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第 135 章
柳简坐在廊下喝茶，她支着脑袋，看着庭院中那被砍去多年树桩，落日余晖中，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秋梧如此已不住在燕子楼，如今此处只余下了几个管理着庭院的老仆和两个煮菜烧茶的妇人，平日里几乎遇不上，柳简喜欢这份清静，便一直由着燕子楼这般冷清了。
她抬手倒了杯茶，不止一次将目光送到外处，直到瞧了一天青色身影走来，她才收回了目光。
周渚谢过替他引路老仆，等他走远，才坐到柳简对面，他含笑打量着燕子楼:“道长此处，倒另有一番雅趣。”
周渚初来京都不过三五日，更是头一回来燕子楼。
柳简笑了声，从桌上翻出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到他面前:“若非知三公子长居江南，见多了江南庭院，怕是要当真了。”
周渚尝了一口茶，声音温和:“今日云若寺中，瞧少卿神情，是还不知道长身中朝暮？”
说及此，柳简轻轻皱了下眉头:“嗯，总不晓得如何与他开口……还要多谢三公子送药之情。”筆趣庫
这数月中，得周渚赠药，倒是少有发作之时，偶有腹痛感，亦能忍受过去。
周渚示着她将手腕放到桌上，细细诊了脉，许久才收了手，他又迟疑了许久:“我送的药，只是暂时压住了毒发的痛意，却不曾压住毒在你体内蔓延，此毒凶险，道长如今脉象，已然危矣。”
他叹息了一口气:“这数月里，我收集了不少医术土方，却从不曾见朝暮的解法，甚至连朝暮都少有涉及。”
见着柳简面上挂着的浅笑，他道:“先前往西北时，听说过一位神医之名，道是擅解奇毒，可惜我拜访之时，他已故去多年。”
柳简倒先宽慰他道:“劳三公子替我忧心，我早知此毒难解，能侥幸存活至今，已是不易。”
这数月里，她也尝试着去解柳淮留下的那半阙词，可除了那句燕子望楼东，便再看不出什么了。
有时她都在怀疑，是否是自己猜错了，那半阙词，或许与她便没有任何关系。
她也尝试过问秋梧，可秋梧也并不晓柳淮写下这词的意思。
虽秋梧曾是柳淮近侍，可她行事太深，总教柳简瞧不分明，这样的人，总不敢轻信，她便也不曾向秋梧透漏过身中朝暮之事。
周渚再饮一口茶:“不过如今云若寺的案子，或许能替道长寻得一个机会。”
柳简望向他，又低下头去，虽早有猜测，可她仍觉着有些喘不过气:“那个死者，当真是死于朝暮？”
“是。”周渚肯定道，这数月中，他多番查探朝暮，自不会认错:“待京都衙门查清凶犯，便是道长的一线生机。”
周渚的想法没有错，只可惜，世事并不总如人愿。
三日过去了，许修筠不仅没有查到凶犯是何人，甚至连余慎身中何毒，如何中的毒都一直没能查清。
又因他带回衙门的嫌犯中，有云若寺中的慧禅和尚，此举更令京都中不少参佛的人家生了气，
便连宫中陈太妃都问过一回了。
案子未清，他不敢轻易放人，可再不放人，他又觉得再过两日，怕是京都衙门都要被京都的百姓砸菜叶子臭鸡蛋了。
这不是他杞人忧天，今日他出门时，便不知从何方飞来一个被咬了大半的烤饼，虽有护卫一刀斩断，可烤饼上的芝麻还是溅到了他脸上，教他觉得很是丢脸。
想到未来京都衙门前的臭鸡蛋，许修筠深深地叹了口气，到那时，怕是他这官帽也就戴到头了。
案子没理出个头来，他宿夜难眠，今晨起来，更是头重脚轻，连喝了两碗姜茶才觉舒适了些。
才到府衙，看着案上压着大堆的口供，他便觉得头晕眼花，勉力瞧了两三份，他焦急问:“可曾查清死者所中何毒了？”
一旁人也是辛苦数日，却是为难摇头:“倒是验了几样与死者身上毒性差不多的，可真就没有寻到一件能教人生生将自己挠成那样的药。”
许修筠重重甩下口供:“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请刑部的仵作也过来查了吗？怎么还没查清？”他皱着眉头:“这再不查清了，明儿咱们都得脱了帽子！”
“哎呦，大人您可别生气，当真气着身子，这案子得谁去查呢！”
许修筠冷哼一声:“这烫手山芋，除了本官这倒霉蛋接着，还有谁能……”
他微顿，忽然定定瞧着答话之人，目光灼灼惊得对方连连摸头:“大人这是怎么了？”
许修筠目光渐深:“是啊，这京都的刑官这么多，怎么就非得本官来查呢。”
他眉头突然舒展开来，焦躁之气不存，语气都和善了许多:“去拿副空折子过来，本官病了，要写折子告假。”
