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42章 第 142 章
大黑狗不断汪汪叫, 声音嘶哑,看向大夫的目光亦凶恶无比。
黎恪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忙带着大夫靠边送下楼,临走前,给姜遗光使了个眼色。
姜遗光表情没有变化,大夫被黎恪拉走后,他低头对那只狗说:“我似乎估计失误了,而且, 你也隐瞒了消息。”
“如果你们只是得罪了王家人,等找回九公子,以他的身份让知府施压,再许以钱财, 让王家放人, 完全可行。”
“但现在……”姜遗光蹲下去, 蹲坐在大黑狗身前, “你没有告诉我,你们害死了人, 王家人不可能放人了。”
大黑狗嗷呜嗷呜叫起来, 声音凄厉, 不断摇头。
“你在否认什么?”姜遗光问。
大黑狗在他面前拼命摇头,又去抓他衣服, 不断用前爪伸出来去扒拉他, 放在他身上, 又拿开,再放他身上,再拿开。
“你想说,不是你们做的?”姜遗光问。
大黑狗汪一声, 点点头。
姜遗光问:“如果不是你们做的,王家小少爷为什么会死?”
大黑狗摇摇头,支起身子,前爪试探地放在姜遗光脑袋上。
姜遗光没有躲,于是大黑狗碰了碰他用于束发的木簪,低低叫一声。
姜遗光问:“你要这个?”
大黑狗:“汪。”
姜遗光抽出簪子,放在手心,递过去。
大黑狗用爪子努力勾住簪子,做出往前丢的样子,又把木簪放在姜遗光手上,勾住他的手带着去碰他心口,再汪汪叫两声。
姜遗光懂了:“不是你们的人扔的刀,是王家小少爷让别人扔的?”
大黑狗点点头,汪一声。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敢先跟着姜遗光到处跑。
刀确实是他们的,可又不是他们的人扔出的飞刀。
但是听那个大夫说,王家觉得是他们害死了王少爷。
姜遗光:“我知道了。”收起了簪子。
难怪……那群人差点扔中自己以后,怎么还敢拿客人当靶子?
姜遗光说:“即便如此,在王家人眼里,也和你们脱不了关系。”
大黑狗又激动地嗷呜嗷呜叫起来,前爪一个劲儿刨地,目光凶狠。
黎恪送了大夫离开,回来就看见一人一狗蹲坐在地上交流,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善多的头发被拆了,披散下来,蹲下来瘦小一团,背对着自己,看上去也像只什么小动物。
令黎恪不免有些心软。
他示意姜遗光单独和自己过来,大黑狗留在原地。
他说:“我刚才问了那大夫,大夫说王家小少爷确实死了,王家老爷气昏过去,这样一来,王家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杂耍班子恐怕有危险。”
这事儿实在难办,人在王家,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私下用刑。
姜遗光道:“我问过,王家少爷不是他们害死的。”
黎恪一惊,眉头皱得更紧:“可王家人不知道,他们都说是杂耍班子的问题,他们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此时,兰姑的房门也推开了,她睡了许久,总算觉得好受了些,洗了脸出来寻人,见他俩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过去问:“你俩商议什么呢?”
黎恪知她去过王家,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兰姑有些为难:“我和三娘去王家时,知府大人说过要将那几人转交到衙门,王老爷也同意了。”
她不禁迟疑:“王家……应该不会下死手?”
黎恪叹口气:“怕就怕因为王少爷的死,王家不管不顾要报复。”
兰姑只觉得这真是一笔麻烦账。
她和三娘知道的太晚了,便没尽力,从头到尾跟着大黑狗知道真相的姜遗光又没来得及见到王家人。
或许是因为在镜外,她和黎三娘就失了些警惕心,一点点疏忽,就致使事情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去。
“天都快黑了,现在也没法去府衙,只能去王家先探一探。”兰姑道,“三娘在哪儿?”
