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第 131 章
冯椿秋涨红了脸,口中仍在辩驳,大意便是手上伤痕乃是家中鸟雀所为,并未是太史局中的仙鹤所为,只是此言真伪断判太过容易,大理寺中仵作无数,验过伤口便知事实,只是冯椿秋拒不认罪,虽被挟持着跪到堂中,他仍就向天子呼着冤枉。
他怎么能认罪呢?
一认罪,这多年的筹谋便成了空。
所谓富贵权势,他才享受了月余呢!
所以,他不能认罪!
只要不认罪,便还有机会!
他的女儿、大黎唯一的贵妃,便是他的机会!
只是可惜,柳简接下来的话,让他连这最后的机会,都抓不住了:“贵妃娘娘杀了常公公,却发觉事情发展并未如自己所预测的那般,陛下不仅没有消了疑惑,反而将此案交到给了大理寺。但同时,贵妃娘娘也清楚地认识到了,‘先生’对陛下的影响之重,或者从娘娘晋位贵妃时,便察觉到了,但在常德死后,娘娘更确定了这件事。所以——萧女官死了。”
唐明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道:“你,你是说,萧女官是、是贵妃娘娘所杀?”
坐在高位的冯玉棠此时已然神色自如了,听了这般指控,她也不过丢了个眼神过来,慵懒至极,她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金钗,又按了按先前为了冯玉琼哭泣而泛红的眼角,如此模样,倒像是午后小憩后懒扶妆容的姿态。
“本宫还当柳道长要说出什么来,原是寻不到凶手,便胡乱攀扯一通,如今连萧女官的死的,都推到本宫身上了。”她哂笑道:“本宫最后一次见萧女官是在太极宫,可本宫走时,她可活得好好的,连陛下都能替本宫作证。”
千代灵道:“萧女官确实后来也从太极宫里出来了,贵妃一个女子,要悄无声息地将人杀了再送到太极宫中去,可是太过为难了?”
唐明邈急道:“柳、柳姑娘,你此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我分明是听到,那个姑娘说是她杀了萧女官的。”
众人议论纷纷,柳简却将目光放到时兰溪身上,从她方才提及萧堂合始,这位爱女心切的妇人,已经忍不住哭泣,可纵是如此,她也不曾开口催促柳简。
柳简有些迟疑,她不知是将真相如实告诉时兰溪为好,还是为了体恤这个母亲,草草揭过此事。
反正有了假冒身份、听雪廊酒局以及承香殿之事,冯玉棠也会伏罪。
时兰溪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一直捂着唇避免自己哭声的时兰溪颤抖着上前,她捏住了帕子:“我虽是堂合的母亲,可性子懦弱,从不曾给她遮风挡雨,亦不明她志向清高,便连她的死,我亦教她受了委屈,我想,若是她在天有灵,必是希望自己的冤屈得昭,柳姑娘请说吧。”
柳简深深吸了一口气,应了声好。
她先向唐明邈,对着这个同样因萧堂合之死而痛不欲生,继而犯下错事的可怜人道:“灵台郞所听到的,可是冯姑娘说她自己杀了萧堂合?”
唐明邈脸色变了数回,他回忆前日听闻,却好像是半分都记不住了,可又像是历历在目,他僵硬着:“她说,如今连萧堂合都杀了,已经再无回头路可走……”
“冯姑娘那日初入宫中,被公主所责,早早便出了宫去,并无杀萧女官的机会。”柳简低了头:“何况太子之所,等常人如何进得去,冯姑娘初来京都,怕是宫中的路都不晓……”
唐明邈只觉脑中一团乱麻,在柳简三言两语中,他只能绝望地承认,自己一腔恨意,除了带给另一个女子一场无故的浩劫,什么意义都没有。
柳简轻叹了一声,转向千代灵:“贵妃娘娘不必费力杀了萧女官再送回太极宫中去,因为萧女官,本就是死在太极宫中的。”
千代灵露出了个迷茫的神色:“什么?可是,并没有人再瞧见萧姐姐回太极宫中去啊。”
柳简温声道:“公主可记得我变的那个戏法。”
千代灵更是迷茫:“那个将铜板从一只手上变到另一只手上的戏法?”她嘟了下嘴:“那个戏法儿道长不是同我说了,缘由是手上事先藏了一枚铜钱。”
“太极宫中的玄妙处,也正如这个戏法。”柳简温声解释:“并非是萧女官从殿外变到了殿内,而是萧女官原先便在太极宫中。”
她缓缓道:“其实要实现这一个方法,也很容易,只需要让旁人瞧见贵妃娘娘先从宫外走出了,然后再有一个形似萧女官、或是穿着女官衣裳的人从太极宫中走出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这脸都不同!”