“大人病了？属下还是去请大夫……”看着许修筠又蹙起的眉，那人终于领会过来，他弯腰应道:“是、是、是，大人为查案日夜不休，累垮了身子，已然无法起身了！”
太极宫中，宋樊济丢下一封陈情的折子，冷笑道:“区区一桩人命案子便教他身子抱恙了，既然羞愧难当，何不摘了官帽回家养老。”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拾起被宋樊济丢下折子，玉手的主人扫了两眼，轻笑着将公文重新放下:“京都衙门琐事繁多，案子又是生在云若寺，连太妃都问过两回，许大人重压之下，染了病气，倒也正常。陛下又随意再指个人去查就好。”
宋樊济抬起头，放柔了声音:“朕哪里是为了他着急。”
他闭了眼睛，任由那双若羊脂玉一般的手扶上他的额边轻按:“双日齐空的异象，民间已暗有传闻，道是双日当空，许是一个太阳要取代另一个太阳了……先生当年曾留下半阙诗词，有云:日月同生。皇后，你说，指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大黎后宫十年无主，今年夏天，在一个女子被斩去了头颅后，另一个女子踩着温热的鲜血走进了宫城，在所有人或诧异或嫉妒或恍然或淡然的目光下，头戴金冠、身着凤袍
，在帝王的搀扶下，登上了大黎皇后之位。
眉心一朵海棠红的花钿，衬得秋梧容貌若妖。
听了宋樊济的问话，她温声宽慰:“即便先生足智多谋，可这天生异象，她又如何能知，当年先生出门不带伞，可许多回是臣妾去接的呢！”
宋樊济被她哄得轻笑两声，可笑过之后，他犹有担忧:“词中有言十二年浮尘归处，如今朕登上这帝王位，也近十二年了。先生有近妖之智，倘若这天生异象她早已知晓，那云若寺之事，会不会就是初始，到最后……晚暮化烟云呢？”
秋梧温笑一声:“多思生华发，陛下若总这般，怕是再过不久，便要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
宋樊济终于不再沉于旧事，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秋梧身上，眼底皆是柔情，多年之前，他便爱上了这个女子，他知道她忠于柳淮，而他与柳淮，终究是要有一方先伤的，所以他将这份爱意藏在心底。
柳淮说，七情六欲，皆是软肋。
他信。
可他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便控制不了吧。
“朕若成了老头子，你也是朕的皇后。”
生同寝，死同穴。
秋梧便弯了眼睛。
这一刻，他们不像是步步为营、老谋深算的上位者，只如初春十里桥旁借诗叙情的书生与小姐。
情爱一事，当真没半点道理。
宋樊济拿起朱笔，在折子上勾了几笔:“这个案子，送到刑部去吧。”
秋梧走到案旁，端了墨锭，点了清水，在砚台上一圈一圈磨开:“送到刑部，怕是不妥。”
“嗯？”
她轻声笑道:“云若寺中，生了桩异事……听说因慧禅和尚被衙门拿了，寺中有一位菩萨流下泪了。”
“……那便送到大理寺去吧。”
案子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时玉书手中。
范学铭仗着身份卖老，不愿当“倒霉蛋”接这烫手的案子，陛下新指的案子，自不能派等闲人去查，寺中除了他，便只有两位少卿能接了。席阳伯倒是有兴趣——他还不曾审询过僧侣，尤其是他家夫人信奉的慧禅和尚，但他早前另接了桩山神闹民的案子，将往湖川，只能羡慕看着时玉书接下案令。
时玉书倒不在意这案子所涉何人，左右命案事发当日，他也在云若寺，自比旁人清楚些事由，只是京都衙门把案卷奉上时，连死者所中何毒都未查清，他不免也觉得有几分头疼。
看着大理寺中的仵作也摇头的样子，他忽然想起那日周渚未动尸身便下了断言，猜测着他或知些什么，便打马向周渚所住的客栈而去，千代灵正与他在一处喝茶，听了案子落到大理寺手中，亦起了兴趣，表示也要一同瞧瞧。
周渚不知怎地，在千代灵想起之前，便提醒着如今三平山受云若寺命案影响，香客游人少了许多，柳简已两三日歇在家中无事了。
时玉书自是明白周渚意思，道是早着人去请了，周渚这才点应声相随，同时、千二人同往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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