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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20章离别依依(8)


(一)

        诚如母亲所言,梅姨母是个妙人,三言两语间便能把情理阐述得如此之好。苏梅没有明说,但正春都明白,姨母讲的是他和淑琴的那桩婚事。姨母没有说破,无非是给大家留点余地。既然姨母在这件事上不“直言”,他自然也不想多说。

        顿了一会儿,正春正色道:“姨母说笑了。毓京亲事,甥儿岂敢高攀?祖父、叔伯跟母亲都对甥儿的亲事很上心。如今甥儿尚在服丧,不敢轻言成亲之事。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孝期尽了,甥儿自然听从祖父、母亲跟诸位叔伯的意见,讨一房秀外慧中的婆娘。”

        苏梅倒是没想到正春在成亲这件事上想的如此通透,不禁一愣,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其实娶一房富贵貌美的妻子也不错。”

        正春却是摇头,轻辩道:“姨母此言差矣。有道是,娶妻当娶贤。一个美貌的妻子远不如一个贤内助对甥儿有用。甥儿是阿木伊白氏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祖父、父亲、母亲的衣钵的。甥儿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能料理好白家,能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而不是如毓京里娇小姐般,美则美矣,工琴棋书画,却不懂如何协理后宅。若甥儿娶一房妻子,还要有几十个妈妈婆子为她诸多操持,那娶来何用?甥儿不想娶这样的姑娘,不管是毓京的,还是关内关外的。”

        苏梅看着正春无比坚定的眼神,无不可惜的叹了口气,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是极好的。姨母知道你素来识大体懂进退。相信日后你的妻子必然是你所期待的贤内助,能好好帮助你和你母亲料理白家后宅,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正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承姨母吉言。不瞒姨母,大春此时来‘小宁寺’主要也是为了接姨母和蔚儿去‘天香楼’。母亲在那里开了包间等姨母和蔚儿过去吃晚饭。”

        苏梅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是差不多了。你且等着,待我为母亲添满灯油就走。”

        “甥儿去外头等姨母。”正春周到的再添一礼,很守规矩的转身退去。离开回廊时,他听到拐角传来微微声响。

        正春心知刚刚那些话对她而言是怎样的伤害,可是他不能去追。他知道,此刻自己只能什么都不做,才能断了那人的念头。尽管正春也有些担心她这样冒冒失失跑出去会不会出事,可她是“永文伯府”的大小姐,她有两个一心为她着想的贴身侍女,希望她二人能宽慰好主子。也希望经过此事后,她能绝了心里的念头,把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是姻缘。总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在等她。

        苏梅站在回廊里,望着淑琴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想起那日“乐圆别院”内淑琴望着正春时的满满担忧和柔情,不禁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苏桂的儿子,拒绝起姑娘来也是又狠又准。就不知道淑琴要多久才能从这份喜欢里走出来。

        苏梅、正春姨甥两都不知道,淑琴是撇开“永文伯府”诸人偷偷跑出来的。原本她打算守在“乐圆别院”等正春回来,亲口问他一句为何不愿接受这门亲事。后来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苏桂今晚在“天香楼”吃饭,猜测正春可能也在“天香楼”,便一路赶过去,正巧看到正春领白然驾马车去往“小宁寺”。淑琴一路尾随正春马车到了“小宁寺”,亲眼目睹正春救下应氏。看着正春对应氏嘘寒问暖,淑琴很是心酸——为何对他人可以这样温柔,对她薄淑琴却这样狠心?她不顾一切跟进“小宁寺”,就是想问正春一句——为何他可以这样照顾一个寡妇,却不愿意娶她薄淑琴。然而,就如苏梅心想的那样,苏桂的儿子狠起来跟苏桂一样“无情”。终归不是苏桂不愿意她薄淑琴当白家媳妇,而是白正春自己不愿意娶一个光有美貌富贵却不能操持白家的妻子。她薄淑琴真心相许的人,就这样拒绝了她,叫她怎能不伤心?

