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中相逢
三年前,西南边陲,闻神山林。
“……节宁,节宁!”
是谁?!
许节宁的意识慢慢回笼,身边有温热的触感,但是手臂上、脖子上、甚至脸上都还残留着冰冷滑腻的感觉,像是大型软体动物奋力挣扎后留下的浓密液体,湿哒哒,黏糊糊。
我是谁?我是许节宁。
我在哪?山间、雨林、灌木、萝藤,我顺着云边城外的河道探险,摸进了闻神山林。雨林里走了大半天的辰光,直到晚霞余晖将景色染得昏黄,才看见山坡上两个破败耸立的石屋,一时好奇,想要进来看看,若是安全就野营一宿。
我发生了什么?对了,蛇!我踩到了蛇。
许节宁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刚刚的全部。她在山林中探险,看见石屋上来探查,不知道触了谁的霉头,居然在草丛间一脚踩上了蟒蛇的尾巴。蟒蛇骤痛之下怒起,紧紧缠上了自己的身体,要把自己绞杀致死。
许节宁自然是挣扎求生,但少女的力量也比不得一条三米的长蛇。她记得冰冷的鳞片在手臂、脸颊上摩擦,她逐渐开始窒息。
似乎有人接近。
似乎有火热的温度赶走蛇的阴森。
似乎……
之后,意识就趋近于炫白。
想起惊悚过往的一瞬,许节宁杏目一下子张开。
好在眼前并不是什么惊悚的场景。她正被一个全副武装的侦察兵打扮的人搂在怀里,是康凯。背后还有几个人,差不多的打扮,除了一个少年。
空气里有点点血腥味,大概是那缠她的蟒蛇出师未捷,落得头尾分离,已经含恨山林。
许节宁长长呼出一口气,扭了扭手腕脚腕,试了试力道疼痛,缓缓坐起来,掩饰住心里的慌张,用和邻家兄长对战十九年的经验先发制人道,“康凯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救了我?”
康凯把人拉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一遍。他一贯是磊落人,向一旁那个衣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少年怒了努嘴,原原本本道,“我们有公务,在下面探查。听到山上有打斗动静来看。看见他一个人在斩杀蟒蛇。旁边倒着个人,一身黏糊糊的,谁知道是你?!”
“节宁,你吓死我了。”
许节宁在康凯半是惊魂不定,半是“还好人没出事”的释然声音中讪讪转头。细细打量起那个少年。脸上都是泥土,身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清样貌,像极了一个穿着衣服的瘦猴。但是眼睛极亮,好像会发光的水晶,晶莹圣洁。少年脚边落着半截沾染着粘液浊泥还有血迹的粗木棍子,已经折断。粗木棍子的另一头正插在蛇尾,蛇的菊花上。
许节宁将刚刚的故事推断出个大概。应当是自己遇险,被少年所见。少年恰好是个丛林里捕蛇的老手,一击就是要害。帮着自己快速摆脱了蟒蛇绞缠,免了自己呜呼哀哉。
而之后,看着蟒蛇身上一段段鳞片喷张而起,大概是骤痛之下松开猎物的蟒蛇并不甘心,还和偷袭救人的少年有好一段纠缠斗争。
这段纠缠引来了康凯等人,所谓“看见他一个人在和蟒蛇搏斗”。
康凯等人来了,人多势众,将蟒蛇斩杀。
归根结底,倒是该谢谢这个少年救命之恩。
“我们一起斩了这条蛇,他身手不错,最后一刀找准时间也算干净利落,一下子就把蛇头送上西天了。”康凯继续说道,“不过节宁,你们都京呆的好好的,怎么在西南边陲山林里?怎么会遇险,你们……”
康凯的眼光骤然变得犀利,直愣愣向少年瞪去。
不对!刚刚上来看见两人一蛇,其中一人还是康凯念兹在兹的小妹妹,是而只顾着看许节宁的安危,几乎都已经忘记,这个少年一身脏污,衣服都辨不清本色,眉目都不出轮廓,和许节宁身上虽然粘液一堆但远不够泥人的状态完全不同。何况地上散落的只有一个女士登山背包,少年身上只有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包的布袋子,看着也没装什么东西。
这两人,不是一路!
康凯进山是执行公务,是布局“赵氏武装”犯罪现场搜捕证据,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从小看着长大,身世清明有诸多安情局、边防军的叔伯阿姨、兄长姊妹担保的许节宁之外,其他的人,能是什么人?
