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先是两条灰黄色的前腿,再到挂着口水的锋利牙齿,最后是一双黑色的,充满敌意的眼睛。
大黄压低前身,那是犬类准备攻击的信号,仲江生哆嗦着咽了口唾沫,泪花子都要出来了。
“啊啊啊——!”
仲江生这会儿也不顾被发现了,连滚带爬横穿整个木桌阵,把沈乐绵挡在身前。
“你,你你你跟它说!你们同类!叫它赶紧走!!”
沈乐绵:“?”
仲江生:“救命啊大姐!”
沈乐绵:“”
沈乐绵也不知道为什么仲江生要叫她大姐,但男生确实看上去很怕,那她就来试试?
眼前的大黄还在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沈乐绵清了清嗓子,也用喉咙回敬了同样的“呜呜”声。
仲江生眼睛都亮了:有戏!
然后他就要疯。
因为这丫头开始一通抑扬顿挫的“汪汪汪”,把对面大黄都叫懵了。
大黄:“?”你是哪国的狗?
仲江生:“你是在用‘你快点走快点走快点走’的发音叫的‘汪汪汪汪’吗?”
沈乐绵大为震惊:“你竟然听懂了!”
仲江生:“”
“听懂个大头鬼啊!你有毛病啊!你这样狗能走我就叫你爸爸!”
虽然并没有上过几年小学,仲江生还是以一种很小学生的方式嘲讽了回去。
然而令他脸疼的事就这么发生了——那条狗,凶狠的狗,真的走了?!
仲江生:“???”
沈乐绵迷茫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要叫我爸爸?”我是女孩子啊?
仲江生:“”
仲江生再也不想解释,用咳嗽掩盖住了自己的难堪,三下五除二找到钥匙,丢给另一边的沈乐绵。
沈乐绵接了钥匙,她现在就在柜台的正前方,稍微伸伸手就能够到抽屉锁口。
但是,但是
“喂——!你在犹豫什么!快点啊!”仲江生在那头着急地喊。
沈乐绵紧张到手都在抖,眼圈又有要变红的趋势:“我不敢!我害怕!”
“你怕什么!”仲江生简直想打人,小孩子就是麻烦!
他一着急,有些口不择言道:“既然已经干了,就回不了头了!你已经是个小偷了!”
你已经是个小偷了。
仲江生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把沈乐绵砸得头脑发懵。
她已经是个小偷了吗?她再也不是好孩子,已经变成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小偷了吗?
一颗颗饱满的泪珠争先涌出,模糊了眼前的锁孔。她怎么能是小偷呢?她不是!她永远不会是!
但是好饿啊,沈乐绵好像是开始低血糖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钱那么有用,只要有钱,她就可以去买好吃的包子,只要
“你在干什么?”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按住了女孩的手臂,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沈乐绵僵着身子回过头,不等男生开口问,“哇——”的就哭了。
“我没偷东西呜呜呜我,我不是小偷!”
-
任逸很是头疼,因为这个小女孩一直在哭,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女孩那天被打都没哭成这样。
仲江生也很头疼,要不是沈乐绵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也不至于被任逸“霸凌”,在这儿跪着捡一屋子的瓜子花生。
“任,任兄,我能不能申请用一下扫帚”仲江生心虚地说。
任逸慢悠悠地睨了他眼,仲江生立刻萎了,勤勤恳恳用手收拾屋子。
再伤心也有眼泪哭干的那天,沈乐绵本来就饿,大哭一顿就更没力气了,霜打的茄子似的窝在墙角。
这时,阿婆他们回来了,先是看了眼撅着屁股捡花生的仲江生,再去看冷成冰坨子的任逸,阿婆登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好小子!偷鸡摸狗偷到你阿婆头上了是不是!”阿婆抄起扫帚就要打仲江生,仲江生嗷嗷乱叫,一个劲儿地求饶。
“阿婆,阿婆,我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了!!”
“就不知道学点好!非要跟你那混爹学!你——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
阿婆变脸比变戏法还快,她记得上次小孩没要花生,所以这次特意抓了把大红枣,笑眯眯塞进沈乐绵怀里。
“吃枣呀!可甜啦!”
沈乐绵还处于易受惊状态,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声如蚊蚋地嗫嚅着:“我没偷东西,别抓我”
阿婆一颗心碎成八瓣:“什么偷不偷,咱姑娘这么听话,怎么会偷东西呢!又不是仲家那臭小子!”
仲江生:“?”
然而沈乐绵还是拨浪鼓似地摇脑袋,就是不肯吃,怀里的大枣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阿婆无可奈何,谁知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任逸却突然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女孩,把大枣掰成两半,递给沈乐绵没核的那一半。
“叫你吃枣。”
少年正处于变声前期,声音又冷又硬。他的眉毛总是微微皱着,眼睛偏狭长,薄而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向下弯的情况居多,从内而外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叫你吃枣”这四个字从他嘴中出来,就跟“叫你吃药”一样,仿佛你不吃,下一秒他就会打你屁股。
沈乐绵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接过大枣,放在嘴边小口磨——她的牙掉了几颗,吃东西不太方便。
阿婆一看,笑了,怪不得不要花生呢!原来小丫头咬不动!。
“小小年纪怎么牙都没了呀?成了小老太太是不是?”阿婆逗她乐。
论起哄小孩还是阿婆在行,沈乐绵破涕而笑,豁着牙说:“我是在换牙呀!”
