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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程希番外(三)


他离开的前一天,我在家中出柜了,我知道即便如此他也不会为了我而留下来,但是没关系,我只想证明给他看,他想要的光明磊落,有人给了他。

        我在病床上醒来时,发现床边有个小傻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我本想拍拍她的脑袋,揉揉她的头发,但是肩膀刚一用力,浑身的疼痛却猛地袭来,后背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整个身子像是躺在一块滚烫的铁板上。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右腿已经被固定好了石膏板。

        我只好咬牙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米玉见我醒来,泪汪汪的大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抬手就要给我一拳,我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幸好半路她终于发现了我是个伤员。

        我说好了别哭了,我……我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好问她,其他人呢。

        她抽抽鼻子,大声唠叨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属于终身□□模式了?现在只有我和阿珩才能进来看你!其他人都得被程伯伯拿着棍子赶出去……”

        “既然能提棍子,就证明没被我气死……”我侧了侧头,想到了爷爷。

        米玉一看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她太不善于掩饰,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用她说,我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仲兰阿姨在照顾程爷爷……程爷爷旧病复发了,好像挺严重的……不在职工医院,转到市里了。”

        她说完扒头看了看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粗手粗脚的为我擦试着眼泪。

        护士姐姐进来量了体温,不一会我的母亲也来了。

        她只是很平静的看我一眼,和医生说了几句话,最后又交待了米玉几件事,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病房,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她向来出门都会穿戴整齐,妆容完美,可是今天…她变得好憔悴好憔悴,鬓间的发丝凌乱的搭了下来,衣领翻折着,袖口皱皱巴巴。

        “你别怪仲姨,她听说你醒了,急忙从市一院往这边跑,你也没什么大事,腿虽然折了,但是已经做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养三个月就会好,肋骨也折了几根,不过这个做不了手术,你就只能靠忍着挺过去,让它自己恢复。”

        “我爷爷呢?他怎么样?”

        “爷爷他……脑中风发作,比前几年的那一次严重,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先别担心了。”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到她在四周蹑手蹑脚的整理东西。

        “我不用你陪床,别收拾了。”

        她不听我的话,继续乒乒乓乓的弄着类似于脸盆尿壶之类的东西。

        我突然睁开眼,一股火气无端冒了出来:“我他妈的不用你陪床!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看了看我,谨小慎微的把手里的家伙塞进了床下,动作轻的像是手中捧着一件什么国宝瓷器。

        然后他走上前,给我盖了盖被子,床头柜上有她晾凉的白开水,她把水倒进她的粉红色米老鼠水壶里,把瓶盖上的吸管弹出来,喂到我嘴边。

        “你喝一口吧,喝完我就走,你家保姆阿姨马上就到了。”

        我把头倔强的别了过去。

        她比我更倔强的捧着水壶等着我。

        我微微抬头咬了口她的吸管。

        “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收起水壶:“我稀罕你的对不起?”

        我想哭。

        真的,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没出息的想哭。

        “傻子,你坐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她把水壶挂在脖子上,坐在了我的床边,很小心的没有碰到我的身体。

        我把眼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声音颤抖的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说没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我。

        “他留下的,你看吗?”

        见我沉默,她继续说:“今天上午走的,我去拦他,没拦住,但是我狠狠揍了他一顿,要不是陆言拦着……”见我渐渐闭上了眼,她没在继续说了。

        “扔了吧。”

        “好。”

        她迅速把纸团丢进了垃圾桶,又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也不嫌脏又直接把纸团捡了起来,卡卡几下撕的粉碎,才放心的丢了回去。

        后来陆言来过一次,我才知道,米玉真正的发起火来,效果是多么的震撼。

        “本少得一边拦着她打俞沉,一边又得拦着候车大厅的保安打她,累死了呀累死了。”

        “哈,女儿的歇后语也是张口就来,说俞沉是‘王八拉车’有前劲没后劲,把人掰弯了就跑,山上的笋都被他拔完了,当时笑的我直牙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完全没有流露出米玉阿珩眼睛里都曾出现过的那种带有同理心的情绪,悲伤或是同情,也丝毫不在乎那些□□裸的语言是否会给当事人带来二次伤害,那语气就像是在回味一个好笑的小品,一个好玩的段子。