“你是谁?”康凯扬声叱问。
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为焦点,且是对峙中势单力薄的一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而同时,和康凯同来的缉毒警林翰、特警胡牧川默契地向前上了一步,四点、八点加上康凯的十二点位,正正好缉拿之势。
担任技术侦查工作的中央安情局探员易军刚刚检查完蛇头惨状,将少年刚刚斩蛇的刀放入证物套子。走到康凯的身边,康凯已经是天正中央安全情报局行动一队副队长,衔级等同大尉,算是几个人里面最高的,是临时的队长、指挥。
众人蓄势,在等待命令。
易军附耳道,“飞刀是军制,有标记批次号wx-20-10635890,属于两年前赵氏武装从安南政府军中劫走的那一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局势如同弓弦,突然被拉紧。
少年嘴巴抿成一线,眼神越发凌厉。
突然虚晃一下,他猛地转身向着自己左侧奔去,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倒像是一匹酣战苍鹰的幼豹。
那里只站着一个许节宁,且摆着重心放在单脚显然是一种不受力的站姿,不会防守、拦截,是最好的突围位置。
可惜,少年估计错了眼前的形势。前方,对许节宁在意至极的康凯一步横踢,直接挡住了去路。后面,两百斤且受过专业武打训练的特警胡牧川,斜向杀出,一个马步就抱住了少年的膝弯,沉力一提,扭腰一转,把少年打着旋丢了出去。
少年“咔嚓”一声撞在树干上,布包散落在旁。
不等少年挣扎,胡牧川又飞身扑倒,一手扣肩膀,一手出拳,一拳击打在腹部,一气呵成。少年骤然痛得蜷缩。
许节宁无意识轻呼了一声“啊”,又赶忙捂住了嘴。
许节宁只愣了一下,就顺着本能做出了选择,疾步向少年跑去,想要检查他的伤势。
康凯伸手一拦,脱口道,“山下是赵氏武装犯罪现场,这里出现的疑似犯罪分子。试图逃跑,应当缉拿,你别捣乱。”并轻轻挥手示意林翰去检查情况。
许节宁一把将康凯推开,只急道,“我不管什么逃跑缉拿,他救了我,没有伤人,你们不能这么狠。”话音没落已经冲到最前面,单膝跪在地上,想要俯身检查少年的情况。
还气哼哼地,“说不定就是猎户,路过罢了。”
康凯一哂,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飞刀是军制被抢的,肯定是犯罪组织里的人。”
许节宁并没有回头,抢白道,“他是好人,就算,就算是什么犯罪集团的,也是好人。对了,还有卧底呀!”话音落,那少年微微动了动头。
这种无厘头的辩白在多数情况下肯定是要被当成笑话一笑而过的,可偏偏……
赵氏武装里确实有警方的卧底,代号“西北”,在最近一年成功坐到了赵氏武装内部相对核心的位置,提供了不少关键的情报信息。之前就是西北传信,赵氏武装在三日前于闻神山林噶伦河道通天河湾边进行新型毒品的小交易——也就是试毒,精确时间待定不清。警方提前布局埋藏监控摄像,不做抓捕但锁定犯罪证据,并且尽可能多将贩毒集团赵氏武装内部成员、外部交易、毒品产销等条链盘清理顺,准备之后人赃俱获、一举收网,一网打尽。
康凯等人此次来,就是来取证的。
康凯若有所思。
许节宁低头。少年的眼睛已经睁开,灰蓝色的眼珠和雪豹一样,极力聚焦凝视着面前的环境。但是没有豹子的凶狠——至少在许节宁看来——那只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眸子,混着压抑多年未曾透露半字的忍耐,和几乎消失在克制中的微末希望。
一眼,心间,千年。
千年,却也是电光火石之间。
少年骤然起身。他像是雪豹在负隅顽抗,认不清几重危险,只是发自本能,极尽全力。他的头顶向面前的人影,渴望顶出一个逃脱升天。
但他早已经因为和蛇、和人,以及更早和山、和水的搏斗,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只留下全身的疲惫不堪和痛不可言。
在外人,包括许节宁的俯视角度看来,少年的冲击却是软绵绵的,只如同一只雪豹幼崽扑入怀里。与凶狠这个词完全够不着边际。隔着许节宁的背影,康凯等人甚至意识不到应当反击。
许节宁也一样,手臂一捞,不仅仅没有反击搏斗或者反抗推拒,甚至可以算是直接敞开怀抱,在事实上形成了一个环拥的姿态。
少年的额顶,滚烫,身体却在颤抖不已。
以至于许节宁下意识就收紧了手臂,关切问道,“你还好吗?”
手掌稳稳把少年托住。
少年无法回答。一搏之后,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目光也失去了焦距。
最后一点聚集的视线,落在一个熟悉的物什之上。
在姑娘的脖颈间,挂着一块玉佩。小小一枚,圆环扣状,羊脂的触感,半边藕粉色,半边末糖色,上面有金钩铁划勾出的莲叶荷纹,与其说是神佛座下的花纹,不如说是古老流传的符号。
这玉佩,这花纹,和他手腕上那一枚一模一样。
恍惚间,风也弱了,冷意似乎都被环绕在身上的手臂驱赶,留下温暖让他沉沦、迷陷。
“妈妈……”随着黑雾的笼罩,少年呢喃,“回家……”
普婆婆说,玉佩代表着归属,玉上面有家,有家里的人,有回家的路。
好暖和呀,少年的眼皮垂落下来,这样暖和的感觉,就是家吗?
心里的问题随着最后一点意识一起消散不见,摔落在泥土里,碎成一颗颗水珠无影无踪。
少年的手垂落在地,只连着手上戴着的玉佩一起垂落在地。
搂紧少年的许节宁也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玉。
她同样惊讶,“你是谁?”
但是显然,怀里滚烫的人已经陷入昏迷,无法回答他。
她抬手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泥,凑近了,细细看着,眼睛里已经没了神采开始变得涣散,只留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鼻梁正气而挺拔,唇形很是精巧,上薄而下微厚,下巴中间一道浅痕美人沟。脸颊虽然消瘦,但是线条流畅硬朗,骨型很好。
温度灼热。
少年的腿上,裂开的裤缝里露出模糊的伤口,已经溃烂。
散落在一旁的布包里滑落出一张崭新的社保卡,上面印着略有些模糊的照片,旁边是几行小字:
姓名:武子鹤;
性别:男;
出生年月:正历88年6月22日;
家庭地址:定昆省昆西南自治州云边城噶伦村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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