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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话音一出,整个房间内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楚穆安感到浑身有些不自在,坐进床榻旁早备好的屏背椅,双手按在腿上,笑了两声,说:“母后派人说做了核桃酥,儿臣许久未尝,想念得紧,特意赶了过来。”

        太后手中动作不停,仍然转动着佛珠,浅浅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皇帝想吃,待会儿便能吃了,只是现在,哀家有话要说。”

        楚穆安心中一沉,不出所料,太后不再不问后宫事,不知哪件事惹恼了她,卷进了后宫的漩涡,如今开始插手管束了。

        他心里有所揣度,口中却是不表达,只是微微低下头去,说:“母后有话,儿臣自然洗耳恭听。”

        太后稍稍坐起身些,楚穆安忙起身为她调整了身后的枕垫,方便她坐直了说话,等姿势舒服些,太后终于开了口:“皇帝啊,你可知天下人如今如何说你,如何说哀家?”

        楚穆安被这话问得一愣,有些不明就里:“母后指的是哪方面?”

        太后眉心微拧,长长叹出一口气,摆出一副当初楚穆安年少时就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皇后早早就入了宫,是你的发妻,更是六宫之主,如今在天下人眼中,一国之母竟然成了摆设!你对皇后无爱无敬甚至屡加嫌恶的态度,以为传不到外面去吗?如此无国君风度,怕是会令天下人耻笑啊!”

        楚穆安听着这措辞严厉的话语,心头五味杂陈,当初自己年少时,以太子身份迎娶明琪,并非内心所愿,而是先皇和母后的共同意愿,是为收归在军中颇有威望的明琪家族,巩固朝廷权势。楚穆安自己不过是政治牺牲品,被迫与她相知相敬,让他感到无比痛苦,真恨不得有朝一日能挣脱这样的牢笼。

        况且明琪性格乖戾,便是说服自己对她怜香惜玉也不能,加之太后始终罩着她,最好的法子不是抓住把柄惩戒,而是不予理会。

        如今自己已经放明琪一马,怎么还要被太后兴师问罪?

        楚穆安感到一阵烦躁,压抑着憋蓄已久的情绪,沉默半晌,反问道:“儿臣有罪,只是儿臣也有不解,母后久居这万湖园的太熙殿,不问世事,怎么突然对这些没来由的消息感兴趣?难不成皇后昨日来过太后宫中,与母后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

        太后听出他隐隐不满的态度,不由有些发恼:“平日哀家不管,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皇帝做得太过分了,哀家便不得不管!你自己掰着指头算算,自从立了楚霄为太子后,这一年来你去过明琪宫中几次?逢年过节也不去看看,宁贵妃宫中你却跑得欢,三天两头过去一趟,她原本就被你宠得太甚,如今诞下一子被直接封为太子不说,你还陪着她那儿子滚泥地!一个皇帝简直儿戏,成什么体统!区区一个贵妃,竟成了宫中不可撼动的独宠,连哀家都快不如她尊贵了!皇帝,你知道外头怎么说你吗?说你被宁贵妃这狐狸妖孽所惑,完全忘了后宫应有的规矩论理!连楚霄这个太子也受到牵连,说是妖孽之子,那些诡异天象宫外人不曾看到,更看不到什么口衔金子,哀家居于深宫,更没有亲眼见过,皇帝恐怕是被蛊惑了,不惜把那些没来由的什么天象征兆牵扯在一处,为的只是给楚霄冠以一个太子之名,将来找机会把宁贵妃扶正罢了!”

        楚穆安听得眉头渐渐收紧,太后对皇后爱重至此,为此竟听信了外头的胡言乱语。看来楚霄未满一岁就被封太子的事,无论借以什么名义,都难堵宫中未得利益者和宫外好事民众的悠悠之口。

        楚穆安脊背发寒,凉妃之事后,他唯恐有人散布谣言,已经加大力度做了整顿,可仍然有人愿意怀着不轨之心揣测宫闱中的事,宁贵妃楚霄处境之艰难,可见一斑。

        他面露忧色,意味不明地沉默下去,等太后忍无可忍继续询问意见,他才颇感无力地张了口:“儿臣的确亲眼所见,楚霄诞辰之时有金色巨龙腾空升起,这并非空口造谣,至于口中衔金,也是属实,那金的样式太后未曾见过,是宫内外都不会有的质地样式,若非天外来物,无从解释,绝非有人特意将金子含进婴儿口中……儿臣不知这样是否能够解释清楚,儿臣并非因为偏爱宁贵妃而器重楚霄,只是顺应天命而为,这点张相师也可将卜算结果告知,以证实儿臣此言不虚。只是,如果召见张相师后,母后仍然笃定儿臣立楚霄为太子是有私心,那么,儿臣无话可说。”