        他笑着说完,忽然嗅了嗅鼻子,那味道把他引到了窗台,他看到了窗台上摆放着的那一盆腊红色的天苎葵。

        柠檬香型天竺葵,花姿优美,一到花期便会绽放出一股柠檬和橙子的香味。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说完,突然伸手掐掉了那几只艳丽的花朵。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但我现在看到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俞沉。

        “这些花摆在这里,是为了照顾病人的心情。”

        “哦?是吗,”他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歪头想了想,忽然低下头,凑到我身边说:“可是现在是我在看它,它就得照顾我的心情。”

        那个语气尽管裹着一层天真烂漫的皮,可是我听后依然一阵头皮发麻。

        我想起我家那个小傻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担心她,非常担心她。

        他看了看我那缠得全是纱布的腿,很是担忧的感叹道:“哎呀,你这…一定很疼吧。”

        我没回复他,我不想回复他。

        他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我讨厌他,继续自顾自的在我的病房里转悠,直到看见挂在我床角的那只粉红色水壶,忽然很生气似的一把将它拽到他自己怀里。

        我皱着眉头瞪着他,他也忽然皱着眉头瞪起了我。

        what?最终我败下阵来,原因:别试图跟神经病battle,小爷是正常人!

        他哼了一声,抱着他心爱的小水壶说:“你知道么,一个人是永远也忘不了另一个人的,尤其那个人还曾带给过你很深的伤害,曾经有一个女孩试图讲大道理让我遗忘掉这种‘伤害’,我很感动,但我感动的并不是她的行为和她所说的话,我感动的是…这么单纯又傻的女孩子,居然让我捡到了。”

        他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最近心情真好,一整个暑假都没人烦我,每天给女儿补课,看她进步飞快,所以我打算奖励她,既然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那我不如大方一下……”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笑容玩味地说:“你想和他在一起吗?我帮你好不好?”

        ……

        直到他走后,我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最后一句话,是我问的他。

        “你表哥……是个怎样的人?”

        他正走到门口,听到我的问题,似乎很兴奋的回头看我,语气也快了很多:“昂,如果你想弄死他,我可以送给你一把枪。”

        我:“……”

        后来米玉回来了,她给我带了几个新鲜的香蕉,看到窗台的天竺葵惨遭毒手后还狠狠咒骂了几句那个没人性的肇事者:“也不知道谁这么手欠早晚手长疮脚流脓气死啦气死啦”,我听完感觉很爽,然后没有告诉她陆言来过。

        至于水壶,我想她大概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在家还是在医院吧。

        我问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她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跟我抱怨:“陆言每天逼我学习,比我妈还疯狂,感觉我还没上高三就已经先抑郁了。”

        这点倒是让我非常意外。学□□归不是坏事,我对她说,米玉,你想好了吗?

        她以为我问的是考大学的事情,似乎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答的很快:“想好了呀,我不是说了要考去南京吗,不过陆言说我现在这个成绩要考南大是做梦,虽然现在有了他已经属于弯道超车,不过自身硬件不行也是个大问题……这些都是他原话!”

        “他给我分析了一下我们高三的战略,总之他说会尽力帮我加速,c大应该没问题,不行再往浙江那边走走,我其实觉得只要不是离开家里太远,在江浙一带都是可以的。对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112名吧?”

        “你本来就聪明。”我感到很欣慰,但还是隐隐有些不放心:“那他呢?”

        “他说他会算好分数和我考一样的大学。”

        “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她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米玉,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

        “和他在一起,”我说,“你真的了解他吗?也许你看到的根本不是他真实的样子,谈恋爱……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恋爱就像一把双刃剑,有甜必有苦,米玉,你做好会受伤的准备了吗?”

        她笑了笑说:“我想好了,你放心吧。”

        她的笑容沉静、恬美,恍然间透露出一股从容的底气,让我瞬间觉得我家的小傻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你学习也得跟上了啊。”

        我轻轻点了点头:“阿珩最近都会来给我补课。”

        “那你想好考哪里了吗?”

