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13章初七夜宴(4)
“永文伯府”内,淑琴和正春方踏进外院正堂,远远便瞧见绫绢推着府医李大夫从游廊一头赶过来。
李大夫此前一直在药房制药,因为临时得令,绫绢又催得紧,他连药箱都来不及拿就被绫绢扯出了药房。还是随侍在侧的医童机灵,看出事态紧急,便背起药箱从药房一路追过来。
李大夫跟吕管家一样,出自苏进安府上。上月十五,仁宗将“永文伯府”赐给薄家时,苏进安担心新招进府的人不够牢靠,便亲自在自己府上挑了几个可靠的人让淑琴一并带过去伯府。李大夫因为医术了得被拨给淑琴用,他在“永文伯府”的日常工作即是保证淑琴的健康。
从药房到外院正堂,这一路上他被绫绢催促得紧,本以为是淑琴受了伤绫绢才这么着急,结果来到正堂一看,发现受伤的竟然是个俊逸非凡的陌生年轻男子。而淑琴和吕管家围着这人嘘寒问暖,关切之情凿凿,不禁挑挑眉没说话。
绫绢见李大夫光顾着打量正春,却不见其他动作,便着急道:“哎哟,李大夫,你倒是赶紧治啊。磨蹭啥?”
吕管家转过身看李大夫还没行动,便道:“李大夫,这位是阿木伊白家苏桂夫人的长公子。刚刚在府外为了救人,背上手上都受了鞭伤。你赶紧给看看。”
“就是就是。李大夫,你赶紧的。多磨蹭一会儿,正春少爷就要多疼几分。”
李大夫收回探视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扶手椅旁,轻轻扶起正春两只手臂看了看,道:“这鞭子力道着实不小。换做常人,手非废了不可。但看白少爷这伤势,老朽斗胆一问,白少爷可是学过拳脚?”手臂上这样凌厉的线条、刚健有力的肌肉,不像普通富贵之家的少爷该有的。
正春淡笑一声,道:“李大夫好眼力。往日跟了个师父学了几下三脚猫,不过不成气候,也显摆不起来。”
李大夫知是正春谦虚了,也不拆穿,转身对着刚跑进正堂的医童道:“阿荣,把药箱摆到客房去,再打盆干净的水来。”顿了顿,他回过头对忧心忡忡的淑琴道:“小姐,我带白少爷去客房上药包扎伤口。你且稍等片刻。”
“有劳李大夫。”淑琴满脸忧愁地看了看正春,心里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绫绢看淑琴那担忧的模样,便打算跟去客房伺候,也好知道些实时情况,能快些跟小姐汇报。哪知才刚走了两步,她就被李大夫拦住了。
绫绢斜眼瞅了瞅李大夫,不悦道:“李大夫,你这是干嘛?”她可是“永文伯府”的大丫鬟,领着一等的月钱,地位可比府医高得多。
李大夫也不和她废话,直截了当道:“绫绢姑娘,你性子急,手脚不够轻巧,不适合这种包扎工作。还是让绫丝姑娘来的好。”
绫绢许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损,大为窘迫,脸上禁不住烧了起来,正欲发怒,却被淑琴的话拦住了。
淑琴道:“绫绢,快去内院把绫丝找来。”作为主子的淑琴,比谁都了解绫绢。李大夫说得甚是在理。
绫绢跺了跺脚,红着眼眶道:“小姐,你也欺负我。”小丫鬟脸上似火烧,难为情得不行。她虽然年纪轻,本事比不上老道的绫丝,但因为自小跟着淑琴,早已是府上的大丫鬟。住进“永文伯府”后,因为她和绫丝是淑琴的亲信,所以在下人当中地位斐然。绫丝因为年龄较大,且颇具管家本事,已成了默认的内院管事大丫鬟。而她,则因为是淑琴的贴身随侍,在伯府里的威信仅次于绫丝。然而,服侍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下人面前被主子直戳脊梁骨,想想绫绢就十分委屈。
但是,绫绢委屈归委屈,淑琴此时却一门心思挂在正春身上,并没有半点要哄她的意思。看绫绢还别别扭扭的不愿意去,淑琴索性把伺候茶水的丫鬟唤过来,吩咐她去内院把绫丝叫过来。
吕管家瞧着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对淑琴道:“小姐,依我看李大夫处理伤口也要费点时辰。
你不如趁着这时候,去房里梳洗一下。刚刚那些官差凶神恶煞的,把你吓坏了吧。”
淑琴望着正春远去的背影,摇头道:“不碍事的。我等正春处理好伤口再说。”
“在这里等着也是干等,回房洗把脸,换身衣裳,能精神些。待小姐出来时,想来李大夫就已经处理好白少爷的伤口了。到时再让绫绢陪你一起去看望白少爷。”吕管家虽说在这府里是管家,但说到底是苏进安派来伯府看顾淑琴的。所以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淑琴尽管不是很愿意,但还是在吕管家的一再坚持下由绫绢陪着回了内院。
正堂里该走的人都走了,于是吕管家挥退了下人,疾步往抄手游廊处走去。那厢尽头,已站了许久的何管家一看吕管家往这里走来,便快步迎了上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吕怀,你怎的不让淑琴小姐陪着白少爷呀?”
