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虽说谢鹭又冷又怕,但这些天经历伤病毒晕,今日又接连受了大惊吓,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所以即使忐忑恐惧,她还是抵挡不住席卷全身的恶困,趴在火坑边睡着了。这一觉直接到了清晨。坑中火早已熄灭,好在火星藏在灰烬下明暗辉映,复燃也容易。
谢鹭起身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袍。身上的衣服还是死前那件白袍,又有临死时吐的血迹又有昨天连滚带爬沾上的灰土,脏得很了。不过衣服不属紧急,谢鹭还顾不上它。她见浓雾密布与昨天在温汤街睁开眼睛时一样,便从地上捡了块尖石头,在大石的平坦面用力磨出一竖。做好记号,她扒开火坑中灰烬,小心保留好火种,收拾了附近的干草备着。做好这些,雾慢慢散了些。谢鹭把昨天磨好的小木刀插回腰带里,深吸一口气横下心,钻进白雾中。
渐行雾渐淡,谢鹭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山边的太阳。白日、青山、黑土、黄草、奇怪而不险恶的作物……视野里全是可能理解的实景,谢鹭的心随着自己的脚下逐步安定,恐惧伴着木刀柄上的掌心退却。沿路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谢鹭扑上去贪婪地灌了半肚子水,再掬起一捧好好洗了脸。
“哗!”
溪水洗刷掉脸上的汗污,也洗刷双眸,让谢鹭再看这个雾气朦胧的鬼域都添了几分清爽。她从怀里掏出昨晚剩的半根玉米,就着溪水充饥,心里琢磨开自己的处境。
这片田野三面环山,还有一角是森林。里面雾气看之伸手不见五指,她不敢踏进。这里有水源,有干草,有能栖身的石洞,还有玉米可以充饥,还不见半个鬼影,暂时过下去是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看来,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条鬼怪密布的温泉街。谢鹭想到昨日所见所感,忍不住又打了个寒战,叹气道:“还是好可怕……我还是,先不过去……”
既然克服不了恐惧,不如先在野外徘徊几天。说不定哪天阴司的鬼差就驾着贴满赤花的小舟,从自己看不见的忘川河驶来,接引自己去见阎罗。
于是谢鹭每天去掰六个玉米,平心静气地等待鬼差。她心如止水,裁缝可受不了。那一小片玉米地眼见越掰越少,她还得每天画个猴子屁股又没有观众,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怎么逮我一个人薅啊!”今晚听完王大力的汇报,裁缝忍耐不住,从板凳上跳将起来:“都吃了三天苞谷了,她不腻吗?!”
这下唐书还没来得及笑话裁缝,半仙先插嘴道:“不腻,白吃白喝苦也甜。”
“我凭啥给她一个始山人白吃白喝!”裁缝愤恨坐下,扭臀对叶掌柜诉苦:“叶掌柜,你说说。我补贴还没见到一个子,苞谷倒被她吃掉半拉。还有我这个脸……”她指着自己从额头到下巴的鲜血妆,冤字不打一处来:“我每天画成这样,她还不来看!缩在后街空地不过来。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
叶掌柜哭笑不得。几个苞米倒不叫事,郭大人肯定会补偿裁缝。可那个始山人不敢上街来倒是难事,若是郡主知道,必然不满。她看向唐书,又看向容掌柜,求助道:“裁缝说的也有道理。我先前还以为她会在街上随便找间店面住。街上废弃空房子这么多……没想到她住石洞去了。她要是一直不过来,我们怎么办捏?”
容掌柜也深有所思,点头道:“就算她上街,我们也不能天天打扮得跟鬼似的。听你说郭大人那意思,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的。小唐,你说呢?”
唐书今天已没披头散发。发髻整齐,面容洁净,在裁缝的对比下格外清秀。她手执火钳,往炉中又加了一块炭,笑道:“无妨。郡主的剧本太过粗糙,真正的细节要我们自己来加。就算她过来,我们也不用涂成这鬼样子了。不过下面要看大力的了。”
“我?!”王大力没想到会点名自己,睁大眼睛盯向唐书:“唐书姐,我……”
“是的大力。最像鬼的半仙已经圆满落幕了。接下来该是最像人的你登台了……”
于是众人围聚,附耳听来,准备着下一幕开锣。
话说何易晞挨了打后便星夜启程赶往瓮城。毕竟是被赶回封地闭门思过,何易晞羞于大张旗鼓地回去,就让郭萱雅安排了轻便朴素的马车回城,侍卫们也是常衣便服。
车轮滚滚,马蹄踱。几经昼夜,瓮城郡主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进了瓮城大门。何易晞一路趴在车里厚垫软枕上,伤已大好,只是起身仍不方便。如今到家,她心情轻松不少,骂谢鹭的粗鄙之语都比刚挨完打时软和许多。
“小郭郭,你说那个女流氓会不会觉得自己成鬼了?”
女流氓?郭萱雅已经算不清何易晞对谢鹭换了多少个骂称,每个都没什么道理纯属泄愤。
“嗯……她既然笃信鬼神,应该会吧。您不是对这个棋局很有信心吗?我之前就说……”
“我设计的我当然有信心,我是怕那条街上的人演不好……”何易晞双肘撑垫子,掀起车帘一角,透过窗外人来人往看去。
“快到瓮庭书场了!小郭郭,我要双重安慰,抚慰我屁股和心里的伤!你懂的,快去快去。”
这世上没有比郭萱雅还了解何易晞的人。她自然懂得。能抚慰郡主的双重安慰,就在瓮庭书场里和书场门口的摊子上。
糖压酥的小说和糖压酥。
瓮庭书场是瓮城三个书场里最大的一个。书场每月从书商那买来各色小说者连载的书稿,由抄书匠抄录几份后,贴在书场里那数十个白石木栏中。来看故事的客人只需交个低廉的入场钱,就能随意翻阅所有木栏中的小说杂记,还能买走完结的书册。何易晞就是其中常客。只是郡主殿下不需要入场。书场老板一见郭萱雅,便毕恭毕敬地捧上专门为郡主准备的糖压酥最新的书稿,请郡主慢慢阅览。
郭萱雅出了书场,又去点心摊子上称了二两糖压酥,上车连同书稿一齐捧到何易晞脸边。
“郡主,糖压酥和糖压酥。”
何易晞脸色明亮,急忙展开书稿铺在眼前,一手拿起一块糖压酥往嘴里搁。这是她解心宽的标准配置。吃着瓮城特产糖压酥,看着当红小说家糖压酥的故事。
糖压酥自然不是真名。有部分写小说故事的人不愿抛头露面,世人只知笔名不知其人。按写者意愿保护其私隐,是书商们必须遵奉的职业操守,这是诸国通行的准则。何易晞看了多年小说,深谙其中规矩。虽然她极喜欢糖压酥写的故事,却无心刺探其人本身。所以糖压酥是男是女哪里人多大岁数,就连瓮城之主何易晞也是完全不知。
糖压酥虽和她手中这块甜食点心同名,文风则不似浸满蜜糖的酥饼一成不变地甜津津。虐则惹人心焦,悲则唤人眼泪。故事跌宕有趣,很对何易晞的胃口。
城中人多,马车慢行时停时走。郭萱雅见何易晞看得入迷,免不了提醒:“回府再看吧,小心伤了眼睛。”
“我这是在学习。”何易晞又拿起一块糖压酥,笑得狡黠又期待:“我可以模仿糖压酥写的故事情节,给那个女骗子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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