        自“小宁寺”离开,淑琴一口气跑出“南乾街”,如游魂般在毓京南区陌生街道上徘徊许久。直到一帮小流氓围了上来,把她拖进一条灰暗的巷子。淑琴才如梦初醒,剧烈挣扎起来。尖叫声最终引来“援兵”。淑琴守住了清白,人生道路却因为这个恩人的出现就此改变。

        (二)

        正春离开“长生阁”后,苏梅独自去了厢房看望应氏。

        应氏的脚踝被桌案砸中,关节处肿得厉害,用了白然买回来的药虽然疼痛有所减轻,但仍未消肿。因记挂添灯吉时,应氏便让翠芽把伤口简单包扎,歇了不到半柱□□夫就强忍不适下地活动。

        苏梅进厢房时,恰好碰到应氏穿戴鞋袜完毕由翠芽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屋外走。

        得知正春已离开“长生阁”移步寺外等候,应氏脸上掩不住失落。

        苏梅看在眼中,却没有戳破。

        酉半吉时,应氏在翠芽、明凤的帮扶下顺利为婆祖母、公爹、叔父、两位姑姑以及夫婿完成添灯。一气呵成添完六盏长生灯后,应氏又为周氏摆了果盘,一跪三叩首后再添了一灯油。

        苏梅瞧着应氏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今日突发奇想的偶然行为。抑制不住心底疑惑,苏梅开口问道:“这位先夫人,瞧着眼生,莫非是伯爷的姨娘?”其实,苏梅知道自己问这句话有多不妥。要知道不管是姨娘还是通房,本质上都是家中下人。更何况是在更重礼数的仕人之家,怎么会让下人的长生牌位和正房嫡妻的摆在一起?就算有宠冠后院的妾侍,往生后也没有享受和正房夫人一个待遇的道理。若被那些言官发现你宠妾灭妻,势必要参你一本不守礼数,行为不端,弄不好,官位跟爵位都得丢。可不这么问,她又能怎么开口?难道直接跟应氏坦诚这位夫人是她苏梅的生母?周氏和苏进安的关系她尚且不清楚。若贸然开口,万一弄巧成拙,就会影响周氏声誉。

        但是不问,她又有些不甘心。回归苏家这事,苏进安不求回报的尽心又尽力,她本就已经十分不解。之前在别院见到周妈妈、苏进安跟何管家“剑拔弩张”的关系,苏梅还以为是因为周妈妈苏进安才倾囊相助。直到后来她看到苏进安手腕上系着的佛珠。她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苏进安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为什么要为她母亲周氏立长生牌位添长生灯?

        在苏梅的认知里,她母亲周氏原名芳儿,是苏道安早年的书房伺候,很多年前跟另一陈姓丫鬟一道由苏道安的生母万姨娘指给苏道安为通房。一直到大和五年,周氏在苏道安的后宅里亡故。苏梅记忆中的周氏是足不出户的。别说离开“苏府”,就是离开自己住的小院也不多。按理说,周氏与苏进安不该有牵连。

        长生牌位上,写的名字是“翠屏”。“翠屏”这个名字,苏梅是知道的,听老仆人说是年轻时候主子们给母亲周氏取的名字。然而这个名字只用了一段时间就没用了。没再用的原因,她问过,可周氏没说。府里一些跟周氏一般家生子长大的管事下人说是因不习惯便改回原来的名字。可这个说辞苏梅并不信。尽管她来到这个异世时,母亲周氏已经是周芳儿。但好好的“翠屏”,为什么又要变回“芳儿”?难道,曾经的“苏府”里,有特殊的人给了周氏“翠屏”这个名字?既然赐了新名,为何后来不用?周氏和苏进安有什么瓜葛?

        苏福昱在尚文十七年苏道安迎娶毛氏后就给苏进安、苏道安分了家。苏进安一路走来都是京官,苏道安则是从地方官做起,直到升任毓京府尹才真正踏入京官圈。大和十三年苏道安任毓京府尹时,周氏已经去世多年。苏进安在毓京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瓜葛。难道是在早前未分家时就有牵连?抑或是,更早?