“换牙呀,那阿婆也在换牙,你看——”阿婆老小孩似地,咧开嘴给沈乐绵看她掉了的牙。
沈乐绵咯咯笑个不停:“阿婆掉了就不长啦!”
“谁说的!”阿婆不服气,“阿婆也长,还能长成金的,银的”
这边一老一小闹个没够,那边任逸就没这么和谐了,单手拎着仲江生领子就往后院走。
仲江生是个怂的,“哐啷”一声仰倒在草垛上,防备道:“你,你你干嘛?”
任逸动了动手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就是不喜欢那小孩哭,太吵,还烦,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都在二楼盯着这俩人一上午了,眼睁睁看着这俩人鬼鬼祟祟,对,鬼鬼祟祟,想来偷他们家钱。
所以他有权利去问为什么。
“她是谁。”任逸问道,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
仲江生“哼”了声,心说我干嘛告诉你啊。
于是任逸又要去拽他领子。
仲江生如临大敌:“哎哎哎!冷静!我告诉你还不成!她叫沈乐绵,六岁,从外面来的,家里做小本生意,来给马老板进货的!”
马老板,西街杂货铺的老板,一个赫赫有名的铁公鸡,向来货比三家才肯进货。
他是怎么认识沈乐绵他们家的?
任逸想不通,也懒得想,但他忽然就想起阿婆那句“家没家味,人没人味”来,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仲江生:“咳咳咳!要勒死了哥!”
“谁是你哥。”任逸嫌弃地放开他,那小不点这么叫他勉强可以,仲江生?除非他想死。
仲江生缓了口气,见任逸拧眉沉思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丫头为什么要偷东西。”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
“她和你不一样。”任逸冷淡地打断他。
仲江生一噎,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自暴自弃道:“对对对!不一样,她是乖宝贝,我就一烂泥!但那又怎样!她已经没有家了,她现在的爸妈是小偷,他们一家都是小偷,她以后也会变成小偷的!”
“你,放屁!”
“小偷”二字猛烈刺痛着任逸的神经,他毫无征兆地扑了上去,拳头重重砸在仲江生脸上,这次仲江生也不甘示弱,一边哭一边咬着牙和任逸扭打,像是只疯了的兔子。
二人打得很凶,从草垛跌到土地上,又滚到鸡窝前,吓得老母鸡咯咯哒连飞带跳,掉了一地羽毛。
最后还是阿婆听见了声响,连忙小跑着过来,扬着炒菜勺大惊失色。
“我滴个——!都要疯是不是!赶紧给我起来!俩臭小子,还想不想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四四方方一张桌子,阿婆和沈乐绵面对面,旁边是两个破了相的大小伙,一个冷着脸,一个哭成花猫。
时间更是诡异,下午两点钟,重点任逸两个小时前刚吃过午饭。
外面一地炒货还没来及扫,大黄快活地钻来钻去,阿婆无法,只得暂时关了店铺,被狗这一糟蹋,也卖不出去多少了。
能说什么呢?造孽呗!
“赶紧吃饭,别愣着!”
阿婆先给沈乐绵夹了块肉,又给仲江生夹了块,最后轮到任逸。
任逸现在一点也不饿,没要阿婆那块肉,只是百无聊赖拿筷子插米饭玩。
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会遮住一部分黑色的眼睛,倒显得没那么冷淡了。
沈乐绵咬着筷子,一会儿看看这个哥哥,一会看看那个哥哥,对于她来说,仲江生的心情更好猜——眼睛都哭肿了,一定很难过,至于任逸嘛
应该,不饿的吧?
仨小孩里就数沈乐绵最瘦最小,阿婆自然给了她最多的肉,多得能冒尖。
旁边仲江生难民似的狂扒拉饭,就着鼻涕眼泪一块咽,沈乐绵也饿,但她想了想,还是用筷子插起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放到仲江生的碗里。
仲江生一愣,之前被戳到的痛处又开始泛起酸楚,忍不住带上了哭腔:“谢谢绵绵。”
沈乐绵的小耳朵动了动。
绵绵?他叫我绵绵!
沈乐绵高兴坏了,继续热情高涨地当搬运工,把一个小山变成半个小山,因为不会用筷子,便用小手攥着,当叉子使。
仲江生也没想到小孩跟上了发条一样,连忙说:“你也吃啊!别全给我”
“啪!”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男生满眼不耐,身上气压低得吓人。
仲江生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埋头干饭。
倒是沈乐绵眨了眨眼睛,思来想去,把剩下的半个小山全给了任逸。
任逸木着张脸,又重新物归原主,最后只留下最小的一块。
然后才用一种极其不乐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了句:“谢谢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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