柳简解释:“宫中有规矩,宫人奴婢、六局内廷,衣裳皆有不同,故有见衣识人的习惯,那日太极宫中只有萧女官一人入得,那么再从太极宫走出的女官,又是夜色,非仔细不可辨,等常人只会以为是萧女官,而等过了太极宫,即便是瞧到了面容,也只会当作是宫中旁的女官。”她顿了一下:“此举虽胆大,但到底是成功了,只被一个人知晓了——便是灵台郞。”
唐明邈微愣,眼中俱是迷茫之色:“我?”
“是。”柳简肯定道:“灵台郞可记得,萧女官身死那日,那分明等在太极宫前,却一直没有等到萧女官。”
唐明邈怯望了一眼时兰溪,再次辨道:“那日……我是想谢萧女官,确是未曾见到她。”
柳简再在心中叹了一声:“但是灵台郞瞧到了其他女官不是吗?”
唐明邈点头:“是。”
冯玉棠冷声道:“笑话,依柳姑娘之见,旁人所瞧到的萧女官乃是本宫所扮的,可分明是本宫先离开的太极宫,我又怎么再次扮作萧女官从太极宫中出来。”
柳简勾了下唇,将立在侧堂、一直低头的陆鱼唤出:“陆大人,你曾告诉我,在萧女官身死那日,四省庭有桩异事。”
一直不知自己为何被唤过的陆鱼乍闻此话,忙定了定心神答道:“哦、是,那日我们抓到了几个私到四省庭的洒扫婢女。”
秋梧摇着团扇:“此事,何处有异?”
“就是、就是卑职瞧到了六个婢女,可最后只抓到了五个。”陆鱼迟疑着:“不过,不过也有可能是卑职瞧错了,因为最后一直没有找到第六个人。”
柳简勾起笑容,终于向他解释:“陆大人可不曾瞧错,之所以一直未寻到,是因为,第六个人,便是自太极宫中离开贵妃娘娘啊……只是可惜,等我们反应过来时,那五名婢女已然身死了,她们因私入四省庭,个个皆受了罚,身死宫中,竟也无人起疑。”
当朝贵妃,在太极宫中杀人,还扮作婢女、女官来逃脱罪责。
柳简的想法,太疯狂了!
宋樊济看向冯玉棠的目光,一如深渊。
冯玉棠还想再辩驳,时玉书已然开口:“柳姑娘解得了此案中诡秘手法,本官便说一说太极宫中杀人的手法吧。”
他拿出萧堂合的仵作单子,抿了下唇,又将其放下:“死者颈骨断裂,可证是被人勒住了脖颈,死状合窒息而故,在太极宫中,寻得一帷纱,略有断裂,已与死者颈部伤口比对,可证是为杀人凶器。”
宋樊济忽打断道:“朕分明是见,先、凶手是手持金光杀了萧女官,怎会是被勒死?”
时玉书使人拿出一支金簪:“陛下所见的金光,便是此物。内室昏暗,烛光凝于簪上,陛下朦胧间,瞧得此光,才误以是金光。”
“这是……”宋樊济仔细看了一下:“这钗子,是凶手的?”
“不是。”时玉书手指抚上了簪身上的凹凸处:“这簪子,是萧女官的,萧女官当日头发散落,便是因丢了此簪。”
宋樊济眼光渐深,他没有再问簪子是从何而来,他有了更关心事:“朕所见凶手杀人,是她故意为之吗?”
时玉书默然,宋樊济眼中卷起滔天的怒意,他咬着牙:“凶手为何如此?”
“金光杀人,所为的许便是那句要替朕除了宫中邪祟。”
宋樊济狠摔下手旁的杯盏:“替朕除了宫中邪祟,这宫里头的邪祟,不正是这个犯下数案的凶手!”
冯玉棠被此举吓得落下泪来,她深知自己最大的武器是什么,倘若自己失了仪态,必然使天子厌恶:“陛下,这柳姑娘同时少卿所言乍听之下确是合理,可这些,便是旁人也行得,怎就将所有罪名都按在了妾身的头上,妾虽说素日是行事乖张了些,可却从不曾伤人性命,更何况萧女官哪里是随意杀得的虫蚁小足,无缘无故……总不能因妾身曾与她吵过两回嘴,便杀了她吧!”