姜遗光道:“她去王家请大夫后,至今未归。”
又是王家……
“三娘不会轻易离开,恐怕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兰姑道。
兰姑心想: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不过一天而已。
可若是王家要在自己家中处死几个人,一天足够了。知府也不会真的为了几个外来人大动干戈,最大可能性是借此机会打压王家,再从中谋利。
只希望王家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又或者,多少顾念一点知府的权威,把人转送官府。毕竟不论是不是杂耍班子的错,他们都不能动用私刑。
姜遗光道:“不管怎样,我先去王家看看。”
兰姑劝他:“非你之过,你也没想到。只怪我和三娘没坚持要王家放人。”虽然当时要了,王家也未必会放人,但至少能拖延一会儿。
黎恪迟疑着,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要是他们已经死了呢?”
姜遗光道:“那就问他想不想报仇了。”
正说着话,忽地,身后那条大黑狗疯狂地叫起来。
姜遗光回过头,就见大黑狗咆哮着一跃窜上围栏,直接跳了下去。
“哎——”黎恪还没来得及拦住,那条大黑狗已经消失在眼前,目瞪口呆,“他要做什么去?”
姜遗光同样翻身跨过围栏,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平地,顺手把长发捞起随意扎好:“我跟去看看。”
说罢,他俩的身影便跟一团风似的卷出大门,不见了。
黎恪扭头,看见兰姑也跟自己一样头疼,兰姑道:“还是跟上去,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来。”
姜遗光不会主动惹事,可难免被纠缠上。
两人一前一后下口,黎恪不忘和九公子说一声。九公子还躺在床上,刚想让他们等等自己,这两人就没影了。
姬钺:“……”
姬钺叹气:“真是欠了他们的。”不得不起身穿衣,打理好后,同样下楼。
大黑狗跑得很快很快。
今日天黑得也快,好似一眨眼,太阳就落山了,街上没几个人影。
听说前日游神夜,二郎真君的神像出了岔子,神仙们不满意,导致那晚鬼怪作祟,害死了好几个人。
有书生,也有闲汉,就连王家的小少爷也被害死了。
这消息一出,晚上便没多少人敢出来闲逛。
只有衙役还在四处搜寻,连同王家的一众家丁。
闽省各府城的知府手中都有兵马,钱粮充足,招的衙役便不少,平常一个县的衙役不过数十,本府的府城所招衙役却足有上千,着青衣、皂靴、红腰带,日日巡逻。平日若有个什么犯人,总是出不了府城就被抓住。
那几具尸体都被拉回府衙去,仵作验过后,都说是狗咬死的,还是大狗。
如今夜,他们就在找游神晚吃了人的野狗,手里提了棍棒、竹笼、麻袋等事物,看见了大狗便一伙人围过去,扣竹笼或套麻袋,然后乱棍打死。
这一天下来,他们就打死了七八条大狗,都准备带回去给兄弟们炖一盅狗肉煲吃。
巡逻到一家客栈外,忽地,眼前好似刮过一团黑色的风。
紧接着,又有一道身影跟着追过去。
风中传来大狗呜呜汪汪的叫声,领头的衙役才反应过来,大叫道:“那里也有狗,去抓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一众衙役跟着追过去,可那一人一狗跑的实在太快了,没多久,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再追不上。
再往后,客栈里出来两个人,各自骑了马快步往这边来。
“停下,停下!”衙役们冲那两人喊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条街上不许骑马,晚上也不行。”
兰姑和黎恪被拦下,黎恪听不大明白,兰姑解释道:“各位好汉,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在找人。”
她问:“请问各位好汉有没有见着一个小郎君和一条狗?一条大概有人腿那么高的黑狗。”
夜里,几个衙役都没认出兰姑,领头衙役眯了眯眼,问:“你找他们?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兰姑道:“那小郎君是我弟弟,家中爱犬来不及栓绳忽然跑出去,他才追出来。”
领头衙役眼珠一转,道:“正好,随我们一块儿去找。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兰姑心一沉。
衙役所指的方向——正是去王家的路。
他们又去王家了?