        “不知道。”我望着天花板,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我身体底子不错,恢复速度也比医生预想的快了很多,高三开学后,我就回到了按部就班的学业中,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家里,两点一线,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以前是玩票似的学习,仗着小聪明,成绩依旧能维持个中下游的水平,上了高三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全民突击”,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往上爬,我的压力也随之越来越大,好在我哥们江珩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那段时间,我对人生充满了迷茫,我父亲自从那天开始便与我一直冷战,我母亲反倒变个个态度似的,对我比以前还要关心。只是,每每回到家里看到坐在轮椅上已经无法自理的爷爷,我都想狠狠捅自己一刀。

        有一天,我看到大院儿里贴着一张“当兵光荣”的海报,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天爷爷正在阳台晒太阳,他已经不会行动,也无法说话了,我轻轻走到他身边,半跪在他身前,把盖在爷爷腿上的毯子向上提了提,上午的阳光是那样温暖,照射在他白花的头发上,他凹陷的眼窝像是噙着水渍,眼神直直的看着我……他已经不记得任何人了,但他见到我的时候,嘴角还会微笑。

        我说爷爷,我去当兵好不好?

        他干瘪的紫红色嘴唇动了动,艰难的发出几个咿咿呀呀的音节。

        我把手轻轻覆在他那布满褶皱的温暖的大手上,哽咽着保证:“我会好好努力,为您争光的爷爷,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我背着父母偷偷报名参加了军役,但很可惜,体检的时候我却因为腿伤而被唰了下来。

        那时我的左腿确实还没有好利索,过了几天后,我把这件遗憾告诉了阿珩。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样过来给我补课,我知道现在这个节点他能出来一趟是多么不容易,他面临的压力又何止是学业那么简单,只是他从来不说,我也只好将这份感激默默埋在心底。

        在讲物理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突然合上了书本。

        我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不讲了,”他问道,“你家的棋盘呢?”

        我指了指爷爷的书房,他起身向那边走去:“过来,和我下盘棋。”

        “怎么想起下围棋了?”我把棋子摆出来,有些疑惑的看他。

        “你心太乱,需要静一下。”

        唉……好。

        下棋的时候,我把当兵的事告诉了他。

        他将指尖那枚黑子轻轻抵在下巴上,冷峻的目光盯着棋盘。

        他从来只执黑子。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总是揪着我陪他下棋,但我实在没有耐性,米玉吃着冰棒在一边勾搭着我出去玩,我心不在焉的下着棋,被爷爷各种嫌弃,后来阿珩过来解救了我,爷爷见了阿珩,笑得开心极了。

        那时我总以为爷爷最喜欢的孩子就是阿珩,他很喜欢阿珩陪他下棋。

        米玉总爱发坏,阿珩陪爷爷下棋的时候,她便总是围在他们身边想出各种办法来捉弄他,但他定力极好,从来不会被她干扰。

        一晃,我们都长大了。

        “你可以考军校。”他若有所思的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军校?”我倒是没有想过,“军校很难考吧?就凭我这成绩,不可能。”

        他没再说什么,可又过了几天,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手里却多了一沓材料。

        “这是我觉得你能考上的所有军事类学校,我按历年的分数线做了大致分类,还有一些学校的背景资料,你看一下。”

        他看出了我的担忧,同时给了我一个鼓舞的眼神:“有我,放心。”

        我轻轻笑出了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才不会问我笑什么,便主动说:“我是在想那个孙子到底哪里好?米玉选他真是亏大了。”

        哎呀,不过也好。

        我拍拍他的肩膀,故意用玩笑似的语气说道:“倒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谢啦,兄弟。”

        他转过身,不慌不忙的收拾起书包,没有理我刚才的话:“我辅导你,只有一个要求,整个高三都要听我的话。”

        “yessir!”我向他打了个报告。

        他有些无语的不再看我。

        我突然想起什么:“阿珩,你打算考哪里?”

