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贾兰心存疑虑，念着母亲不会同意，宝钗只叫他去试试，不想李纨同意了，命人去屋里拿了几件春夏衣裳和笔墨纸张一起送过去。

        薛夫人知晓后，见贾兰不卑不亢，态度谦和，心里多了几分欢喜，收拾了蘅芜苑中一间小屋子让他进去住了。

        过了几日，宝钗想起请柬来，打开一看明日便要赴宴，她这才记起这事还没和母亲说。

        “你舅母可真是好人，知道你到了年纪，也该去参加各家宴会了，可惜我哪认得什么好人家，记得要多听多看少言，莫要落了你舅母的面子。”薛夫人想到薛蟠的婚事也没找落，虽薛蟠不急，整日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但也不能越过他先把宝钗嫁了，还是这两年给薛蟠定下亲才好。

        宝钗笑道“兄长都没成家，我急什么，不过是跟着去涨涨见识，对了，晚些您和兄长说说，让他去我们京城的药铺子里多取些燕窝来，我有用处。”

        薛夫人以为她是想来日送给舅母，连声应了，又与她讨论明日该如何穿衣打扮，定下才肯离去。

        掌灯时分，薛夫人亲自在小厨房做了菜，贾兰坐在饭桌上吃饭，一举一动极为规矩，薛夫人怕他吃的不习惯，笑问道“兰儿，姨奶奶做的菜可合胃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是忌口的，都告诉我一声。”

        贾兰放下筷子摇摇头，又问道“您每天都是自己做菜吗？”

        宝钗给他舀了半碗鲜笋汤递过去，笑道“你只要多夸姨奶奶做的好吃，姨奶奶高兴，就天天做，像探春呀，黛玉呀以前常来蹭饭，现在又多了你一个，尝尝味道如何？”

        贾兰双手捧过，心里暗道，大家族里的夫人小姐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理儿，这些东西自有下人去做，你帮我盛汤，我帮你盛饭，在饭桌上谈笑那是想都不敢想，母亲常教导他，食不言寝不语才是规矩。他又道，可姨奶奶和姑姑完全都不似将这些规矩放在眼里，做起来亲切自然，叫人怪异又生几分亲近，难不成自己骨子里也是个不懂规矩的人么？

        他年纪虽小，不过十一二岁，想法颇多，不过接汤喝汤的功夫，心思已经绕了百八十道弯，放下碗道“好喝，明天我还想吃姨奶奶做的菜。”

        薛夫人欢喜应了，夸了几句好孩子。

        第二日清早，薛蟠坐在马车外面晃着腿，焦灼往里面望了好几眼，宝钗再不出来他都要请人去催了。

        车轱辘声从后面响起，他闲得没事往后一看，立刻跳下车，收了笑容，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舅舅，舅母。”

        看门的见了王家夫妇，一人上前迎接，一人进去通报，没多久，宝钗先出来了，王夫人立马道就不进去做客了，喊了前方骑着马的两个男子过来，一一为薛蟠薛宝钗介绍“这位是你们的大表兄王士程，这位是你们的二表兄王冠清。”

        两人皆生得儒雅，和他们舅舅武将风格全然不同，不过大表兄王士程看起来更为稳重一些，听说已经定了亲，二表兄和薛蟠年纪差不多，再怎么作一副持成稳重的模样，也掩盖不了眸里的狡黠劲。

        宝钗有了个大概的估计，笑着见过礼，两人同时还礼。

        时候不早，女眷进了马车，男子各骑一匹马，后面跟着数十丫鬟小厮，往平侯府去。

        前世她并没有参加过这些宴会，最多的是贾府自个办的家庭宴会，好在有王夫人在旁指引，一圈下来，教她认识了不少名流贵妇。

        王夫人也不吝啬，大大方方介绍宝钗是她的外甥女，自有不少夫人小姐高看她一眼，宝钗客客气气应了，规矩礼仪挑不出一丝错，周围人默默点头，算作认可。

        这些贵妇人都爱聚在一起聊些八卦秘事，或是攀缘关系，宝钗提不起兴趣，向舅母说了一声后，悄悄从宴客厅离开了，一转二转到了小花园理。

        这里年轻面孔不少，三三两两在此地嬉笑玩闹，不远处玩投壶射覆类的小游戏层出不穷，再远些，一亭子里有两位男子对坐，上面摆了棋局，看样子该是到了尾声，引得一帮人围观。

        她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不正是她大表兄么，另一人被遮挡了部分，看不真切，她沿着小路往旁走了走，想看个究竟，一不留神撞到了人，她忙道“对不起……”

        “没关系，你在看什么？”

        宝钗抬头一看，撞到的人是二表兄，还没等说话，王冠清又道“原来是北静王，也难怪，有那个小姑娘不爱看他，那模样就说是潘安在世也不为过。”

