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扑了上去
三月初九,戌时,慈宁宫。
太后毒杀当朝贵妃,是家丑,也是国事。齐璟琰并未带人前来,只身前往慈宁宫。
小皇帝到时,太后正准备歇息,身旁是另一位贴身近侍王嬷嬷。
唐太后歪在床上自顾喝参汤,眼皮微掀扫了一眼来人,笑道:“皇儿来了,快尝尝这参汤,炖的入味儿。”
齐璟琰未应,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床榻上投下一片阴影。
小皇帝的声音带着艰涩,将疑问慢慢问出口:“母后为什么要赐死季贵妃?”
“贵妃啊。”唐太后慢慢搅动手里的汤勺,眼睛落在褐红色的汤碗里,“贵妃两年前赐死了圣上一个采女,她是刘嬷嬷的干女儿。”
唐太后嘴角噙着一丝笑,“得知圣上要来问罪,刘嬷嬷半个时辰前已自尽,圣上还是不要追究了吧…”
两条人命由唐太后轻飘飘两句话转眼化作虚无,齐璟琰心头闷痛,“母后,儿臣想要句实话。”
搅动汤勺的手指静了,唐太后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像是解释,“母后说得就是实话。”
季贵妃恃宠而骄,因圣上多看了两眼别人,硬是将那位采女杖责打死,自此恶名远播,锋芒尽显。
在旁人看来,这个版本无误。齐璟琰却晓得,是那位采女朝贵妃碗里吐了口水,季湘云先是将她关起来,没想到后来那名采女又在幽闭期间大肆宣扬季贵妃常年在军营,入宫前便没了守宫砂,这才惹得季湘云将人打死。
惹事的采女,如今看来是太后的人。当年那件事,小皇帝已有耳闻,流言蜚语传遍后宫,其实只要皇帝出面,季贵妃入宫前有没有守宫砂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他一直等着季湘云来求他,没想到季贵妃也是硬气,直接将人打死了事。后宫众人见识了季湘云的手段,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在此事上议论。
断开思绪,齐璟琰轻声道:“孰是孰非,朕与母后都清楚,朕来,只想问个明白。”
太后床前几步放置着紫金神龛,里面放着一座弥勒佛。前面插了三根檀香,悠悠燃着白烟,佛陀的脸隐在神龛里,半是光亮半是阴影,脸上的笑意带着几丝苍茫。
齐璟琰站在唐太后床前不动,抿着嘴,势要将此事论个长短。
良久,唐太后抬眼看向他,“既然你想知道,哀家不妨告诉你,季家女,不宜留在后宫。”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参汤放在床前小几上,“皇儿,你要听话。”
随着唐太后的这句话,过往像是几座高山铺面压来,自小体弱,唐太后说不宜练武,他就在诗书上下功夫。季湘云入宫,他看到重华宫的烈焰直了眼,唐太后与姜太傅便说此等妖艳,有祸国之嫌。
姜钰瑶知书达理,他按照他们说的宠了。齐璟琰自小就被这四个字管的明明白白。他要听话,他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最后一株花也不肯留给他。
他是人,不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他这半生,也该有喜怒哀乐。忽然想起那朵烈焰芍药,她站在摘星楼上,笑得肆意,声音嘹亮穿过虚空。她说:“若都受尽委屈还摆出笑容,这不是变态吗?”
从心口激出一股邪火冲上脑门,齐璟琰倏地说出口,“朕不听又如何?”
话说出口,唐太后脸色剧变,原本红润的唇色少卿惨败,像是没听清一般说道:“你说什么?”
“朕说,朕的后宫,还容不上母后插手!”齐璟琰低头,眼睛扫过唐太后雍容的脸,“即日起,太后幽居慈宁宫,没有朕的准许,谁都不许探望!”
“你…你…”唐太后手指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文弱俊秀的儿子,“你这样对自己的母亲,不怕遭报应吗?”
“若有报应,就让它冲朕来!你若有恨,只管杀了朕,你不该动季湘云!”
被激怒的齐璟琰犹如困兽,眼角微红。石壁上挂着刻载时间的沙漏,马上就要过子时了,他还未见到季湘云,或许找到真凶,她就如别的死去的人一样,都留在三月初九,不再归来。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季湘云那张桀骜的脸,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铁爪摁住,窒息如影随形,逼得人发狂。
“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唐太后犹不服输,她挣扎几步从床上下来,愤怒道:“你以为你这皇位是哪来的?哀家为你争取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听话!”
齐璟琰的脚步慢下来,他回头,双目尽是茫然,“为了朕?你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
小皇帝陡然住口,他死死盯着唐太后,眼中尽是悲愤,“母后以为,这皇位,朕稀得做?”
