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所谓喜欢
高一的最后一次考试迎来了一场连绵不断的大暴雨,从夜里下到清晨,醒来后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湿冷。
米玉手忙脚乱的吃完早点,在温懿娟喋喋不休的嘱咐下,披上鹅黄色的雨衣就跑下楼,在楼栋门口正要弯腰往白球鞋上套塑料袋,耳边忽然传来了汽笛声,一辆黑油油的帕萨特停在了她们家的楼栋门口。
车窗摇下,程希打着呵欠朝她招手:“快点上车,今天路上堵。”
米玉飞快地钻进了车里。
程东升的司机小周笑着和米玉打了个招呼,米玉欢快的喊了声周叔叔,利落里脱掉雨衣叠好放在脚下,忽然一抬头,伸手拍了拍程希的后脑勺——“所以你这段时间天天麻烦周叔叔送你啊?”
程希哎呦一声道——“今天还考试呢!你再给小爷拍傻了!”米玉的手劲向来没轻没重,这点程希深有体会——“小爷有那么好命吗我?还不是因为今天考试才送我,诶呦疼死我了!”
周师傅听了,两撇小胡子乐的一颤颤的,他给程总当了十多年的司机,可以说是看着小希和玉玉长大的,他自己也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娃娃,是对龙凤胎,别人都说他有福气,可是娃娃跟着娘在乡下生活,一年见不了两面,有时候想了,就自己偷偷落泪,每次看到玉玉和小爷吵嘴,都会想到自己那两个娃,心里又疼又暖。
米玉和程希你骂我一句我回一句,一会儿就咯咯乐了起来,好像这段时间的不愉快通通没有发生过。
程希本来困意正浓,和米玉逗了两句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他透过后视镜望着后排那个脸蛋红红的蘑菇头女孩,米玉正把脸贴在窗前,隔着水气努力的向外看着什么,他忽然有好多话想告诉她,可每每想要开口,却变得特别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诶!陆言!”米玉隔着车窗,扭头脑袋忽然大喊一声。
程希斜着目光向外看了一眼,立刻喊了句:“停车。”
马路上,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孩,举着一把艳丽的红色雨伞,正慢慢地走在路上。
车子骤然停下,程希摇下车窗,有些吃惊的看着陆言,这少年,戴着一个白色医用口罩,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外套,严严实实的包裹,拉链一直从大垮拉到尖细的下巴,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周师傅忙道:“是同学?快让他上车吧!”
程希反应过来,扭头对陆言喊道——“上车吧!送你!”
又嘀嘀咕咕的说,这还是夏天呢!这人咋穿的跟冬天似的了?
陆言依然一动不动,后车窗忽然落下,米玉探头,匪夷所思的看了看他的打扮,还是朝他招了招手——“一起吗?”
话音刚落,陆言便侧头打了个喷嚏,即使带着口罩,也依然能看出这人一脸的暴躁和不耐烦,尤其那两根眉毛,就跟要飞起来似的。
他炸毛似的挥了挥手,米玉嗖地摇上车窗,轿车瞬间消失在了雨里。
米玉发挥一般,虽然真的有在努力复习,比前十年都努力,可毕竟因为晚会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又一想到自己为班里争取到了一个金光闪闪德二等奖大奖赛,心里就特别高兴!况且她还很会安慰自己,她只是偏科而已,等到将来分了文理班就好了!
期末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我期待的人生。
米玉对人生有很多幻想,宏观理想是当个作家,当然画家也行,毕竟艺术家是相通的。
小时候,她曾说过她要考南大,这可是个相当有骨气的目标呀,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要考南大,因为程希有一次和他的爸爸妈妈去南京旅游,回来时候给她带了一只盐水鸭,她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鸭肉,一边听着程希讲述南京的各种景点,米玉羡慕极了,那时便暗暗发誓,她长大了也要去南京,她要考南大。
或许,如果当年程希带回的是一只北京烤鸭,那么米玉如今的目标,不是北大就是清华了吧。
米玉大笔一挥,写下了她期待的人生。
她希望她的人生过得像火锅一样精彩,在炙热的青春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各种蔬菜和调料,沸腾着,翻滚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齐放进锅里闹一闹。结果,就是这样一篇文章,在年纪老师阅卷的时候,竟然破天荒的,给了全年级唯一的满分。
米玉虽然拿了一个作文满分,可无奈其他科目实在拉胯,尤其是数学,虽然比上次考试高了十分,可还是没有及格。
温懿娟开完家长会回来,二话不说,给米玉在少年宫报了一个暑期补课班。
米玉跳脚:“咱家这么穷您还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啊!”