……
离王家不远的一条街,黎三娘停在街尾。
那道鬼影出现得格外突然,猝不及防下,她也被狠狠吓了一跳,当即飞身下马,用镜子照了过去。
这就是用镜收鬼的坏处了。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山海镜本就聚阴,收了鬼的山海镜更是能将原本没有意识的鬼魂都吸引过来。
更不用说,本就诡异频出的闽省。
黎三娘的动作很快,她虽是下马,可手却仍旧牢牢地抓住缰绳,衣袍带风在空中划了半个圆。伸手将那鬼魂收进镜中后,足尖在地面一点,又翻身重新坐回马上。
“驾!”她狠狠一抽马鞭。
马却纹丝不动。
而后,马儿仰头嘶鸣,四条腿都软下去。
黎三娘瞳孔一缩,在马重重倒地前的瞬间闪身跳开。
也正因如此,她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那群人。
那一列倒立着、跳动行走的麻衣人,静静地“站”在墙边。
白色略有些发黄的麻衣表面,慢慢渗出鲜血。那些人倒立着,倒过来的脑袋一直静静地转向黎三娘。
黎三娘同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眼睛,让自己的余光能够注视到那些尸体,却又不和他们对视上。
她身边是一具马尸。
不一会儿,那马的尸体也逐渐动弹起来。
头和长长脖子扭动、抽搐着。
马的脖子很长,鬓毛在地面不断摩擦,发出沙沙声响。而后,便是令人牙酸的骨头扭断的声音。
马竖起的脖子被强行扯断,拉平,而后,四条腿开始抽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把这匹马扶起来似的。
只不过,是倒着扶起来。
马渐渐侧翻,变得平整的背脊连同马脖子贴在地面,靠着墙,四条腿都高高竖起。紧接着,马脑袋一歪,那双原本圆亮此刻也变得混浊的眼睛,同样看向了黎三娘的方向。
在这时,黎三娘忽然产生了一种上下倒置的错觉。
就好像……他们那样倒着,才是正确的,自己这样两条腿站着反而是种错误。
她忽然间也很想倒立过来,用头跳着,往前行。
黎三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另一只没有握着山海镜的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
不,她不可以被迷惑。
那些东西,依旧在墙边看着她。
这条道路,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通往无尽黑暗。
只要她被鬼迷惑,倒过了身形,她就会跟这些鬼一样,永远地迷失心智。即便有山海镜在,命能保住,可那又怎样呢?
要不要收走他们?
黎三娘额头渗出冷汗来。
她收的鬼,真的太多太多了。
黎三娘想起了上一次入镜,刚进去,她就感觉到自己怀了一个鬼胎。
因为那个鬼胎,她差点死在里面。
要是再收鬼,她恐怕……真的会死在下一场死劫中。
十八重死劫,她下一次,就是第十一次了。据说,第十次后的死劫,难度远远高于前十回,甚至完全没有可比性。
可是……如果不收了它们,自己怎么可能离开?
人,是没有任何手段和鬼相斗的。鬼对人类也没有任何同情、怜悯之心。生前再善良高洁的人,死后都会变成恐怖的厉鬼。
她从过往几年带血的教训中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
该怎么办?
那些嘶哑、含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不清,但黎三娘知道,它们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她跟着一块儿走。
不……不能答应……
黎三娘僵在原地,微合上眼睛,只留出一点点缝观察外界。
她能察觉到,有一个无比恐怖的东西,正慢慢向自己凑近。等那东西注意到了自己,她就一定会死!
不,不会的。
有山海镜在,她不会死,只要不受厉鬼蛊惑就好。
坚持住,等这些鬼走了,她就能离开了。
黎三娘不断鼓励自己,平复下因为因为那东西靠近而不断狂跳的心。她整个人都崩得死死的,像拉紧了弦的弓,仍旧被不断往后拉。
只要……再用力一些,这把弓就会受不住力,砰一声断裂。
“汪汪汪!!”
忽地,一声嘹亮刺耳的狗叫传来。
“汪汪汪汪——”
不像是真正的狗叫,反而像个男人学出的叫声。
在狗叫响起的一瞬间,黎三娘只觉得环绕着自己那股恐怖到极致得将她几乎逼疯的气息,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惊愕地抬头看去。
远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街,此刻照下了清冷月光。一旁倒立起的马尸体好好平躺在地面,身后,那些麻衣人也不见了。
狗?
一条大黑狗咆哮着跑来。
它似乎已经叫了很久,声音沙哑,可仍旧大声地叫着。他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睛,就冲到了方才麻衣人呆着的地方,伏下身去嗅嗅闻闻,喉咙里发出悲怆呜咽声。
从那双似人非人的圆圆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是你?”黎三娘讶异,“多谢了,你怎么来了?”