        “北京。”

        “你之前不是说……”我记得他说过会陪米玉一起去南京。当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还笑了他很久——“如果你再不表白,等到了大学,满校园的健壮帅哥和小鲜肉,她还会记得你这个护花使者?”

        而现在他说他要去北京。

        “这样也好,”我忽然感到很内疚,“会考的事,是我耽误了你,不然你妥妥的清北。”

        “不用会考,我也能考上。”他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这压根不关你的事。’

        “清北是我妈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我应该会去念中国协和医科大。”

        “米玉知道吗?”

        他没有直接回复我,只说:“她现在的学习状态很好。”

        “他说会和米玉一起考到南京,和她在一起,米玉信了,”我嗤笑着说,“你也信了?哈,这种鬼话…你觉得可能吗?凭他的身份,他那样的家庭?”

        “小希……”

        “你不担心她吗?”

        “我曾经说要去南京,是因为我觉得她身边需要有一个人来照顾她,现在她身边已经有了可以照顾她的人。”

        他的语气难得有了起伏,“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总是追在我们屁股后头的小女孩了,程希,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没有办法再做那些你希望我去做的事情,而我选择去北京,过好我自己的生活,才是她最想看到,也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

        入冬的那一天,大院儿里传来噩耗,吴奶奶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和米玉一起放学回来。

        在此之前,她还很担忧的告诉我,下午英语课上到一半,胡椒突然喊走了陆言。

        然后陆言就再也没回班。

        电话也没接,短信也没回。

        她想了想,又说,也许是他爷爷那边派人来看他了。

        正说着的时候,我们一起迈进了院子的大门。

        门房里的老张头看见我俩,招了招手,像是要喊我们过去,这时身后的汽笛一声接一声的响了起来,他又赶紧摸腰去拉摇杆为车辆放行。

        看着陌生的车辆穿行而过,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我和米玉走到家门口时,发现了对面吴奶奶家的大门前聚集了很多人,而刚刚驶进的车辆也依次停在了奶奶家的门口。

        我母亲突然从家中快步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棉麻长裙,双眼通红,一见到我们,一把将我俩搂进了怀里。

        “吴奶奶是上午走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从妈妈怀里探出身来,下意识的看了米玉一眼,她的手被我妈紧紧攥在掌心,我知道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遇到事情便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小丫头了,却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还要镇定。

        “你爸妈都在呢,来,跟我过来。”妈妈拉着我和米玉的手,走到吴奶奶家门前的时候,我看到大门两侧一边悬挂着一个白布包成的布球,想起曾经听到过的老话,人死了以后要在大门两边“挂素彩”,即昭告邻里家中有人去世的意思,米玉同样也抬头望着那一朵白布球,她的眼神呆呆的、木木的,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四周的人进进出出,我们走到院儿里,一眼便看到在灵堂前忙前忙后的温姨,还有一些院儿里的熟人,都在帮忙操办着吴奶奶的后事,我注意到还有几张操着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想来应该是吴奶奶老家来的亲戚。

        但是却没有看到陆言。

        我和米玉一起给吴奶奶上香跪拜,起来时她的身子晃了晃,我赶紧扶住了她,这一眼,才发现她的眼尾早已变得通红通红,而她依然死死的咬着牙齿,像是在固执的坚持着什么。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在我胸前颤抖着吸了吸鼻子,过了好久,才开口说:“我记得奶奶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她去世了,要我们千万不要哭,因为她的晚年过的很幸福……”

        “好。”

        温姨过来,米玉又扑进了她妈妈的怀里,那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望着灵堂上奶奶的黑白遗像,耳边听着这嘈嘈杂杂的一切,那几张陌生的面孔正跪在吴奶奶的棺木旁啜泣着焚烧纸钱,灵堂外秋风萧瑟,吴奶奶生平最爱的那片小花圃已是荒草萋萋。

        周阿姨从楼上下来,一脸哀容和无奈,见到米玉,几乎是恳求的目光。

        “少爷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任谁敲门都不肯开,少爷是太太的亲外孙,很多事情得他去做的……”