母子之间最后一层隐秘被揭开,唐太后呆住,愣愣看着齐璟琰,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良久,她忽地笑了,缓缓走到案前坐下,从银壶里倒出碗姜撞奶羹,温声道:“往年早春你畏寒,母后就做奶羹给你暖胃,如今咱们母子情分俱尽,再喝一次吧。”
她脱下金丝护甲,翘着指头将杯中装满。这样温柔的语气,小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看着银杯中的奶羹,眼中热辣无比,为什么一定要走到绝处,她才愿意对自己释放一些温情呢。
“当年把你送到贵妃那里养,你内心一直怪母亲吧。”
唐太后直愣愣看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她伸手摸了摸小皇帝的发丝,轻声道:“就要见不到了,母亲再给你梳一次发吧。”
齐璟琰未应,恨得深处,是不甘。为什么要把他送走,凭什么,选中的是他。
不等齐璟琰反应,唐太后拆开他的玉冠,以手为梳开始理起来。
“阿琰才二十六岁,就生华发了。”
唐太后说得很慢,手指在齐璟琰发间穿梭,她身上带着桂花香,温热里带着点儿甜。“母亲记得,阿琰晚上睡不着,会跑到母亲宫外哭。”
“母亲也在宫里哭,哪有母亲愿意舍弃孩子的呢。”唐太后的声音又缓又轻,像是在讲睡前故事,充满了耐心和温柔,“母亲的阿琰,很争气,这么多年来,母亲很高兴…”
掌下的头颅微颤,唐太后继续絮叨,“阿琰一直听话就好了,你说,你怎么不听话呢。”
最后这句话带着半句责怪,但是华服之上女人眉眼含笑,正是最温柔的模样了。
她的手指滑过齐璟琰的脸庞、耳朵、肩膀,柔柔地注视着她一生中的骄傲。看着大周英明神武的圣上,此刻脸色苍白,口鼻流血,她叹了口气,带着遗憾和哀婉,“母亲最疼阿琰的,你怎么不听话了呢。”
齐璟琰此刻已经说不出来话了,那杯奶羹入喉不过半刻,他便开始口鼻流血。偏偏唐太后放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喊不出来,污血滴入银杯,染红了姜色的奶羹,他的嗓子只能发出无助的嘶吼。
季湘云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吗?他抬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沙漏,还有半刻钟,便是三月初九的亥时,果然,还是逃不过去。
他在极度的疼痛中,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这样也好,若生,他便能再一次见到季湘云;若死,他就下去陪她。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是姜钰瑶的声音,带着诧异和惊恐,急匆匆喊着:“母后…”
齐璟琰忽然庆幸自己是背对着门口的,不然,自己死相恐怖,必定是要吓坏皇后的。
……
三月初九,亥时。
齐璟琰倏地睁眼,是在他的寝殿,身侧的姜钰瑶还在睡觉。死亡的阴影像是窗外刮起的黑风,噼里啪啦打在窗上,听得人心里惨然一片。
嘴里似乎还带有太后毒药的苦味,他动了动嘴,翻身下床,去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瞟了眼墙上的沙漏,正是亥时。
这一响动,榻上的姜钰瑶已然醒了,半倚在床上,温声问道:“圣上怎地醒了。”
“唔,做了个噩梦。”齐璟琰吞了几口冷水,彻底清醒了些。终于,他捞过架子上的衣服,快速穿起来。
“这么晚了,圣上要去哪里?”
穿衣服的手指顿住,这次,齐璟琰想了片刻,背对着她说道:“朕出去走走,发发汗,你先睡吧。”
“臣妾陪圣上一起。”
“不必了。”
在听到姜钰瑶提出相陪,齐璟琰加快了穿衣速度。他像是被火燎一般,将衣袍随便掖住,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姜钰瑶想喊住他的话卡在嗓子里,再也无法说出口。她刚才飞速瞥过,齐璟琰的靴子,都穿反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平日里最看重礼仪的君主,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了。
皇后的脸在烛光下明明灭灭,良久,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子,轻声唤着在廊下守夜的侍婢。
……
朱红的宫道像是望不见尽头的深渊巨口,齐璟琰在期中奔跑,他不敢停歇,时间在他身上飞速流逝,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阵风,恨不能即刻逃出去。
苍蓝色的夜幕下,层峦叠嶂的火焰中,雪肌乌发的女萝站在宫门外,见他奔来,轻弯嘴角,一颦一笑,颠倒众生。
齐璟琰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有半步之遥,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扑了上去,搂住季湘云的肩膀,头一回衷心感谢三月初九的困局,让他再一次遇到季贵妃。
而被闷在怀里的贵妃,显然并不这么想。她站立并不稳当,被人当面一扑,彻底失了重心,踉跄几步,掐着齐璟琰的腰才稳住心神。
“嘶,圣上想要毒杀嫔妾?”
季贵妃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调笑,一手拧上齐璟琰的腰,恨恨道:“你给老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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