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殊途同归
“哈—哈哈—哈哈哈—”
潘思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站立两人,目光冷然,像是在看死物一般。
“贵妃圣上鹣鲽情深。”潘思源捂着受伤的手臂,咬牙对两人道:“既然世事不如我愿,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踉跄几步抢过烛台,伸直手臂指向前方:“你以为你们赢了?这殿中围满火油,如今宫门落锁。”他阴沉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谁都别想逃!”
眨眼间烛油滴在地上,高温遇热撩出火星,潘思源犹嫌不足,从怀中掏出火折一扔,焰圈腾起,霎那围住整间宫室。
门外传来踢踏脚步,想来是宫人听到响动,正朝主殿奔来。
齐璟琰拉着贵妃往门外走,潘思源紧跟在后,“逃?这里四方锁着,你们还想逃?既然圣上不愿处置太傅,不如黄泉路上作伴,也是美事一桩。”
地上的姜太傅被火燎着,挣扎想要爬起,被潘思源踹入火场,冷酷审判:“这就是不认罪的下场!”
他的嘴被破布塞着,连嚎叫求救都不成。他自被擒一直是一副梗着脖子的倔势,此刻火势烧起来,这才慌了神,挣扎从火场站起,拼命往外面爬。
姜瑞一辈子风清气正,松柏般的人物,原还能再小皇帝面前得脸儿,如今火场中离了势,也如寻常蝼蚁一般,使上全身气力,寻觅逃生。
火舌燎动门窗,挡住外逃两人的去路,齐璟琰回头,潘侍卫已然跟到近前,低喝逼问:“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定不定姜瑞的罪?”
齐璟琰摇头,站直身子正色道:“姜瑞身后学子文人三千,贸然揭露他的罪行,引起天下读书人暴动,朝纲不稳,则社稷难安。”
“你别说这些屁话!”
潘思源咬着后牙,将季湘云拉到身旁,举着她的手腕咄咄逼上去:“圣上就眼睁睁看着贵妃去死?你以为还能复活几次?”
他指着齐璟琰的鼻子,自得道:“圣上被杀多次,身体早已出现异样吧!你以为贵妃不是吗?”
齐璟琰瞠目结舌,他有想过是因为被杀的原因,更多的把狂流鼻血归结于自己身体虚弱。然而,贵妃什么样的体质,牛犊子一样,为什么会醒来之时高热不退。
他上前想捞回季湘云,潘思源却笑了,后退几步,热浪燎着后衫。
“你就放任贵妃去死,也要护你的朝纲?”
面对潘侍卫的质问,齐璟琰默然,他已不止一次死在火场,独身赴死易,若是带上季湘云,他心中闪过不忍,片刻之前,他还答应要护住她。
似乎对于季湘云,他总是食言。
“潘尚恩。”
季湘云站在原处,眼波流转,轻声叫出潘侍卫的本名。
火场内其他人俱是一愣,齐璟琰自然记得,是他亲手将潘侍卫的名字从夷三族的名单上划去。
而对于潘思源来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唤过他了。
他那时也才十五岁,家中横遭变故,不过是个经不起事的少年,最大的烦恼也就是没背好夫子留的功课,明日一顿手板儿是跑不了。
潘家世代读书,哪里见过抄家、流血之事。他只记得那日家里来了许多人,把府中物什砸的砸,烧的烧,就连祖父最爱的《咏莲集》都未保住。
母亲流着泪的眼,哭着喊他快跑,他呆在原地,连喊叫都不会了。
季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带走,那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像只巨大的狗熊,大手一搂,拎小鸡崽儿似的,将他拎出门。
僻静处,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呆在原地,他替换了两个孩子的外袍,捂住他的眼睛。
那个替换他的孩子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接着,季骁将他送出城。
他不敢喊叫,偷偷从车窗外看去,冒着黑烟的潘家、亲人的惨叫,还有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小孩,一切都在视线中急速倒退。
季骁替他改了名字,虽保留本姓,却不能叫潘尚恩,他以后叫潘思源,要一辈子记住天子恩德,放他一条生路。
潘家百口,一夕灭亡,他还要被迫对凶手感恩戴德。半大孩子咬破下唇,府家被烧,亲朋覆灭,惨状印在发红的瞳孔中,他死死记住这份仇恨,抄他家的季家人,下令抄家的狗皇帝,他得记住了。
刚到军营,他接连几日不吃不喝,也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季湘云,刚一见面,她扛着双刀,把他揍了一顿。
“不吃饭的兵怎么能当将军?”小姑娘把双刀往桌上一拍,沉重铁器砸上去,唬得人心头发颤。季家人,都是嗜血吃人的妖怪。
“呐,张嘴。”
见他不动,季壮士登时甩下一巴掌,沉声道:“张嘴!”