“再穷不能穷教育。”
“那那那,我可以让阿珩给我补课啊!”
“我还不知道你?阿珩能交得了你吗?你别给人拖后腿就不错了!”
“那他考第二也不赖我啊……要赖也得赖陆言……”
说来也真是奇怪,每天学的昏天黑地的班长大人又考了第二。
当众人采访年级第一时,陆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望着大家。
“本少不是说了吗?我都已经学过了学过了学过了学过了!!阿嚏!阿嚏!”
好像,好像又有谁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
放暑假的这一天,米玉收拾完座位,教室里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走光了。她坐在桌前,静静看着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她刚刚从抽屉里发现的。
那是她站在舞台上主持晚会时的侧影,飞扬起的马尾,闪着光的眼影,粉嘟嘟的嘴唇,五彩斑斓的小裙子,可爱又青春的她,被定格在一瞬间,成为热血青春里的永恒。
背面,只有简短的一行话。
“玉哥最美——成东东。”
她扭头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桌子上的书本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她失落地垂下了头,想起了每天清晨走进班级时的画面。
“哟,玉哥,又迟到啦?班长大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呀?”
她总是挥着拳头吓唬他——“我揍你信不信!”
接着,成妹妹则会哭天喊地的呼唤班长大人,引来同学们的阵阵狂笑。
成妹妹,在另一个学校,也要好好的呀。
再嘴欠的话,也许真会挨揍的。
再见,成妹妹,再见。
米玉走出校门,沐浴着盛夏的阳光,重新整理好心情。
校门外似乎站着几个熟悉的人。
程希,俞沉和陆言。
陆言一眼瞧见米玉,等不及就要去拉她的手,嘴里碎碎念:“你怎么才出来啊!快快快,饿死爸爸了!”
米玉被他一拽,跟着向前趔趋两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去哪啊?”
“去吃小圆子呀!爸爸请你!”
少年热情似火,米玉却一脑门黑线。
她歪了歪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程希和俞沉,俩人正面对面杵着,跟相面似的,米玉有些不解。
“他们也去吗?”
陆言可有可无的向那边瞟了一眼,手指再次攥住她的手腕,碰触的瞬间,有些汗热般发烫。
“就我们俩。”
“那他们在干嘛?”
“本少哪知道!”
许是声音太大,程希扭头瞪了这俩吃货一眼,转过身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半个月后我们就要和五中pk了,五中向来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不过听说今年他们新转来一个电竞大神,反正谁也没见过,是骡子是马,到时候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找你也是看得起你,毕竟你水平也还凑合,小爷正好也差个搭档,行不行一句话,今晚大家都等着练练呢!”
俞沉唇角淡淡上扬。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很抱歉,我今晚有约了。”
说完,旋即勾起妖冶的唇,错身凑了过去。温热的气息扑进少年耳蜗,低沉的嗓音轻轻道——“我今晚约了晶晶看电影。”
程希愣了愣,眼波黯淡下来,但很快,他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很好啊,很好……ok,那祝你玩的开心。”
俞沉捉摸不透底看着他,“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开心?我是开心,小爷开心着呢,难道你不开心吗?”程希讥笑一声——“有人每天给你带早点,帮你抄笔记的,我看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俞沉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那边,米玉大惊失色的啊了一声,拽了拽陆言的胳膊——“你看你看!希爷是不是和俞美人儿打起来了!走走走,我们过去瞧瞧!”
米玉刚一抬腿,就被陆言连拖带拽地按住。
“你丫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真是吃饱了撑的!爸爸我还饿着呢!”陆言气喘吁吁地拉着米玉向前走,至于其他人,是打是骂是哭是闹是死是活,根本毫无兴趣。
被拖行中的米玉,还不忘回头使劲张望,渐行渐远的视线里,程希决绝地转过身,朝着反方向大踏步的离开了。
正当米玉和陆言往车站走去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米玉。”
米玉转身一看,是丁阳学长。
她忽然愣在原地,整个人乖巧的像只小鸡,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陆少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丁阳还是那么温和儒雅,有着超脱这个年纪的沉稳气质,不违和,很妥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清风朗月的。
“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学长的语气非常诚恳,眼神真诚的在米玉的目光中停留,米玉支支吾吾地嗯了两句,看向陆言,陆言明显一副“本少不高兴”的神情,倘若嘴巴上有胡子,现在必定吹上天了。
不过,他还是妥协地松开了米玉的衣袖,无所谓地掸了掸手。少年摊开五指,往女孩眼前一伸,快速的抖了抖。
“干什么?”
