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清水悠一是被寄予厚望而出生的。

        清水家是井玄闻名的阴阳师世家，作为家族中的长子，清水悠一自然而然被赋予了全部的希冀，继承家族，成为少主。他的一生，似乎从出生起，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清水悠一是在五岁时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不喜欢读书，也不想练功，他只想待在母亲身边混日子。可是父亲对他很严厉，每日天不亮就要练功，深更半夜才可以回去睡觉，他不懂。

        于是他趁父亲外出的一个日子，没有去练功，而是在被窝里一觉睡到晌午。可这种事情哪里能瞒得过去，父亲下午回来便直接从屋子里将他拎了出来，先是拿着竹条抽了他一顿，然后又把他扔进祠堂关了一晚上。

        清水悠一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眼眶当即便红了，却还倔强着一滴眼泪都不肯掉。第二天，他带着浑身的疼痛，还来不及去养伤，又被父亲拎着离开了家中。

        清水悠一看着马车驶向未知的方向，和家里越来越远的距离，身处越来越陌生的环境，这一切都让他产生了恐惧。他以为自己的不用功，让父亲对他产生了失望的情绪，所以决定把他丢掉，换一个更听话的继承人。

        不过清水奉太郎并不是这么想的，男孩子有反叛心理很正常，所以他打算带他去看一下清水家的产业与势力，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将来继承的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家族，所以他为了肩负起责任，必须要从现在就开始努力。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清水悠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父亲，参观完了家族势力范围内的所有地盘。年幼的他并没有理解父亲带他认地盘的这一举动，他只知道父亲没有不要他，最后他是一脸鼻涕眼泪的回去的。

        从那时起，五岁的清水悠一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努力练功，那么他随时有可能会被丢掉。

        显然他并没有明白父亲的真正用意，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清水悠一六岁的时候开始上学堂，也是在那一年，他认识了此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中野幸子，以及她的姐姐中野信子。

        那段时间是阴阳师的鼎盛时期，大家族小家族不胜枚举，唯二的佼佼者就是清水家，和中野家。

        中野家的家主不像清水奉太郎奉行一夫一妻的原则，他总共有三个老婆，孩子有六个。在这些孩子中，和清水悠一年龄相仿的，就只有三小姐中野信子和四小姐中野幸子。

        信子和幸子是一个母亲所生，平日里关系也非常要好，总是腻在一起，他们和清水悠一都在清水家承办的学堂里读书，同为阴阳师世家，一来二去，三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姐姐信子性格冷淡，又很理智，常常会说出一些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话。而妹妹幸子性格温柔，很会照顾人，有她在中间做调节，三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清水悠一八岁那年，他的妹妹清水绫奈出生了，新生命的诞生给了他许多美好的幻想，他很喜欢这个妹妹，之前他很羡慕信子和幸子生活在一个兄弟姐妹很多的家庭中，而他却没有兄弟姐妹，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

        清水悠一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妹妹，于是很快，三人队伍就变成了四人队伍。

        清水悠一十五岁那年，井玄发生了一件大事，中野家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而那天信子和幸子刚好在清水家，所以幸运地躲过一劫。

        对于信子和幸子姐妹俩，是幸运又是不幸的，她们虽然活了下来，可她们所有的亲人，中野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无一幸免。两姐妹瞬间失去了庇护，一时间不知该去往何处。

        两家关系一向很好，悠一的父亲和她们的父亲又是至交，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信子和幸子，住进了清水家的府上。

        同年，井玄又发生了第二件大事。中野家的四小姐中野幸子，和清水家的长子清水悠一，定了亲。

        这事不算突然，又或者说早有预谋。

        三人虽是青梅竹马，但悠一和信子从刚认识时到如今，总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争论不休，谁都不服谁，每每这时，都是幸子从中调节。悠一喜欢幸子，这是从很久之前他就意识到的事情，和幸子在一起很开心，他所有天马行空的想象都有她的支持，他想，能够认识幸子，大概是最幸运的事。