        他回来以后,只默默看了一眼那口摆在大堂的紫黑色檀木棺材,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我跟着米玉上了楼,来到陆言的房门外,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小手敲了敲他的房门。

        她喊他的名字,轻轻的尾音带了震颤。

        可他同样没有给她任何答复。

        她再次抬起手来,还没落下,便突然收了回去,转过身对大家说:“是需要守灵还是什么?我替他来,奶奶生前也当我是亲孙女,我应该也有资格守这个灵。”

        ……

        那一晚,我和阿珩跪在灵堂里,陪了她一夜。

        夜里风大,又冷,阿珩让她进去歇一会,她却始终坚持,一步都不肯离开。

        阿珩只好一刻不停的烧着纸前,好让我们面前的炭火盆始终能够保持温度。

        我有些困了,出去抽了根烟解了解乏,回来时正见一个装扮奇怪的中年男子从米玉身边走过。

        他穿着黑色西服,带着一副质地轻盈的金丝眼睛,浑身上下充满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用余光看了我一眼,便转身步伐从容优雅地上了楼。

        “他是陆言家里的管家,我在北京的时候见过他,他是来吊唁的。”

        米玉平静的向我解释,一杯热水递道她手心,我才发现她的嘴唇已经布满干涩的裂纹。

        “先喝水。”阿珩示意她。

        她咕噜咕噜喝完满满一大杯温水,抬起头对我们说,阿珩,小希,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阿珩对我说:“你回去,我陪她。”

        我看了看他们两个,没拒绝,只说好。

        迈出大门的时候,楼上似乎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但我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快速回了家。

        直到吴奶奶出殡的那天,我都没有再见过米玉。

        ……

        我把阿珩给我找来的复习材料一本一本的整理好,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背水一战中。

        在此期间,我妈不止一次的过来鼓励我,临走时却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玉玉很久没来了”“有时间把玉玉喊来家里吃吃饭”“爷爷上次见到玉玉笑得很开心”

        我点点头说好,但心里却却觉得又可笑又悲哀。

        因为知道儿子是同性恋后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撮合儿子和女孩在一起,哪怕这个女孩曾经在她眼里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

        这就是我妈的心思。

        有一天,我妈在家里攒了桌牌局,无外乎还是那几个老人,谈到吴奶奶去世的事情,便有人提到了温姨。

        大家都知道吴奶奶的后事一直是温姨在主动帮忙料理,于是便有人说:“这房子本来就是公家的,人一没肯定是得收回去的呀,吴老师一辈子教书能攒几个钱,言老那点抚恤金够干什么的呀,天天假惺惺的表演也不知道给谁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图的也许就不是财而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呀”

        看到我走过来去厨房,那些八婆便压低了声音,但我依然能听到我妈疑惑的问:“哦,你们是说玉玉和那孩子么,这是不可能的吧,吴奶奶一走,这边也就没了人,他马上就要回去的,小孩子之间关系好一点蛮正常的,一没联系就断了,你们还是不要乱说。”

        “哪是我们乱说的?你没看那丫头现在天天往那边跑吗,有时一夜都不出来的,以前老太太还在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孤男寡女两个哦,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和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整天腻在一起还能做什么,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喔…”

        “不会吧…”见我过来,我妈面色犹豫着,似乎要开口问我些什么,但我无端一股怒火,路过她们时,把手里的杯往钰莹妈妈身边一放,她吃惊的看了我一眼,正好轮到她摸牌,我俯身向前抢先一步替她摸了一张八万,真巧。

        “胡了。”我把牌往牌桌中央一推,不等大人们反应,便留给我妈一句话。

        “我要学习了,这里太吵。”

        等我一走,牌局便散了,家里是静了下来,可是我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我躺在大床上,任凭思绪翻江倒海,一股冲动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是暴力打开了那只被我锁在床底的纸箱,拖出箱子,我拿出那件被我洗的干干净净、决心尘封在生命里的蓝白色校服。

        我把校服小心翼翼的展开,又将它颤抖地拢为一团,抱着它,一点一点的覆盖在我的脸庞。

        我想象着他吻我的样子,艰难又迫不及待地解去束缚,同时泪如泉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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