        苏梅正思绪起伏时,应氏解释的说辞从香案那头传来。

        应氏道:“姑姑有所不知。这位夫人,是祖父早年的友人,曾对祖父有救命之恩。多年前祖父得知这位周夫人去世的消息,便让人在此处给周夫人设了长生牌位,点了长生灯。”

        应氏话毕,小沙弥即捧着上完漆的长生牌位走近苏梅身边,恭敬道:“女施主,令堂的长生牌位已经上漆完毕,您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不妥。若没什么大问题,容小僧为令堂奉牌位上灯油。”

        苏梅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长生牌位,看着牌位上周氏的生忌日,禁不住想起大和五年十二月二十三的那个雪夜。周氏弥留之时抓着她的右手腕,目光聚焦在那颗佛珠上,彼时不知想起什么,周氏伸出左手想去抓,却只来得及抬起,还没伸到苏梅跟前就咽了气。那时她还不知道周氏想抓什么。如今苏梅似乎明白了。

        应氏看到苏梅手中长生牌位上的字,顿时愣住了。苏梅立的是她生母,也就是叔祖父苏道安的通房周氏的长生牌位。而这位周氏,竟然与祖父苏进安的“友人”周夫人同生忌日。

        站在一旁的随柳见苏梅眼里有湿意,忙宽慰道:“夫人,逝者已逝,您别太伤心了。老夫人在天上看着您,一定不希望您为了她一直这样难过。您不是常和我们说,万事朝前看吗?蔚姑娘明日就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了,您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苏梅想起活泼可爱的如蔚,不禁笑了笑,道:“随柳说得有理。不想了,没什么好想的。小师傅,有劳你了!”说着,苏梅把周氏的长生牌位轻放回小沙弥手里。

        小沙弥恭敬回礼,跟着依照礼节,给周氏的长生牌位洒了净水,奉到香案上,添了长生灯。

        苏梅点燃香烛,对周氏长生牌位一拜三叩首,为周氏添满整盏长生灯油。

        尔后,随柳向小沙弥奉上丰厚的香油钱。

        小沙弥喜滋滋收下,轻呼一声“阿弥陀佛”。

        苏梅从蒲团上起身,见应氏还是呆滞状,知她在思虑什么,便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道不明说不清。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但妄加猜度的,就一定是假的。”

        应氏惊讶的望着苏梅。本以为长袖善舞的堂姑姑苏桂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祖父一心维护的这位堂姑姑苏梅也非池中物。她似乎一眼就看穿自己心思,三言两语便已点破个中玄机。可要说她明明白白讲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讲,不过是几句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教导而已。犹豫了一下,应氏斟酌着言语道:“姑姑放心,侄媳妇今日不过是来例行添灯,恰好碰上姑姑而已,什么都没看见。”

        苏梅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既然受你一声‘姑姑’,那就再多说一句。仕人之家最重‘礼’,你出身毓京名门,应该明白‘身在宅门不能负’的道理。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若有朝一日,你能跳出苏家围墙,那会才是你能随心时;否则,任何动心只会徒增伤感而已。置身宅门,每个人要考虑的东西都不在少数。并没有几个人能抛下一切只为心中某一刻的动心。你可懂得?”

        应氏没想到自己对正春的那点“悸动”竟然这么容易被苏梅看出来,是苏梅道行太高,还是她道行太浅?然而即使是这样,此刻的应氏除了有些羞红外并没有多余的担忧。她甚至庆幸自己今日遇上的人是苏梅。若换作奈良谢家的那位姑姑(苏榕),怕她还没出这“小宁寺”就要被带去浸猪笼了。要知道,她是京州应氏的嫡女,祖父应廉恩封“永肃伯”。如今在毓京的应氏虽非祖父嫡系,然却也是家族中数一数二的强干之支。若她闹出任何有辱家门的事情,不说应氏家族,就是苏家也容不下她。事实上,苏梅已经提醒得很委婉。苏梅并非顽固之徒,她不过是点拨自己要当好“苏应氏”。只有当她真的能跳出苏家宅门成为“应氏”,才有资格表露那份浅浅的“心动”。

        “姑姑,我……”深受点拨之恩的应氏,红着脸想说些感激的话。

        苏梅却摇摇头道:“我的话,你记着就好。其他无需多言。”顿了顿,又补充道:“伯爷昨日之举全在为思放孙筹划。你日后要好好教导思放,切勿辜负伯爷一番苦心。”

        应氏连连点头,道:“姑姑放心,侄媳妇都明白。不管怎样,我都是成徽的妻子,思放的母亲,我一定会好好教养思放成人,让他成为‘永恩伯府’的顶梁柱。”

        苏梅报以一笑,留下一句“多保重”后便带着随柳、紫陌离开。

        应氏目送苏梅背影渐行渐远,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明凤喊她,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苏梅说的,应氏忽然对未来充满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让翠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府。今日苏梅对她的“教导”让她受益良多。她决定回府后要好好思量思放的教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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