吕管家一听愣了愣,道:“老哥哥这是何意?不管怎样,小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刚刚在大街上为了白少爷已经抛头露面,闹了那么一出了。如今这都进府了,下人们可都看着呢。怎好让他们过度接近?传出去,小姐当如何说亲?”
“哎呀你呀。若未得老爷同意,这白少爷能送淑琴小姐回来吗?”何管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刚刚在回廊处瞧见吕管家把淑琴和正春“拆散”了,他很是着急,恨不得当即跳出来阻止。
吕管家把何管家的话在心里合计了一番,顿时明白过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何管家,脸上写满了诧异。若非眼前这人是他自幼一块儿长大的伙伴,他都要觉得是有人在忽悠他。
何管家也不管吕管家什么神色,他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只听他急匆匆询问道:“吕怀,依你看,这淑琴小姐对白少爷什么态度?”
“白少爷是为了那摊主爷孙跟小姐受的伤,小姐自然担心。”尽管吕管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这种担心里已经多了一丝其他意味。他看出来了,何管家看出来了,或许连绫绢、白然也看出来了。
何管家其实刚刚一直躲在游廊尽头处,正堂里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淑琴显然是十分担心正春。老爷刻意安排的这一系列事情已然达到老爷想要的效果。美中不足的是,这正春少爷对淑琴小姐的态度,何管家看得还不是很真切。毕竟对于他而言,白正春仅仅只是老爷的远房侄孙,与之见面不过数个时辰,何谈了然于心。
只是,万一是距离太远,看错了呢?
思虑了半响,何管家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那白少爷对淑琴小姐呢?刚刚在街上,你看白少爷是不是真心在护着淑琴小姐?”
“这是自然。若非真心,白少爷能受伤吗?”对于正春救人这一点,吕管家是绝不怀疑的。只是何管家显然是想知道白家少爷是否也和小姐一样存了心思。然而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白家少爷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行径,大抵符合一个身为远房表亲的热血年轻人会有的反应。至于情感上的附和,吕管家目前也还没瞧出端倪。
看何管家听完他的话后兴高采烈的样子,吕管家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谁想,话还没出口,何管家便说时辰不早了自己要赶回“永恩伯府”。吕管家无奈只能先把话收住,想着留待晚上去苏进安处送媒婆拜帖时再说明情况。
何管家刚一离开,白然便扶着正春自游廊另一头的拱门处走过来。两人身后跟着的,是伯府内院管事大丫鬟绫丝和李大夫。正春的伤口已由李大夫处理完毕,背上伤得比较厉害的地方上了上等的金创药,绑上了绷带。手臂上的鞭痕因为没有后背那么严重,正春便让李大夫先草草上些止疼药即可。绷带也只缠了薄薄的一层。待袖子一遮,若不是仔细观察,当是看不出来他的手受了伤。至于早前在“永恩伯府”因为救应氏留下的关节擦伤,李大夫也用“甘子草”先擦了一遍伤口。其他需处理的微小伤处,正春则表示要等赴完宴后再行上药。李大夫瞧这年轻人一再坚持,便也不再勉强。本着医者父母心的追求,他表示今夜会前往“乐圆别院”为正春再次处理伤口。正春推脱不过只得同意,对李大夫连声表示感谢。
打下手的绫丝为正春找来一身盈白的直缀。白然本觉得穿着如此朴素的直缀裳去赴贺府的宴有些简陋。但见绫丝为正春别上了黑晶石浪纹玉带,配上正春原本戴着的翠黄回纹浮雕玉坠,竟然别样合适。正春对自己的这身新装束十分满意,冲着绫丝就是满意一笑,拱手表示了感激之意。言语里的情真意切,倒让绫丝十分惊讶。
