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数星星的人

灵川喝了小池倒的茶后，浑身困倦，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又想起小池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嗯，小池会好好生活的，大人也要好好生活，和殿下一起。”
  “小池！”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身子软下去，意识渐消，慢慢倒在地上，他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向前摸索，可意识还是一点一点涣散。
  当晚，刑部的人还未到，摘星楼里突然燃起冲天大火，火势很大，浓烟滚滚直上九霄，十分骇人。等到火被扑灭时，人们从里面找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手上戴着祭司的戒指。
  当晚，有人听到一阵歌声，歌声凄婉卓绝，如泣如诉，环绕在摘星楼上空久久不散，老宫人们说，那是十几年前那位被烧死的西域歌姬的声音，十几年了，她的魂魄一直藏在摘星楼，直到这场大火，烧得轰轰烈烈，才彻底带走了她的灵魂。
  传说中，烟是人间通往天界的媒介，也许随着冲天的烟火，她的灵魂彻底回到了天上。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柏崇服了药，穿好盔甲，拿上兵器，带着人正准备突围。
  “殿下，急报，京城有变动。”
  “讲！”
  “灵川大人放火焚了摘星楼，他...”
  “他怎么样，快说！”
  “他...他被烧死在里面。”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耳朵里，却宛如一声惊雷炸在心上。柏崇的心像被抽走了一样，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紧宝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准备突围！”
  纵马向前，马儿跑了几步，他却突然从马背上坠落。
  “殿下！”
  被救起时，他眼神空洞，嘴里都是血。
  那是心头的血，只有心痛至极时，才会汹涌而出。
  军医摇了摇头：“殿下这是伤心过度，非药石可解”
  柏崇望着天上的星星，拼命地数，灵川说过，死了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着他所挂念的人，如果今夜的星星数量还是和昨天一样，那就说明灵川没有死，没有离开他。可是天上的星星太多了，他怎么数都数不清。数着数着就乱了。
  他像个慌乱无措的孩子一样，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哪一颗是你呢？
  第二天晌午，玉门关的军队向金门关集结，没了玉门关军队的阻挡，杀狼军也很快向金门关包抄，柏巉和西夏的轻骑军见此情景，迅速撤兵。如果他们再不撤离，被包抄围剿的就会变成他们。
  外面天亮了，危机解除了，柏崇不肯留在营内休养，身子略有好转，便骑马上路赶回了京城。
  一路上，他很害怕，害怕见到灵川的尸体，也怕见到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可他还未见到灵川的尸体，就算灵川死了，他也要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哪怕就剩下了一堆骨头。
  星夜驰骋，赶回了皇城。宫里寂静得可怕，隐隐透着火烧后的痕迹，残破衰败。
  柏崇来到摘星楼的废墟下，昔日高耸入云的宏伟宫殿，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檐瓦上往下滴着水，滴在柏崇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水渍沾湿眼睛。
  “他的尸体呢？”
  “启禀殿下，灵川大人的尸体找到时，已经烧毁了，验明身份后，就下葬了。”
  “葬在哪了？”
  “这.....”
  “快说！”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扔...扔到乱坟岗了。”
  “哪个乱坟岗？”
  “就..就是城外那个专门埋宫里死人的乱坟岗。”
  柏崇二话没说，立刻向乱坟岗跑去，小太监松了口气，崇王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他真的很怕崇王刚才一生气要了他的小命。
  乱葬岗上很冷，这是他第一次来乱葬岗，这里尸横遍野，残肢断臂到处都是，稀疏地散布着一些纸钱，被风一吹唰唰作响。也不知是哪个失了亲人的可怜人撒下的。
  柏崇翻找着灵川的尸体，他不敢用树枝翻找，怕弄疼了灵川，用手慢慢翻找，头上乌鸦一直在聒噪地叫个不停。
  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其实这里的尸体很少有完整的，甚至很多都是一把白骨，根本无法辨认，柏崇找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了灵川。
  天快要黑了，他还在不知疲倦地翻找着，直到一枚戒指从尸海中掉出来。捡起这枚戒指，他的眼泪汹涌而下。
  这是他的戒指，是独属于昆山玉氏祭司的东西，从他接替玉湘蘅成为靖国祭司那一天起，就戴在手上，从未取下过。就像他把靖国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放在心上，从未取下过。
  柏崇还记得年少时的他，在众人面前从来不笑，总是端庄有礼，目光清冷。可在他面前，两个人在东山上独处时，他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撅着嘴巴吐槽山上冷，看到沙沙游过的小蛇，会吓得唇色泛白，露出娇憨可爱的神色。
  这是独属于柏崇的东西，是任何人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可如今他躺在冰冷的尸海里，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能留下。
  他爱了一辈子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被大火烧身的时候他该有多痛，多绝望呢？
  “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活着不能好好说的话，现在能说了么？”
  “你冷不冷？你是最怕冷的，我抱着你吧，这样就不冷了。”柏崇躺在那堆面目全非的骨头上，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上自己和骨头上。
  “现在你能说你爱我了么？不想说也不要紧，我来说，我好想你。”
  柏崇趴在地上喃喃自语，四周没有活人，只有风能听到，可他相信灵川能听到。他不信灵川就这样离开他，就算他真的死了，那他的灵魂也会在这里等他的，他说了啊，会变成魂魄，护佑在自己身边，怎么能不作数呢。
  杏花来到乱坟岗找柏崇，“殿下，快起来吧，小心着凉。”
  柏崇不肯：“他怕冷，这里太冷了。”
  “殿下，灵川大人已经走了，您节哀吧，这样他也能早日安息。”
  “他还能回来么？怎么才能让他回来？我不能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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