她探出手,轻轻拉住了宋樊济的袖口:“陛下,妾身一片真心皆在您的身上,怎么会行下这些事,陛下……”
宋樊济面无表情任她拉扯,却不曾应话,他淡看向时玉书,沉声道:“萧女官出身名门,命案牵扯,不可草草了事,时卿将事起事末,详细说来。”
时玉书道了一声是,再度开口:“在太极宫案上的,有一碗甜汤,在汤中,寺中亦寻得些末的醉心棠丝,陛下吃下甜汤,正好萧女官欲替陛下熏艾草丸,以此为由,贵妃先行退下,然她却暗点燃了雨棠香,致使陛下与正在准备艾草丸的萧女官皆昏睡,萧女官鬓边有一缕头发烧过,应是倒在火边导致。”
“此时,贵妃以帷幔杀了萧女官,再出太极宫中,换得宫婢衣裳,由四省庭小路入太极殿,在陛下醒时,以金钗杀人,再扮萧女官离开。”
千代灵惊于此等繁复的杀人手法,心中万分复杂:“从自己的衣裳换到婢女的衣裳,再换到女官的衣裳,这么多件衣裳,是藏在了何处呢?”
时玉书抬眼望向冯玉棠:“女官衣裳,便是藏在食盒之下。”他解释:“初时女官衣裳随食盒入太极宫,后婢女衣裳以萧女官带入宫中的盒子而去。”
唐明邈白着脸喃喃:“是,那日,我是瞧见了一个提着盒子的女官……”
“要说起事因,恐是与秀女入宫之事相关,陛下专于朝政,体悯万民,是大黎之幸,可后宫多年无主,如今又有秀女入宫,便有谣言流转宫中,道萧女官将入后宫。”
宋樊济沉声道:“女官既入六局,怎会再入后宫!”
时玉书闭了眼睛:“后宫争宠,谣言杀人,哪有常理可寻,只是累她,生后还有邪祟恶名。”
冯玉棠厉声:“说到底,还是无证据可证是本宫!”
柳简上前一步,拿出先前拾得的玉簪:“萧女官青丝散落,草民曾疑惑过,即便是凶手要以萧女官的金簪杀人,为何要将金簪子带离现场。后来在曾女官处寻到金簪,草民才知,凶手不得不将簪子带走的缘故——是因她的簪子,碎了。”
“贵妃娘娘簪花精细,皆非凡品,可若是扮作婢女,便只能寻一支普普通通簪子束发,只有这支,质地、雕工、样式都算不得出众,可贵妃娘娘或是记不得了,这支簪子,乃是太史令多年前送于您同冯姑娘的簪子,一人一支,一支棠花,一支琼花。”
“四省庭中草木繁茂,草民白日走过时,也险被勾了簪子,贵妃从四省庭走过时,已有夜色,枝叶勾下了这枝棠花簪,或是太匆忙,你未曾留意到,又或是时间太紧,您顾不得了。这支簪子,便被留在了廊下。等你换上女官衣裳,便察觉头发散下,无奈之下,人你才拿了那支沾了血色的金簪,插进了发间。”
冯玉棠再辨:“倘若这什么醉心棠、雨棠香当真这般厉害,为何我无事,承香殿中,我与陛下同饮共出入,从无分离,太极宫中,我亦喝下甜汤。”
柳简抬起头,看向冯玉棠:“那敢问,贵妃娘娘手腕间,缀着的,是何物?”
冯玉棠眼中终于闪过了诧异与惊惧,她暗握住香囊球,却抵不过闻令而来婢女,一声得罪,她们便扒开了她的手,任她挣扎也守不住最后的证据。
打开香囊球,内里是一粒粒细小的丹丸,味道微辛,似加了大量的花蜜,才隐隐压住那份清冽。
柳简缓缓道:“雨棠香到底不过安神香,倘若外力阻饶使自身清醒,怎惧醉心棠花?”她捏了一颗,缓声道:“为防尸臭,大理寺制过一种丹丸,含于口中,味道辛辣,可压下旁的气味,亦叫人清醒非常,前日见娘娘,正好看到了此物,娘娘的香丸,与那压尸臭的丸子,倒是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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