大黑狗嗅了一会儿,呜呜咽咽落泪,黎三娘小心地试探着要靠近它,那狗却猛地支棱起身,一跃冲出去。
“三娘!”身后传来姜遗光的声音,“拦住它,它想去王家!”
他跑得实在太快,中途又各种走小道钻狗洞,姜遗光好几次差点跟丢,好不容易才追上。
黎三娘什么也不问,道一声好后,足尖一点,飞奔过去。
“别激动,要去王家等我们一块儿去。”黎三娘说。
只是,她不会闽省语,那狗听不懂,见她扑过来,一个急刹回身,后腿回缩蹬在地,高高跃起——
一爪子狠狠划在黎三娘手臂,鲜血四溅。
黎三娘本可以拔刀相拦,可在出刀的瞬间犹豫了。
她一出刀,非死即伤。这条狗,不,这个人,他救了自己一命,还救了黎慎之和九公子。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便被对方划在了手臂上。
狗眼里闪着凶光,张开嘴,咬上黎三娘肩头。
剥去了人皮,穿上了狗皮的人,这么多年活下来,和狗再没什么两样。
张大的口里,犬齿森森,黎三娘躲得再快,也因为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慢了些,叫它咬在肩头,撕下一块肉。
“嘶——”黎三娘吃痛,也顾不得什么恩情不恩情了,一拳将它打飞出去几丈远。
一切发生得太快。
姜遗光飞奔过来,转头看一眼黎三娘,再度去追那条狗。
大黑狗嘴里咀嚼着人肉,眼里闪着比狼还凶狠的光,落地后滚了几圈,顺势跑远了。
它的目标很明确——王家。
王家老爷今日早早就睡下了。
王家上下缟素,骅儿的生母还在她干娘那儿,只让下人回来传话,说干娘救不回来,她在干娘家小住几日,给骅儿祈福。
王老爷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王老爷闭上眼,就觉自己走在一条古怪的路上。
这条路又黑又长,没有灯,湿乎乎的,两边墙又高又窄,他就走在路上,前前后后都是人影。
他看不清那些人,也看不清自己,他感觉很危险,想回头,可他却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头了。
一回头,只会掉入更恐怖的深渊。
慢慢的,他闻到了一股花香。
那是芍药花的味道,冷冷的,从黑暗潮气中袭来,直往他鼻子里钻。
和芍药花香一同飘来的,还有浓郁甜腥的血腥味,连带着一股似乎是猫死后的那股又香又怪的甜香气。
“爹,救我!”他听到了骅儿叫他的声音,骅儿在哭着求救。
王老爷急忙道:“骅儿不哭,爹请来了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把你救好。”可是他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汪汪类似狗叫的声音。
王老爷满头大汗。
他发觉自己陷入了梦魇中,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是骅儿托梦吗?
“骅儿!骅儿!我是爹,你看清楚。”他在梦里焦急大叫。
可不论他怎么喊,他嘴里发出的都是汪汪狗叫的声音,脑袋也一阵阵发疼,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人的脸,没有变成狗,为什么会这样?
“王老爷,我们冤枉……”
“王老爷……不是我们害的小少爷……您为什么不听呢?”
“王老爷,我们冤枉……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求求你了,老爷……放我们走……我们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他发现队伍忽然停下来了,前面那个人转过身看着自己。
他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劲。
一条路上,所有人都是倒着的,倒过来,用脑袋在路上,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给他们烧纸送灵!”
“一群贱民,也敢害了我家骅儿。”
王老爷惊慌起来:“不,不是……我也是,我也是被蒙蔽了,我没有要你们死。”
他的声音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
“打死以后,记得头朝下埋了。”
“我就是要这帮贱民永世不得超生,死也别想死得安宁。”
王老爷惊慌失措:“不不不,我不是,这不是我说的,我没有……你们要找就去找吴管家,是他说的!”