        清水奉太郎打心底里将信子和幸子当作自己的女儿，他询问了幸子的意见，若是她不喜欢悠一，他绝不会勉强，他依旧会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待她将来觅得良人，定会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幸子听后露出了羞涩的笑，两颊处泛起淡淡的桃红，最后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句愿意。

        定亲那日，清水悠一红光满面，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他高兴得抱着绫奈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被父亲打了两鞭子才停下。

        之后的日子很平淡，信子自尊心很强，她不想自己做一个寄人篱下的废物，所以她刻苦学习医术，很快便有所成就，为了报答他们的收养之恩，信子做了清水家的家庭医生。

        清水悠一在十七岁那年，正式成为了清水家的少主，继承仪式风光无限，那时的清水悠一可谓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在他看来，他的冒险才刚刚开始。未来的日子里，他一定会成为远近闻名的阴阳师，不辜负父亲与族内长辈的嘱托。

        那时的他大概不会知道，恶意总是会在角落悄悄滋长，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第一个噩耗是母亲的死。

        母亲是在第二年去世的，那年的春天很冷，甚至下起了雪，就在那样一个下着雪的夜晚，她静悄悄地睡了过去。

        母亲总是会温柔地笑着，安静地听他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替他擦掉额前的汗水。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似水，与世无争，就连离开，也是悄无声息的，多符合她的性格。

        母亲的离去让清水悠一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幸子陪伴着他，给了他很多的勇气。他更加感谢幸子。

        消沉过后，他的日子渐渐变得忙碌起来，身为少主的他接过了家族中大部分的事务。为了维护一方的安稳，他常常不在府中，而是驻守在有妖魔的地方。

        幸子是个总爱为他人着想的女孩，作为未婚夫，悠一甚少陪伴在她身边，她都报以理解，甚至支持他的一切决定。但这都是表象。

        幸子习惯温柔地笑着，接受着其他人所有的负面情绪，以至于她的内心开始逐渐崩坏。家族惨案是造成一切的根源，而姐姐与悠一的漠不关心加重了负面情绪。那段时间只有清水绫奈陪在她的身边，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知道什么呢？就这样她心里的创伤越来越严重，最后抑郁成疾，可她却始终将情绪掩藏在微笑背后，没有人发现。

        清水悠一这几天很神秘，他没有事务需要处理，但依旧早出晚归。他在筹备求婚礼，是的，他打算向幸子求婚。

        他甚至拜托了很多人保密，决定给幸子一个惊喜。他看得出来幸子最近心情不佳，一双眼睛总是空洞地望着窗外发呆。

        清水悠一捧着手里的桂花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他知道幸子最喜欢桂花，她说桂花虽不像玫瑰般张扬，也不如芍药明艳，可它的花瓣小巧，聚在一起也能绽放出不一样的绚烂。

        他一心只扑在这上面，却不知黑暗已经悄悄来临。

        清水悠一满心欢喜地捧着花回家，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幸子好好说话了，今天他打算一股脑儿，把这几天的见闻都讲给她。

        可谁知道，他刚走进院子，便看到幸子的房间正燃起熊熊的大火，那火势之高，足有五六米，而且火焰的最外层，漂浮着奇怪的蓝色荧光，这绝不是普通的火焰。

        府上的下人们正一桶一桶地泼着水，可是火势却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

        清水悠一慌了神，他随手拉过一个下人问道：“幸子呢？她在不在里面？”

        那人急得浑身都是汗，这火来得诡异，家里掌权的人一个都不在，他们都快急死了，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清水悠一，脸上立刻有了喜色，但一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又道：“少主，您终于回来了！幸子小姐和绫奈小姐都被困在里面了！”

        什么？清水悠一愣在原地，竟然两个人都被困在里面。但是清水悠一来不及细想，他知道这火一定是妖物引起的，清水家作为阴阳师，本职就是降妖除魔，必定得罪了许多妖物，今日一定也是妖物来报复。

        隔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清水悠一只能看到那里面有一个模糊的庞大身影，它的整个身躯都隐于火焰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着血红色的光，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清水悠一。

        清水悠一当即便决定冲进火堆之中，那火果真诡异，清水悠一没设防，立刻被火焰燎到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他顾不上疼痛，一颗心早已跳得七上八下。他在忐忑，幸子和绫奈是否安好，他有没有来迟。