“给我钱,我要去吃小圆子!”
哦。米玉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张五元钱,恋恋不舍地放在手心搓了搓,陆言眼尖手快地一把抢了去,嘴角这才有了笑意。
“不对啊,你吃小圆子为什么要我花钱?再说不是你请我嘛!!”
陆言朝后挥挥手,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丁阳学长在一边默默看着,看到此处,终于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米玉这才回过神来,她傻乎乎地揉了揉后脑勺,问道——“学长,你有事找我吗?”
丁阳点点头:“我们边走边说吧。”
这时候,学校还没有关门,足球场上还有校队的同学在打比赛,米玉跟着丁阳学长又回到了学校,在夕阳西下的塑胶跑道到一圈圈地走着。
于是,就很自然的谈到了她的那封情书。
丁阳学长说——“我先代我同学和你说一声抱歉,米玉,对不起。”
米玉错愕地摆了摆手——“不用不用,那个胖学长已经道过歉了!”
丁阳内疚一笑,换了话题——“听说,你画的小漫画好评如潮,不过很遗憾,我没有看到。”
“真的吗?”
米玉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画了一天一夜,借鉴了好几本杂志,哈哈,不过,你为什么没看到啊?”
学长迎着夏日的风,慢慢向前走着,洁净的衬衫衣摆翻飞在风中,米玉走在他的左侧,轻快地跟着。
“你来找我的那几天,我正好有事请假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件事,本来想去找你的,但那时你们高一正在考试,我就想等你考完试再来找你。”
听完学长的话,米玉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她就知道丁阳学长不会无缘无故不理她的!
米玉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兴奋的像个傻子。
丁阳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看台——“我们去那坐会吧。”
于是,记忆里的那个夏天,除了滚烫的屁股,还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传递出的懂得和爱,让那份永缄其口的承诺有了完整的重量。
学长说,米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的秘密,多简单无趣,青梅竹马的暗恋,却是第一次向人提起。蹒跚的语气,娓娓道来,这样一个从相识相伴到相拥相弃,可歌可叹却又可悲可笑的故事,结束时,只是微微哑了嗓,像是与时光做了一场经年的对峙。
米玉听的认真,也听的迷茫。所以,到最后,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当他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挽留,所以,知道,或者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米玉哦,有了沉思。低下头凝望着自己的影子,继续提问。
所以学长现在还喜欢他?
那学长一定不会喜欢我了吧?
丁阳被逗笑,正视了少女的情怀,有了授课的冲动。
然后,只听他说,你也不喜欢我的。
米玉告诉他,学长是我最崇拜的人诶,我当然喜欢你了。
丁阳想了想,换了种问法。
我如果要考复旦大学,你会,陪我一起去上海吗?又或者,你去不了上海,会因此而难过吗?
米玉幻想了一下,那个只在电视机里出现过的高楼大厦,怎么构想,也构想不出鸟语花香来。
于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所以,你知道了吧?当你不确定是否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和他分开,或者假设和他分开,如果你会想念,会心痛,会有想要和他一起离开的冲动,那么,这样的感觉叫做喜欢。
你所谓的崇拜,只是一种主观感受,那个人的某一个举止动作吸引了你,可是换做另一个人去做那样的事,你同样会产生崇拜。
而喜欢,是发自内心而挥之不去的情感,这个人好笨啊,这个人好蠢啊,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讨厌?可是即使他又蠢又笨又讨厌,你却还是喜欢他,喜欢他,所以愿意把他放在心上,从此你的喜怒哀乐被他牵引,慢慢的,他会和你的心脏融为一体,变成你生命中的无可代替。
米玉有些懵懂,看着学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隐约眸光中的不可知。
学长喜欢的这个人,是不是,曾经,和你一起打球的那个好朋友?