        他一副了然神情，促狭盯着她笑，宝钗哪认得什么北静王，也就前世听说过几句，更不用说还没瞧见，她往亭子里再看一眼，世人传言果真不错，但与她有何相干。宝钗笑道“非也，我是来看大表兄的，见他气定神闲，想来是胸有成竹。”

        王冠清一愣，随后笑得眼都眯起来了“非也，大哥不管做什么都是这般气定神闲，和输赢无关，既然想看，何不近些看，她们都过去了。”

        宝钗忽而觉得没什么意思，懒懒道“我看不懂，还是不凑热闹，不打扰表兄了。”

        她欠了个礼要走，王冠清追上来，同她并行“你叫什么来着，宝……宝什么？”

        “宝钗。”

        “宝钗……”王冠清点点头“记住了，怎么从前不见你到我们家做客？”

        宝钗拿出帕子在额间点了点“我怕热，很少各处走动。”

        他听出宝钗语气里的敷衍，又道“那三四月不热不冷，也没瞧见你来过。”

        她怎么说，她难道要说当时没那么深的交情，所以不好意思去？

        宝钗心里腹诽了一句，嘴里却道“三四月的天柳絮纷飞，我对柳絮过敏。”

        王冠清无话可驳，目光一转，摘了朵鹅黄色月季花，递到她面前“表妹这身衣服和这朵鲜花很配，不如我给你簪上。”

        宝钗低头看了眼自己裙衫的颜色，心里感叹他的审美灾难，笑着向后退了几步，婉拒道“今日我头上带的饰品已经够多了，多谢表兄好意，”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士程已经下完了棋往他们这边走来，宝钗忙道“大表兄想来找你有事，我先走了。”

        偏偏事不如人愿，她越想走越走不成，王士程喊道“怎么我一来表妹就要走，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大表兄玩笑了，”宝钗停下脚步，重新折转而来，见王士程目光落在了王冠清手里的花上，又默默看了她一眼，脸上烧得慌，忙道“不想这样巧，刚来园子里就碰见二表兄了，也不知哪个狠心人将这么好看的花掐了扔地上，二表兄瞧着可惜捡起来了，真真是菩萨心肠。”

        王士程别有深意看着王冠清笑道“我这个弟弟，自小就是个护花使者，瞧见这么漂亮的花朵，必定要捧回去用水养着，精心照料。”

        宝钗似没听懂，回道“那这朵花真有福气。”

        王冠清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打哑谜，迷迷糊糊间也懂了大哥的意思，忙扯着王士程衣袖，低声道“胡说什么，大哥你怎么能在表妹面前这样诋毁我。”

        随着园子里另一位妇人的到来，周围像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他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一位约摸不到三十的妇人，打扮优雅，仪态万千，身旁还站着个同龄男子，两人一起游园，说说笑笑，亲密不已。

        宝钗想起宴客厅里的贵妇人，再看看他们，夫妻二人一同游园倒是少见。听兄长说，父亲在世时，常和母亲泛舟湖上，煮酒品茶，也难怪母亲一见了父亲生前遗物就要哭，后来被薛蟠偷偷藏起来了。

        周围窃窃私语，看掩在团扇下的神情，多半不是好话，再看两位表兄的神情，心里的印证又多了几分。

        夫妇二人似不觉这些目光，依旧恩爱异常，渐行渐远。

        那些人的声音才大了起来，一妇人说了声晦气，拉着女儿离开了园子。

        “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进来的，怎么平侯府没将他们赶出去？”

        不守妇道？

        宝钗想着刚才二人行为，夫妻无疑，总不该……

        不等她多想，有个贵夫人该是平日与刚刚那位夫人不和，与周围人品评论足，洋洋洒洒‘作’了一片文章，引经据典，气势十足，好不精彩，这文采就是骆宾王在世都要亲手撕了自己写的讨缴文，拜眼前的夫人为师，园子里气氛轻松起来。

        原是刚刚那位夫人丈夫死了，几年后改嫁给了现任丈夫，两人不管去哪总成双成对，在她们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人物。

        女子再嫁便是不贞洁，守活寡是烈女典范，她们暗地里总爱拿那位夫人做谈资，似乎只要骂上几句，她们就高贵起来，互相投以赞许的目光。

        “我听说平侯爷的儿子是娶续弦，难道他的儿子也不贞洁么？”

        众人往说话的地看去，都低低笑了起来，刚刚那个骂得起劲的夫人鄙夷道“男子能娶续弦，那是他的本事，光宗耀祖，这都不懂？”

        宝钗不急不恼，笑道“男子死了妻子再娶，是他的本事，可那位夫人死了丈夫再嫁，也是她的本事，本朝并没有规定女子亡夫后不能再嫁的条款，敢问她哪点不贞洁？”

        “你你你！”夫人脸色变得铁青，宝钗搬出了律法，她无从驳起，只好以长辈的口吻训道“小姑娘懂什么，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现在说这些羞不羞，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现在平侯府是谁都能进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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