        冲破妖物幻化的幻境之后，清水悠一终于来到了屋子的内部，此时的妖物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清水悠一却连它是个什么妖怪都看不清，他只恨自己能力不够。

        那妖物力量很强，清水悠一甚至没看清它有任何的动作，就有一团团的火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来。清水悠一灵巧地闪避开，立刻进到屋子里面寻找两人。

        此时的屋子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浓重的黑烟充斥在四周，清水悠一剧烈咳嗽了两声，他只得用一只手臂捂住口鼻，才得以继续前进。

        令他感到恐慌的是，他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道闪着红光的火焰又朝着他飞来，看得出，怪物想一网打尽。清水悠一一次次的避开像是彻底惹恼了它，它的身影略微扭动，清水悠一立刻感觉到自己周围的温度极速上升，很显然，火势更大了。如果清水悠一不能及时将两人带出去，他恐怕也会死在这里。

        那怪物做完这一切，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认定他们没有办法逃出生天，立刻消失在火光之中。怪物离开了，只留下这没办法燃尽的火焰。

        清水悠一只能顶着这熏得人眼睛直流泪的黑烟继续前进，很快，他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即使声音很小，他还是立刻就听出，那是幸子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很快找到了幸子。幸子被压在一根房梁之下，她身上的伤不算严重，只不过无法动弹。

        “绫奈……绫奈……”她看到悠一的第一时间，便挣扎着说道。

        清水悠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清水绫奈正被她挡在身后，此时的绫奈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雾，已经昏迷过去，若是不能及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在确认了清水绫奈安全后，清水悠一立刻用尽全力去搬那根压在幸子身上的房梁，随着他每次尝试挪动房梁时，幸子都能感觉到巨大的疼痛席卷她的全身。可她紧咬着牙关，不想给悠一造成压力。

        清水悠一看她面色惨白，痛不欲生的样子，更觉心痛，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第一次产生力不从心的感觉。

        幸子费力地睁开眼，她看着眼前的悠一，他也吸入了过多的烟尘，体力逐渐流失，却还是在不断地尝试搬开压在自己腿上的房梁。她深深地知道，如果再这样耗下去，他们三个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她暗暗下定决心，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她的手轻轻搭在清水悠一的手上：“你先带……绫奈出去……”

        “不……”清水悠一立刻摇头，幸子却堵住了他的话。

        “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在这里！”

        “那就一起死！”清水悠一大喊一声，那声音很突兀，两人同时都是一怔。

        幸子愣了愣，心中更加坚定：“至少把绫奈送出去……算我求求你……”

        清水悠一摇头：“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那我也答应你，”幸子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一双眼却格外的亮，“在你回来找我之前……我一定好好的……一定等着你。”

        注视着幸子坚定的目光，清水悠一终于不再犹豫，他立刻抱起清水绫奈冲出屋子。他脚步不停，如同快到要飞起来一般，可他还是在内心对自己喊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原本微笑着的幸子，看着清水悠一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的身影，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她抬头看着四周，这是自己来到这里后，悠一给她选的房间，可现在已经被毁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她出不去了。这里的火势只会越来越大，而她要死在这里了。可至少，在最后的时刻，她救了她最想救的人，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她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热度了，看来她快要死了。

        等清水悠一冲到外面后，将晕倒的绫奈交给了其他人，正打算返回去时，心口猛地一痛，他直接跪倒在地上。然后他感觉到，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那是幸子在用意识和他传话。

        “再见了，悠一。”这是幸子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清水悠一挣扎着站起来，不可能的，幸子答应过他，会等着他去救她。清水悠一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向火场，却被其他人一把拦住，几个男人合力才将他拦在外面。

        清水悠一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六亲不认般地四处释放攻击，他要进去，他必须进去，他的幸子还在等着他，他不能丢下她。

        突然，他的脖颈处传来一阵疼痛，他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的麻痹，而后他的身体就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清水悠一在失去意识前，只看到，那捧开得正艳的桂花，被火焰一点点吞噬，最终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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