那些人回过头,王老爷才发现自己被里里外外包围起来,身上传来剧痛感。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被丢进了柴房里。
被拖了出来。
他忍不住张口,脱口而出却是陌生声音的求饶。
“求求你们了,真的不是我们,是小少爷自己拿了飞刀和家丁们玩的。那些家丁诬陷我们!”
“让我们去见王老爷!真的不是……”
他的嘴被堵上。
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打完了,还有鞭子,鞭子打完了,又换成棍子,棍子打断了,家丁们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
有人拿粗盐化进水里,泼了他一身。
盐水浇在伤口上,痛苦无比。
“唔唔——”王老爷目眦欲裂,猛地从床上惊坐起。
他发觉自己浑身湿淋淋,出了一身汗。
“老爷,怎么了?”躺在身边的女子柔媚笑道,用手帕给他擦汗,怜惜不已,“可是梦见了小少爷?”
“滚。”王老爷让她下去。
年轻女子立刻裹了衣服从床脚下溜下去,要走,推开门的前一瞬王老爷又叫住她,“等等,就留在这里。”
王老爷咽了口唾沫:“给我倒水,就在这儿,哪都别去。”他指了指床头。
年轻女子连忙给他倒了水,小心服侍,擦净汗后,蜷在床边不敢发出动静。
王老爷很满意这女子的识趣,渐渐从那个恐怖的梦中拔除惊惧感,眼皮逐渐靠拢。
忽地,他听见了响亮的狗叫声。
还有家丁们慌乱的脚步声,惊叫,大喊,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他猛地惊坐起。
年轻女子也一溜烟爬起来,惊恐地靠坐在床边。
“快!放箭!不能让它惊动了老爷!”
“逮住他!”
房外有人大叫。
紧接着,嗖嗖箭雨声响起。
外头的灯全都亮起来了,灯火通明,把这一片儿照得跟白日也似。
大黑狗在假山里逃窜。
黑夜中,他就像一道黑影,没有人能发现他,可这会儿灯全都点起来,他这样庞大的身躯便格外明显。
他不断躲避,还是被箭擦伤,叫声愈发凄厉。
大黑狗狂吠不止,声音传遍了王家上下。
“连条狗都射不中,你们干什么吃的!”
“打中他,打中他!”
“前几日老爷捕猎的兽夹呢?拿出来,全部安上,不能让它跑了。”
“看门的人怎么回事?连条狗都能放进来撒泼?”
管家气急败坏,管事的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指责谩骂,家丁们围追堵截,婢女、小妾们惊叫躲避,被咬伤的人痛苦哀嚎。
还有些人被一口咬在喉咙,咬死了,其余人抱着他的尸首哭。
“打死它!”
“这疯狗!逮住他!”
王老爷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自己家中竟然能窜进一条狗来咬人?不由得大发雷霆,又不敢推门出去,踢一脚跪在床头的女子:“去!和他们说,谁抓住了那条狗,赏二十两银子。要是当场打死了,赏三十两。”
女子没奈何,只能壮着胆子出去,找了管事的把话说了。
管事的立刻大声喧嚷起来。
这下,那些人兴致更高,原先手里拿棍子的,都换成了铲子铁锹或者菜刀。
远处射箭的也不遑多让,彼此商量好后,一簇簇箭雨将大黑狗从假山后逼出来,一脚踩进了兽夹中。
大黑狗剧烈挣扎,惨叫不止。
一众家丁们喜出望外,争相扑过去,棍棒长刀,一下又一下。
很快,大黑狗便没了气息。
“那兽夹是我放的。”
“我刚才射箭把它逼出来的,我要是不逼出它,你们也打不着。”
“最后是我砍了它脖子一刀才砍死的,你们的棍子哪里打得死这畜生?”
家丁们争执起来。
那畜生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死了。
王老爷也松了口气。
他听一个管事说,那大黑狗好像就是杂耍班子养的,那天因为太凶了乱咬人才没被捉回来,原先的一点愧疚都悉数变成了憎恶。
不过一群贱民,一个畜生,竟然把他王家折腾成这样。
要是传出去,他王家要变成整个槐安府的笑料!
管事恭敬地询问:“老爷,那狗该怎么处置?”
