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阳落山了

就在季湘云踏入大殿之时，百官中有人小声议论：“男女大防，后宫女子怎能踏入前朝，这…这不吉啊！”

        话音刚落，三条灼热视线从不同方向投射到说话那人身上，八王爷视线森森、季将军杀气腾腾，贵妃锋芒毕露。

        原本还对贵妃上朝之事有所顾忌的朝臣，纷纷低头装瞎，不肯出头再多说一句。

        季湘云站上高台，俯视阶下百官，除季将军外，其他都不敢抬头看她。

        “圣上确被毒杀，凶手就是…”

        她停顿片刻，百官倏然抬头，百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有好事者甚至前倾身子，生怕错过季贵妃说得每一个字。

        “凶手就是八王齐璟旸！”

        季湘云声音嘹亮，一声轻啼激起千层浪，她上前一步，继续揭露八王恶行：“齐璟旸买通沈丞相，毒杀圣上，还威胁本宫，若将此事说出去，就…就让本宫家破人亡！”

        “吓，这是王爷还是恶霸？”

        下阶已有正义人士站出来怒骂：“八王，你欺人太甚！忠臣之女也是你能胁迫的？”

        齐璟旸身处高位多年，也笼络不少党羽，此时见自家主子受屈，不由跳出来捍卫：“季贵妃口说无凭，既说胁迫，如何衣冠整齐？面无愁哀？”

        季湘云没想到朝臣里还有如此双标之人，方才齐璟旸假传口谕，不跳出来说凭据，如今她指认凶手，倒是要证据了。

        凤眸扫过齐璟旸，他被人指认后依旧言笑晏晏，端着他的英武风姿，似乎对季湘云的反水早有所料。

        两人相视一眼，齐璟旸嘴角含笑，眼中俱是冷意，他袖筒露出信纸一角，季湘云明了，这是在当众威胁，她再多说一个字，他就对季家下手。

        季湘云避过他的视线，低头看向人群中的父亲，父女之间总是心有灵犀，彼时季将军像有预感，上前一步，焦急道：“云儿，你过来！”

        季贵妃微不可若的摇头，就是她此时反口，齐璟旸也不会放过他们，他拿着做好的假证，若季湘云听话，那就是以后辖制她的证据；若她反口指认，这份证据就会成为季家的污点，这是个死局。

        “贵妃疯魔了，快带下去。”

        齐璟旸的声音很淡，像是一壶早已出茶百次的陈年旧汤，明明色泽已如透明，偏生要撑着一口气，端出些尊严。

        周围已有近侍围上来，想要困住她。眼前几道残影，季湘云几步出了包围，对着台上的男人冷哼：“齐璟旸，其实，还有一条路可选。”

        没人看清贵妃的动作，血液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季湘云手中金簪刺入喉口，众人被此景一震，纷纷倒退闪避。

        站在前面的季骁睚眦欲裂，简直不敢相信，半刻钟前还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怎么就突然血流满地。心中的预感成真，他逆着人群的方向上前，终于在季湘云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狭路相逢，总是谁豁得出去，谁就是赢家。齐璟旸被她镇住，手指紧紧抓住那叠信纸，不敢再拿出来了。

        对方豁出了人命，一叠信纸的证据，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这才是季湘云的底牌，够狠，也够绝。

        季家人的宿命，一直是忠君至死。这是出嫁前夕，季骁同她说的。

        季骁捂住女儿纤细的脖颈，原来人的血有这么多，这么烫。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见惯了生死，却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

        “云儿，云儿，阿爹带你找太医…”他拼命捂住季湘云的伤口，无论悟得多紧，都抵不住指间喷涌而出的鲜血。

        季湘云捧着季骁的手，满手血污，将季老将军的朝服印的斑驳一片。

        “阿爹，我做到了…”

        季湘云的声音很低，不复来时生机勃勃。她用尽全力睁大眼睛，双瞳已经无法聚拢，耳边朝臣的争论不休，还有父亲的低泣。

        阿爹怎么能哭呢？他那么英武，会带着她骑上高头大马在辽西驰骋，阿爹是英雄，哪有英雄会哭的呀。

        “阿爹不哭…”

        她的体温急速消退，身体越来越冷。明明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她舞着回马枪，在冬日雪天舞出一身汗，阿爹还说她是一颗小太阳。