        太后瞧着他袖口袍摆处蹭上的泥土,知道今日他想必就陪着楚霄在花园里玩闹了,胸口堵得厉害,气都有些喘不匀,却见皇帝还在为自己辩驳,实在忍无可忍,咬了咬牙,冷声道:“你那什么张相师,哀家信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和皇帝穿一条裤子,捡着皇帝爱听的话说。”

        她顿了一下,想到自己身边也有位用得顺手的相师,虽然远离后宫争斗已经许久用不上了,但那相师的本事她曾领教过,对他的话很有几分信任,于是索性不把话说死:“哀家身边也有位前朝的相师,资历比张相师还要深一些,哀家到时遣他去见见楚霄,顺便取来他的八字算上一算,倘若并非皇帝所言那般是金龙天子,那么这太子之位,往后可就要打个商量了。当初你一意孤行当即下了圣旨,哀家安心养病没来得及阻止,想着既然封了也罢,若是他今后学业不精武艺不强,皇帝自然也不会叫他这太子继续当下去。好在皇儿们年纪都小,太子之位距日后成为帝王还远,变数本来就多,先定下一位太子,叫其他皇子们不起争夺之心,安心学习也好。谁知皇帝待各位皇子如此不公,太子还未开课,你这心眼就已经偏到天上去了,这叫其他皇子如何自处?”

        楚穆安默然片刻,说道:“儿臣并无刻意偏袒之意,只是料想培养出一位明君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心力,不能如其他皇子般待之,才华能力格局视野培养尚需时日,更何况品性德行,更不能偏离一分,许多事不是宁贵妃和未来的太师太傅们可以教习的,而是需要儿臣尽好做父亲的责任……”

        话音未落,太后已经勃然大怒,嘴唇颤了几下,气得一掌拍在了床榻旁:“楚霄还这样小的年纪,皇帝这样耗费心思未免太早了,万一培养错了人该当如何?说什么尽好父亲的责任……难道其他皇儿就不是你的亲骨肉么?”

        楚穆安见她动怒,忙起身跪倒在地,但该说的话依然不落:“母后,儿臣精力有限,无法顾及后宫那样多的事,只能挑重要的来做。楚霄是我大凌储君,他成为太子一刻,儿臣就要尽力一刻,这是上天旨意,儿臣不从,恐会降下天谴。”

        抬头看了眼太后,楚穆安继续道:“母后有所不知,皇子中有的天资不够,但品行正当,儿臣尚能感到欣慰,可有的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后宫那一套媚上之术,玩弄权术之道颇为娴熟,还只当儿臣是瞎子,看不见呐!这般品行低劣的皇子,儿臣要是见了,自是不愿戳穿,给他和他母妃留上几分薄面,但若要争权夺位,那便想都不必再想,儿臣也不可能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母后要儿臣全都一碗水端平对待,儿臣恐难从命。”

        楚穆安虽跪倒在地,脊背却挺得笔直,言语间皆是坚定态度,意为太后久居深宫,不知外朝情况,哪里能越过自己随意插手管事,何况是插手立为储君这样大的事。

        太后见他如此执拗,口中所言也难有辩驳余地,只能微微叹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皇帝不要在这儿跪着了,坐回去吧!”

        楚穆安刚起身,门忽然开了,门外一个伺候太后多年的老嬷缓缓进入,将托盘上的核桃酥放在桌上,随即转身离开,掩上了门。

        核桃酥还是热的,香气自盘中袅袅散出,楚穆安并未坐回屏背椅,反而走过去,从托盘里拿了一只核桃酥,几口吃了下去,躬身道:“母后话说完了,儿臣核桃酥也吃过了,就不叨扰太后休养,先行告退了。”

        从前皇帝脾气也倔,但在太后面前还要留几分面子,无论再有意见冲突,语气也恭谨委婉。

        这次却有所不同,态度生硬许多,仿佛提及楚霄就触到了他的逆鳞,这让太后感到异常不适,尤其近日听多了皇后吹的耳旁风,对宁贵妃和楚霄两人更心生嫌恶。

        但她如今也做不了什么,方才皇帝的话很明白了,字字句句都护着楚霄,是真的把他当成储君培养了,还要叫他做什么明君……

        太后暗暗冷哼,这才一岁多,就能看出明君坯子?实在是天大的笑话。看来还得她亲自出马,找来那位旧时的相师,叫他亲自看看,楚霄到底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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