然后,他只是笑,坦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米玉啊——
心里,忽而有了沉甸甸的份量。有关信任,有关喜欢。
很多年过去,当她终于有了所谓的无可替代,也会偶尔想起,自己那第一次的无疾而终的表白,哦,并不,那场表白没有无疾而终,它所带来的巨大能量,催动着她心尖上的纸飞机,沿着正确的航线飞向了属于她的灯塔。
有一种感情,相生于彼岸,相倚于他者,更无可辨清,或许喜欢,就是这样难以察觉的因果流转。
……
那一年的暑假,米玉忙于补课班,程希忙于电竞比赛,江珩不知所踪,陆言呢,几小丫里过的最是舒服自在,早晨遛狗,晌午大睡,傍晚玩滑板。
是某一天的夜晚,不耐烦地挂断了北京那边的电话后,隔了几天收到的礼物。
起初只是把它当作垃圾似的扔在墙角,后来有天狗崽子被米玉牵走了,陆少爷百无聊赖,扛着大滑板就跟了出去。
那些年,还未流行当下所谓的广场舞,以至于那样的时光里,看到的,嗅到的,多半是散着饭香的耳齿。老人牵着儿孙,小孩子磕磕绊绊,男孩搂着心爱的姑娘,灰赫色的长椅淌着沉淀了一日的体温,不是很烫,却暖的很。
米玉上午去少年宫补课,中午回家吃饭,下午睡一觉后带着弟弟玩会儿,吃了晚饭再溜达到吴奶奶家,把花生拉到广场去遛一圈。
狗崽子跑的贼快,米玉东倒西歪地牵着狗绳,陆少爷在一边脚踩风火轮,悠哉悠哉地跟着,米玉看着就烦,一脚把他从滑板上踢翻了下去。
陆言头发长了也懒得去剪,便借了钰莹一个发卡直接将刘海别到了脑后,羊脂白玉似的脑门却因着两道剑眉秀气的很,但是那样卡哇伊的一个小发卡,连钰莹平日也是不好意思戴的。
果然,得了旁人的笑料——“哇哈哈,快看人小姑娘的滑板车滑的多棒!”
说话的是孟老头,也是大院儿里退了休的老干部,高亢的嗓门,洪钟的语气,手里牵着一头小金毛。
陆言气的直瞪眼,一摸腰从滑板上跳下来,张嘴便不客气道——“呀呀呸的!本少思想品德不及格可崩指望咱能尊老爱幼!你丫才小姑娘!你们全家小姑娘!”
孟老头气的胡子都歪了——“有你这么跟老人说话的吗!啊?谁家养的小混球!啊?”
周围,一群骑着小轮车的少年爆出了阵阵的笑。
米玉幸灾乐祸地过来插了一嘴——“他姓陆!!就住前院!!是吴奶奶的外孙子!”
老头子一听,瞪了眼珠子,刚才听那两句京片子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当即哼道——“原来是老言头家的小混球!是不是首都来的呀?哼!按说将门出虎子才对!你看看你!哪一点像虎子了?还不如我家的虎子!”说着,拍了怕小金毛的小脑袋。
小狗顿时冲着陆言汪汪汪。
陆言一个跳脚——“你丫敢说本少不如狗!!!”
说完龇起了小牙,电光火石的就要扑过去和人对方连人带狗的掐起来。
米玉一个猛子按住陆言的胳膊,心说这家伙咋还真急了呢!
“汪汪汪汪汪!!”小金毛一个劲的叫唤,老头乐的颠颠的。
“你丫放开老子!老子今天非给丫点颜色瞧瞧!”
陆言的唾沫星子乱飞——“你丫以二敌一!你丫以多欺少!你丫有本事撒了狗跟本少单挑!”
小老头悲催的直摇头——“没大没小没大没小!!”
“孟爷爷别生气哈!这人脑子不正常!我马上给吴奶奶牵回去!”
“你丫脑子才不正常!”陆言急了,转过身举起大滑板作势就要砸过去,米玉站定一插腰,气喘吁吁地瞪着他,突然,一阵冷风刮过……
“欸?我狗呢!”
这几天,傍晚的气温尤其闷热,米玉饭后发懒,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去广场遛弯,一直窝在屋里看漫画写小说欺负米小福。
陆言洗了澡,慢悠悠地晃到院子里,扑面而来是夏日晴空慵懒的余热,房檐下,小花生逮住一只憋了气的皮球玩命欺负,陆言过去照着皮球给了一脚,小花生嗷地一声躲远了,呆头呆脑可怜巴巴的望着陆言,动都不敢动。
陆言瞧着小丫欺软怕硬的德行,忽然有了想法。五指插进发中,湿润的滑过,向后抖了抖。少年回屋抗起滑板,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
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厨房诱人的饭香中。
“我不吃了!”
陆言踩着滑板向前,鹅黄色t恤迎着风紧紧贴在皮肤上,额前刘海向后仰起,大眼睛微眯,下台阶,拐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停在他记忆中的楼栋口。
陆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二话不说,抗起滑板车便上了楼。
咚咚咚,咚咚咚!
