个？”
【是的，这确实是您手机中的闹钟，系统只是将这部分内容复制过来，同时根据数据显示，这段铃声是您生前听的最频繁的一首音乐，系统将其判定为您最喜欢的一首音乐。】
关于天还没亮就响的闹钟，谢景宥想起他跳楼那天早上有个飞机要赶，便定了一个一次性的闹钟，偏偏就被系统赶上了。
关于最他“最喜欢”的音乐，每天早上设置十几个闹钟的谢景宥表示：“……”
能不频繁么？怎么能如此片面地就为自己下定论？
他沉默了片刻，想这系统怕不是个人工智障一样的存在。
“不是，时间……我……闹钟就非得是这个时间？再者说谁特么能喜欢闹钟铃声啊？你们系统不是能走进人的内心吗？难道感应不出刚才听到那声音时的愤怒吗？”
系统装死不说话……这一点上倒像个装死不回消息的人了，人工智障好歹还会说一句“对不起，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谢景宥等不到回答，翻了个身，将头重新闷回被子里：“闭嘴了就别再烦我，我睡个回笼觉！”
这时，那该死的闹钟又响了起来，系统也挑时机重新活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三十分，先生，您真的该起床了。】
“闹钟关了，滚！”
【不好意思先生，由于系统版本低下，暂时没有更改预设闹钟的权限！】
短短几分钟之内，谢景宥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爆粗口了：“你他妈玩儿我呢？你自作主张设置的时候就能设置，改的时候就不行了？”
【对的。】
还对的？谢景宥听着系统的回答，躺不住了，越想越气，他猛然一下坐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就往地上砸去，以泄他心头之愤，边砸边忍不住出声骂道：“我/草/你大咦……也？”
最后的话音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因为在这一时刻，他抬头忽然对上了直直坐在桌前的郁朔的目光。
谢景宥：“…………”
他刚才被系统搞得起床气上又加气，一时都忘记了他身旁本该躺着的另一个人并不在。
郁朔从谢景宥醒来不停地动来动去开始就在看他了，他本以为床上的人做了什么噩梦辗转反侧，却没想到这时谢景宥忽然大喊大叫着就坐了起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谢景宥的脑子一下子就死机了。
郁朔面无表情的看了被谢景宥丢下床的枕头片刻，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在谢景宥之前开口，带着些讽刺意味地问道：“……那里有老鼠？”
“啊……好像是吧。”
窗外的月光很亮，屋内两人对立而坐，在朦胧的光线中看得不太真切。
谢景宥攥了攥被角，低头看了看似乎与自己睡前毫无二致的另半边床，这才反应过来什么。
“你就那么坐着一晚没睡？”他诧异道。
郁朔还是老样子，问三句回不了半句。
谢景宥大约知道郁朔对自己的厌恶，但他还以为昨晚自己的一番表真情与实打实的亲和力能让郁朔看到他的真心呢……
看来是自己低估了“谢景宥”在原著中的恶名。
“呼……”
谢景宥做了个深呼吸，反正也被那个鬼系统搞得睡不成了，便干脆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
“那既然你不睡觉，我也正好醒了，我们就聊聊天吧？”谢景宥说着，伸了个懒腰，上前几步坐在了郁朔对面，看着他。
郁朔冷冷道：“无话可说。”
“你没话说我有，你听着就行。”
见郁朔不至于连坐着听他说话都不肯，谢景宥便笑着点了桌上的一根蜡烛，接着道：“我猜你一定不想留着王府吧？”
这是废话，郁朔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一个。
“如果你杀我那一下没下死手，说不定咱俩现在什么关系都扯不上，我也就放你离开了，但是呢，现在已经没有如果了，我不得不强迫你留下！这就算是你自己的锅了啊！不赖我。”
“其实我呢，也不喜欢威胁别人，更别说还是拿别人家人的性命为筹码，……昨晚是你自己情绪激动地听不进话，我才不得已说那话的，这也算你的。”
郁朔：“……”
“虽然现在，你是以你姐的身份嫁来的，但你毕竟是个男子，你要是不想，我也不强求你作什么世子妃，我叫人给你准备几件合身的衣裳……”
谢景宥正推心置腹着，以至于郁朔都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卡壳了。
他维持着一句话没说完的样子，眉头紧皱，满脸地不耐烦，甚至还翻了个白眼，那表情就像是跟一个傻叉说话被气到了的样子。
郁朔不知道什么是傻叉，他自出生起遇到最大的傻叉大概就是谢景宥了。他看了谢景宥一眼，正怀疑着谢景宥的“宽宏大量”，就看见谢景宥这副模样。
……
“为什么不能？！”谢景宥在脑中咆哮。
【多项系统数据表明，小说中男性角色着女装是读者爽点。】
“读者爽不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提升读者爽度是升级系统的一种重要方式。】
“你升不升级又关我……等等，你说升级？”
【是的。】
“那你升级了是不是就能改了那个破闹钟？”
【系统升级，便可拿到部分重置权限。】
“部分权限……那改闹钟要到什么级别？”
【闹钟是最基础设置，更改权限较容易拿到，只需系统升至一级便可。】
“所以简而言之……让那个叛逆少年穿女装，就可以改我的闹钟了？”
【请稍等……逻辑通。】
怎么还网卡呢？谢景宥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难为道：“可我话都说出去了……”
【据系统了解，人类具备出尔反尔的能力，您可以撤回您刚才的话。】
谢景宥：“……”
微信撤回都还留个【xxx撤回了一条消息】的证据呢，人难道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吗？
“你能让他忘记刚才那句话吗？”
【不好意思，系统不能干扰除穿书者以外角色的思想。】
合着你就能霍霍个我？
……
“其实……”谢景宥回神，正看见郁朔对他稍稍转变了一点儿的神情，心说好感真不是那么容易就刷的。他别扭着，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我觉得吧……你穿女装也蛮好看的。”
郁朔在心里冷哼一声，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谢景宥，刚才那一点点讶异瞬间化为乌有。
刚说出去的话就收回，还被人当场鄙视了，谢景宥忍不住用脚趾抓着地，试图缓解一下自己心理上的尴尬。
房内静默了片刻，还是谢景宥先开了口：“哦对了，还有一事，这两天你的那位结拜大哥可能会来找你。”
郁朔终于再次转头看向了谢景宥，好不容易稍稍放松的状态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哎你不要动不动就这样瞪着我啊！他自己来的，又不是我将他绑来的！”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来接你走的，我不会拦着你们见面，但是……你能不能不走啊？”
“你要是非要走的话，我又得用一些什么条件来威胁你，那样就显得我太卑鄙了！”
“你说句话啊？”
“我一个人说了这半天，你咋能忍住不吭声的？”
“我就是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所以才跟你好好谈的，你倒是给个态度啊？”
……
谢景宥说着说着人就坐到郁朔跟前去了，一句接着一句不带停的，郁朔终于被他烦得腾一下站起身，压着怒道：“谢景宥，我一辈子便这般毁在你手里了。”
“一辈子？”谢景宥闻言愣住了，他在认真地思考这句话有多重的分量——
郁朔看样子大概是个有志青年，假如不是谢景宥，他将来或处江湖之远，或居庙堂之高，无一不能有所作为，而现在，却只能被困于这王府之中，看不到出路，可不是毁了一辈子么。
谢景宥毁了郁朔一辈子。
但现在的谢景宥已经不是“谢景宥”了，房间里静默了好半晌，他才喃喃着，“也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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