        原来，太阳也会落山啊。

        季家人忠君至死，没有例外。

        ……

        “娘娘，快起床，圣上来了。”

        是小宫女细碎的呼喊，她听到声音，眼珠急速旋转，眼前却犹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脸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烫…”

        “是你的手太凉！”

        睡梦里，她还不忘同说话之人顶嘴，用了十足力气，声音依旧细如蚊蝇。

        接着，脸蛋被人挤来挤去，不时还要翻动她的衣领。季湘云怒火中烧，一定是齐璟琰这个小王八蛋，除了他，后宫没有这么手贱的。

        她憋着一股气，和千斤重的眼皮做斗争，势要睁开双眼将小皇帝揍一顿。

        凤眸猝然睁开，一张放大的俊脸贴在眼前，季湘云猛地抬手，一身气力尽消，软绵绵贴在小皇帝脸上，似是撒娇。

        见人醒了，齐璟琰眉开眼笑，额头贴近季贵妃额头，果然熨烫无比。季贵妃一醒就要摸他的脸，数次出生入死，他与贵妃感情，真是突飞猛进。

        小皇帝笑得更开心了，对着季湘云的手蹭了蹭，这才坐正身躯，一本正经道：“湘云，你发烧了。”

        季湘云点头，已然察觉身体不太爽利。小皇帝扶着她半坐起来，开始交换彼此消息。

        “这次醒来，朕发现时间又提前了两个时辰，回到了刚下朝的辰时，并且在百官中未见沈相……”

        季贵妃神色黯然，在小皇帝的逼视下艰难点头，“沈相知道圣上留下潘家血脉，羞愧自裁了。”

        “唉，这老倔头儿！”齐璟琰早料到会有此种结果，文人风骨，宁折不弯。他既能为潘殊韬求一个公正，绝不肯误杀齐璟琰之后还要独活。

        小皇帝窥见季湘云面有亏欠，不禁出言劝慰：“湘云，这是沈相的选择。”

        “上朝时，你未见到沈相，可曾见我阿爹？”

        “季老将军嚒？听说是巡营护城军，你忘了，咱们初八晚上找他喝大酒了？”

        季湘云顿然松下一口气，她拍拍胸口，后怕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齐璟琰嘴上说着责怪，手中捧上一杯热牛乳递到她嘴边，随口问道：“这次醒来这么慢，是又被人杀了？”

        季贵妃摇头，从枕下摸出一条丝帕，折叠成方块儿，拭净额头冷汗：“是我自尽了。”

        “你疯了？谁能把你逼的自尽？”

        “你的好弟弟，齐璟旸。”

        季湘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早说你是短命鬼，周围人都要杀你，真是难为你活到现在。”

        话说出口，季贵妃咬着舌尖，自知说错了话。偷偷瞟了眼小皇帝脸色，果然苍白一片。

        她本意发个牢骚，并非真心想在齐璟琰伤处踩，原本来时底气十足的男人，听了她的话，竟是弓背垂腰，霜打的茄子一般。

        自知话伤人心，季湘云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道：“对不住啊……”

        小皇帝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还肯赏脸给季湘云回复，只听他用更小声的声音回了句什么，说完又侧着背不理她了。

        “你刚说什么？”

        季湘云没听清他说的话，扯着袖子拉近几分，兰香扑鼻，臊得小皇帝红了脸，用略微大点儿的声音道：“就一句道歉啊？”

        “哦，那你想怎么着？”

        季壮士直球发问，并未注意到齐璟琰微红的脸。

        “你来碰碰，朕就不气了。”

        齐璟琰抬头，指着自己的唇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起来。

        话说出口，脸前登时一黑，充满兰香的软枕摁在脸上，季壮士犹在病中，揍人都软绵绵的，口中不轻不重骂道：“你有病吧！”

        房中温度稍升，隔着软枕，齐璟琰握住季湘云的手。趁着眼前一片黑暗，遮起他微红脸庞，小皇帝郑重其事道：“虽然朕没有武功，但朕，一定会护你周全。”

        拇指摩擦在季贵妃布满伤疤的手背，他心疼不已，掌心的手有挣脱之势，他却紧紧拉住不肯松手。有些话，再不说，若是被杀掉，没有办法复活，就真的来不及了。

        想到此处，齐璟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湘云……”

        “圣上！八王爷带兵把重华宫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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