温懿娟正在厨房做饭,刚从市场买的打折的小白菜,切了点肉丁,准备煮一锅玉玉最爱喝的烂面汤。小福还没睡醒,米玉东倒西歪地躺在小福身边看连环画,米书平正在书房工作,听见敲门声,起身就去开门了。
泻开的门缝照亮了一个五官精致的大男孩,扛着一个猫脸图案的滑板车,一条白色的工装裤,宽松的版型,降降到膝盖的位置,衬得两条腿又白皙又修长,上身是件简简单单的鹅黄色短袖,温柔旖旎的蝴蝶骨,落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在南方男子的个头中,米书平算不上矮,一米七的个子,此刻却也不得不以仰头的姿势面对少年。
米书平见了陆言,又惊又喜,紧忙打开了门。
“阿言来了!是第一次来叔叔家做客吧?快进来!”
陆言进了米玉家,滑板立在门外,抬起头,有了稍许的打量,这么一间狭小的屋子,处处斑驳着老旧的痕迹,却非常的干净整洁,温懿娟闻声从厨房里叹出身,见了陆言,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已被米玉一嗓子打破寂静。
“你来我们家干嘛!”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温懿娟瞪了玉玉一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上下细细看了遍少年,眼神流露着一股难以诉说的温柔和疼惜,陆言楚楚可怜道——“阿姨好,叔叔好,我能来您家吃饭吗?”
“不能!”米玉紧着一句,又被温懿娟瞪了一眼——“当然能,阿姨好早就想你来家里做客了,快坐快坐!”
温懿娟热情地招呼陆言进了客厅,又紧忙塞给米书平一些零钱,让他去市场上买点熟食回来。陆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得意的眼神瞟向米玉,米玉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兔子似的窜到门旁,对着刚刚下楼的米书平大声喊道——“炸鸡!老爸我要吃吴婆记的炸鸡!”
温懿娟让陆言先在客厅随便坐坐,就当自己家一样,她回了厨房继续做饭,烂面条已经煮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开了锅再撒上点葱花,温懿娟不知道这孩子爱吃什么,事先也没准备,便把家里有的食材都找了出来,准备再多弄几个小菜。
陆言双手插兜,在客厅里悠闲着,目光落在墙角的组合柜,印着大喜字的陶瓷杯子,浅绿色的墙皮,整个人一脸好奇。米玉瞧了他一眼,心想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时小崽子在里屋嗷了一声,米玉转了身,又蹿进屋里了。
陆言好奇的跟了上去。
米玉拦住他,眼神充满芥蒂的,伸出一臂距离。
“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许进!”
陆言抬起的脚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却望见了躺在床上肉乎乎的小福,宝宝眨着有了湿迹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吮着手指,少年便倚在门框笑了。
“这小胖子可真像你。”
转了身,走到隔壁房间,风格明显有了几分肃严的,却停在门口,问她,这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米玉从床底掏出一个小玩具丢给小福,又上手把小崽子嘴里的大拇指扣了出来,随口道——“随便,我爸的书房,你进去也看不懂!”
整面墙的书架,工科书居多,偶有些文学经典著作,分类有许,排列整齐。显然,陆言对莎士比亚没兴趣,对七侠五义也没兴趣,目光停留,却是静止在了一幅老照片,镶嵌在古铜色的相框里,安安静静地摆放在带着横排抽屉的木桌上。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身着迷彩,爽朗笔挺的站在一名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边,男人一身庄严肃穆的军装,肩章上的两杠两星格外耀眼。
年轻小伙笑意温暖阳光,中年男人目光沉稳慈祥。
“这是我爸爸年轻时和言爷爷的合照,那时候他还是言爷爷的通讯员,后来转业后和言爷爷一起回了地方……”
米玉的声音从陆言背后响起,提到言爷爷时,是有了几分性格外的体贴和小心翼翼地窥视。
陆言哦,放下相框,目光浅淡划过,好像并没有米玉意想之中的感伤。他再次抚上一本静躺在桌角的相册,老式的硬纸封面,边边角角都泛了黄,翻开后,却是崭新的一张笑颜,胖乎乎,肉嘟嘟,裹着小棉袄,摄于2005年冬。
“这是你弟弟?”
米玉凑到陆言肩头看了看,点点脑袋,确认——“是小福的百岁照!”
“刚出生就这么胖啊!”陆言坏笑,又翻过一页,寻觅道——“你呢?看看你小时候。”
米玉诺了一声划到最后,指着一个红扑扑脸圆圆笑的像个傻子似的小姑娘说——“这我!可爱吧可爱吧?”