他瞪着季湘云,瞪着周围所有人,总有一天,他要报仇。
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能无限次杀死齐璟琰,他一想到能数次手刃仇人,都兴奋到战栗。
被敌军围困险地之时,他没慌,迷路在辽西一望无际的沙海之时,他也没慌过。此时,季湘云平静叫他:“潘尚恩。”
短短三个字,藏着无尽悲凉。
他倏地收紧手指,钳住季贵妃的手臂:“你想说什么?”
春衫单薄,他稍一用力,指腹摸到衣料下的伤疤,粗粝凸起,触之心惊。
“你父亲为你起的名字,你可记得缘由?”
说话间横梁木倒下,三人被冲散,齐璟琰退到前门,与季湘云之间横亘着燃烧的木段。
“齐璟琰,你去西窗,那边有水,你快去啊!”是季湘云焦急的催促。
“尚恩,尚恩…”
潘侍卫默念,他父亲说,要做个忠君爱国之人,感怀圣上隆恩,也要儿孙永世记得。
“轰隆——”
又是一块木头掉下来,季贵妃替他挡住,一脚踢开掉落的危物。
“你父亲,我阿爹,从来都是一样的。”
季贵妃扯住失魂落魄的潘侍卫,“若杀一人,而换天下太平,你父亲慷慨赴死,我父亲也愿意担上抄杀文臣的罪名。”
“所以你到底明不明白!”
季湘云声音骤大,“你以为自己做得审判,根本不是你父亲想要的!”
有年中秋,他和父母在后院乘凉,他问父亲:“此生最想要什么。”
那时父亲已官至三品尚书,阖家美满,他想着,父亲的希望,一定是他读书上进,可这句话到底未听到。父亲说什么来着,浓烟钻进眼睛里,呛得瞳孔发酸。父亲说:“唯有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潘思源的嗓子里钻出一阵呜咽,他拽着季湘云的手腕,眼眶通红,像是被困住的幼兽:“凭什么是潘家!凭什么啊!”
回应他的只有木头燃烧的哔声。季湘云拖着他往外跑,她最看不起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见潘思源有所松动,二话不说扯着人往外冲。
齐璟琰站在角落,瞧见他们慌忙挥手:“这儿的窗户松动,快!”
此间是季湘云的妆台,有脸盆水桶,尚且未被火焰吞噬,小皇帝正举着个桌子腿撬窗,半晌打出个拳头大的洞口。
“让开,我来!”
季湘云扯开齐璟琰,蓄力一脚踢上,原本烧灼活动的窗台登时被踹出一个大洞。
齐璟琰摸摸擦汗:“季壮士,好身手。”
“你先走。”
小皇帝推搡着贵妃:“这个洞太小,你先钻出去叫人。”
季贵妃还想推辞,两个人推着她往窗台爬去,火舌已经燎至此处,摸上窗台都是滚烫的。
额前头发被烧的卷曲,她扶着窗框爬出去,双脚踩上实地,大股清凉空气灌入肺腑,她忍不住伏在地上咳起来。
“齐璟琰!”
殿内传来一声闷哼,季湘云挣扎站起,冲着在正殿救火的宫奴大喊:“这边,快过来!”
声音出口,带着嘶哑,她经不住般,弯腰大声咳嗽起来。手指捂住嘴角,点点鲜血。
潘思源说得没错,哪有什么无限死亡,她死的比齐璟琰还少,已经开始咳血。那么他呢?他的身体一定也出现问题了。
“救人啊!”
季湘云怒极,抢过宫奴手里的水龙往宫殿破口浇,清凉扫过,掩过阵阵黑烟,她这才看清,姜瑞不知何时挣开绳索,正拼命往外爬。
他硕大肥胖的身体挡在破洞中,将本就文弱的小皇帝和负伤的潘思源挡在后面。
“你!”
季湘云恨不能手里有把刀,一砍刀剁碎这个损人不利己的老头子。她一边指挥宫奴破门而入,一边用水龙喷向破洞,企图湮灭黑烟。
“贵妃娘娘,快拉老臣一把。”
姜太傅被喷着一头冷水,年迈的脸上露出一丝讨好,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端方,生死面前,保命为上。
季贵妃气到骂娘,她拼命拽住姜瑞的前襟,企图将他从那个破损的窗口掏出来,一旁的宫奴也冲上来帮忙,有拽胡子的,揪头发的,一时让卡在洞口的姜太傅疼的哀叫连连。
就在众人使力期间,从姜瑞身后爆发出一股大力,“轰隆——”一声巨响,半面墙被撞开。
齐璟琰跟在姜太傅身后,被接连撞出,火舌跟出来,而最后的那个人,却因为蓄力过度,倒在了火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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