王老爷冷哼一声:“炖了,那些打狗的有功让他们分着吃。”
管事的哎一声,恭敬退下去。
王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越想越恼火。
这群无法无天的畜生、贱民。
死了还要不安分。
等天亮了,他就请人做法,让他们魂飞魄散。这条狗也是,不是忠心护主吗?一道送下去。
……
王家围墙外,匆匆带着黎恪和兰姑二人,在角落发现了姜遗光。
他们二人先碰上受伤的黎三娘,托跟着的衙役把三娘送回去后,再按着黎三娘的指路跟过来。
姜遗光正给自己包扎伤口,身上血淋淋的,一看就知是被野兽利爪和尖牙划破的,比起黎三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他的神色却很冷淡,自个儿扯下布条,整整齐齐裹好腿上的伤,又去擦腰上、胳膊上的伤口。
“善多,你也受伤了?”黎恪忙问。
姜遗光嗯一声,不好奇他们怎么会来,往王家又高又厚的围墙方向看一眼,扶着墙慢慢站起身。
脚下一个趔趄,裤腿上渗出血来。
他盯着自己腿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发现伤口确实包扎好了,只是血太多,从里面渗出来,便没管。
黎恪心下不忍:“伤的这样重,我背你,别逞强走路了。”
兰姑也满是心疼:“善多,快回去上药。”
姜遗光道:“没关系,我可以走。”他看一眼黎恪,直白道,“你走路太慢了。”
其他几个衙役听说那狗进了王家,敲门去问,王家门房都被咬死了,几个家丁听见声音去开门,听他们问起狗,嘿嘿一笑。
“确实,刚才有条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狗闯进来撒泼,被咱们抓住打死了。”
“死了就好,死了就行。”衙役说道。
转头往记事的小本上划一道,示意他们又抓住一条狗。
姜遗光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沾着血,大多是自己的,也有那条狗的,他平静地说:“我没拦住,让它跑进去了。”
心里难过的黎恪连忙说:“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想。”他看着姜遗光都觉得疼,不由分说道,“事已至此,快跟我们回去。”
兰姑亦安慰他:“他也算自己给自己报仇了,善多,你不必介怀。要怪,也只怪我白日和三娘没有坚持把人带出来。”
姜遗光眨眨眼,嗯一声。
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都是跑着来的,马不够,也没有马车,黎恪执意要背姜遗光走,给后者拒绝了,自顾自一瘸一拐走在几人身边,回客栈去。
一到客栈,九公子就被他们的惨状震惊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姬钺愕然。
姜遗光不说话,回到自己房间,其他几人担心他,都跟了过去。姜遗光也不在意,自己解开方才包扎的布条,其他几人又是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不只是爪子划伤,和黎三娘一样,腿上也咬了块肉下来,血淋淋一大块,深可见骨。
他竟也能忍着走回客栈。
姜遗光洗干净手,拿了一些之前积月没有用完的烈酒,干净白纱布沾湿,一点点把上面沾着的碎石块和一些不知什么的脏东西擦下来。他的手很稳,处理好,血不流得太厉害后,自己上了些金疮药,再用纱布一圈一圈系起来。
而后,又是身上,手臂上。
背上的划伤自己实在够不着了,只能请黎恪帮忙。
兰姑去帮着黎三娘了,九公子靠着床,就见黎恪疼得脸都皱起来,小心地给姜遗光处理,反而姜遗光一脸平淡,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似的。
“下回可别冲动了,保住自个儿最要紧。”黎恪叮嘱他,“听说被狗咬伤抓伤的人之后都会发热,你要小心些,白天请了大夫来看,不准仗着自己处理好就不当回事。”
姜遗光嗯一声,答应下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
“他的尸体,王家人会怎么处置?”
王家打死了人,可以拉去埋葬。
打死一条狗呢?
大多数人恐怕都会把狗吃了?
黎恪想到这个问题,背脊一凉,和九公子对视一眼,皆有些无法想象。
吃了人肉的狗,并不是狗,是人。
披着狗皮的人……又被人吃了。
王家,厨房。
锅里炖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肉,加了花椒、八角、桂圆干,还放了枸杞,浓浓肉香飘出来。
一屋子家丁捧碗等着,喜笑颜开。
一人吸吸口水,说:“这畜生的肉还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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