陆言啧啧,忍不住调侃道——“瞧这傻劲儿,别说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尘封在旧时光影里的小米玉,头顶着一双带有两只犄角的牛头帽,帽檐长长地耸拉下来,她虎头虎脑的望着镜头,璀璨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像只新生的小牛般垂涎着眼前的世界。
“怎么只有你四岁的,没有你更小的照片了吗?”
陆言放下相册,有了疑问。不过这个问题,似乎米玉也没有想过,“是吗?”米玉抢过相册翻了翻,发现真的没有她四岁前的照片欸,最小的一张就是她戴着牛头帽的那张——“可能我刚出生的时候不上相吧!我现在挺上相的,可惜也没人给我拍啦。”
米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陆言咂咂嘴,轻轻一笑。抬起的目光再次划过那只古铜色相框,相框里的中年男子气魄巍峨,但是望却着,似乎只映了抹温柔的慈笑。
这一场跨越了时空的注视,终究让哪个自以为冷了心血的少年逼仄的心房有了坍塌,他咽了咽喉咙,却恍如触电般有了悸动,目光左移,那个站在他爷爷身边的年轻伙子,忠诚、正直的目光里仿佛在透露着什么诉说。
陆言再次翻开那本相册,快速找到了米玉三岁时的照片,紧握相册的指忽而成了僵硬,直到,身后有声音响起,他才轻轻放下,那本似乎累了千年的沉重。
温懿娟走近,将相册拾起,拉开抽屉,塞进了深处。
碰触到少年,黯然的焦点,闪烁的眸瞬间归于平静,“都是些老照片了,也没什么可看,来,准备准备吃饭了。”
米玉兴奋的箭步蹿出书房,跑进厕所哗啦哗啦地搓着小手,嘴里随着电视机此刻传来的音乐声随口哼唱着。
稍息立正站好噼里啪啦呼噜挂啦上课要迟到~
陆言跟在后面,望着米玉洗刷刷的身影,活泼明亮的刺眼,少年心思百转千回后终归于寂,他轻呼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陆少爷总归是礼貌的。在别人家做客,爱吃的不爱吃的统统都吃了,礼数周全到米玉大跌眼睛,连在开饭前腹诽着如何抢夺他的鸡翅的想法都萎靡了。
这一餐,米书平吃的潸然,温懿娟吃的感伤,只有他们俩的傻闺女吃的眉飞色舞,夹起鸡翅,还嫌不够入味,又仔仔细细撒了一层孜然粉,翻了个个,背面又撒了一层辣椒粉,米玉对待食物十分认真,像举行仪式似的庄严地履行完程序,才咽了咽唾沫一口咬了下去。
陆言叉了一块切好的苹果,正要入口,米玉大声制止道——“等等等等!”说着,拧开一旁的调料盒,把少年手里的叉子夺了过来,对着水果细细撒上一层甘梅粉,大功告成后递了过去——“给,这样好吃的!”
说起来,回忆起曾经住在外婆家的那段时光,印象里的习惯其实并没有因着山水两隔而改变多少,反而之后回到北方,却在一些不经意的小习惯上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天,陆言给外婆和阿姨带回来了好多米玉妈妈单独准备的小吃,老太太摇着蒲扇,笑眯眯的望着这一餐盒的小点心,回想着懿娟刚刚嫁到大院儿的那段日子。
“你温姨其实是个北方人,那时呐,刚刚嫁给阿平,总是隔三岔五的过来送一些她自己做的白糖糕啦、蒸米糕啦……外婆一尝呐,她蒸出来的糕点呐,蓬松、柔软、又清香……比家里这些本地的招牌铺子做的还地道呢!那时外婆就想啊……阿平这傻小子,有福气喽!”
说着,老太太捏起一块糖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这年久回忆里的清冽甜香,耳边,似乎回旋起了绵绵的戏腔。
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
月色下的沙发上,陆言安静地坐在外婆身边。少年眉眼渐渐昏沉,有了困倦。窗外风起,周阿姨适时过来,搀扶着老太太起身,提醒着不早了,该休息了。
陆言抬眸看向外婆,此刻正被阿姨搀扶着走回房间,老人步履蹒跚,正一步步走向白发苍苍的逝去。
少年起身时惊觉,指尖的白糖糕已微凉。而有些事,便真的可以就此冷却,而再也不在乎了曾经,忘了谁是谁以及谁和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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