正春在正堂里呆了半响仍不见淑琴,便礼貌性地向吕管家询问。得知淑琴已回房梳洗,他本打算亲向淑琴致谢后方离开。哪知,等了一盏茶功夫,仍不见淑琴出来。而此时天色已黑,想来贺府或许已经开了宴。于是,正春委托吕管家代他向淑琴致谢,随后便带着白然匆匆离开伯府。
待淑琴穿着三挑四选好的锦衣华服赶过来正堂时,却只见吕管家、李大夫和绫丝,最想见的人已不在。
陪小姐选了大半个时辰衣裳的绫绢喘着气,略带埋怨道:“小姐,我就说吧。你这么三挑四选,肯定是浪费时间,会见不着白少爷的。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吕管家愣愣的看着眼前梳飞仙髻、戴步摇、穿月华裙、佩璎珞圈与流苏的淑琴,半响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忘了何时淑琴有过这样用心精致的打扮了。
淑琴低头望向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彩提花绸镶花边鱼鳞月华裙,心头莫名涌上一阵失落。她惘然若失道:“绫绢,我累了。陪我回房歇着吧。绫丝,我没胃口。晚饭也不用给我摆了。”说罢,淑琴顾不上维持此刻自个儿的大小姐形象,转过身便垂头丧气的往内院走去。
绫绢呆了呆。她大概也没料到,不过一次护送,正春少爷竟然能对小姐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绫丝看绫绢还站着不动,不禁斥责道:“绫绢,还愣着干嘛?快跟去伺候。”
绫绢这才回过神来,冲虚长她五岁的绫丝比了个鬼脸,转身便去追小姐。
吕管家看着渐行渐远的主仆两,意有所指地开口道:“绫丝,你觉得,正春少爷如何?”
绫丝淡淡一笑,道:“管家,你是想问,正春少爷为人如何还是他对小姐如何?”吕管家目不转睛的盯着绫丝,等待她的下文。绫丝很实诚地回答道:“如果管家问的是前者,依绫丝这须臾间的相处,绫丝以为,正春少爷是个守礼真诚的人。他对为他疗伤的李大夫连声道谢,句句真诚、字字真心。于我,不过为他置办了身衣裳,他也十分感激。绫丝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正直诚恳的公子哥儿了。如果管家问的是后者,那请恕绫丝眼拙,只是须臾的相处,尚且看不出来。不过小姐对正春少爷……管家,你看,是否需要跟老伯爷言明一下今日之事。”
吕管家晓得绫丝的意思。其实,大家都看明白了。而且,哪怕绫丝有些话没言明,吕管家心里也清楚得很。他略带无奈道:“若此事真如伯爷以为的那样发展,最起码他老人家是高兴的。就怕……。”后面的话吕管家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他觉得此刻,进安老伯爷应该比谁都需要叹气。想到已经家破人亡的淑琴,吕管家只能感慨地叹了叹气,转身负手离去。
绫丝也无意多问其他。主子的心事,自有苏老伯爷跟吕管家来操心。作为下人,她只需要善尽其责就好。刚刚小姐说了不用晚饭,可没说不吃点心。她这就去厨房炖个汤,晚些送过去。
医童阿荣站在一边看了半响,突然扯着李大夫的衣袖道:“师傅,咱们今晚还去别院吗?”
李大夫闻之,毫不犹豫道:“那是自然。白少爷那伤可不是小事。我自当为他好好处理。”
阿荣显然不如李大夫有定力。他担忧道:“可是,好像小姐不是很开心。我们今晚还去给白少爷疗伤上药,是不是不合适?”
李大夫一听,故作糊涂道:“不开心?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只知道,小姐很关心白少爷,特意吩咐我要好好为白少爷疗伤。”
“但是……”
阿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李大夫及时打断了。李大夫告诉他,医者父母心,病人对于大夫是没有任何身份、地位可言的。病人在大夫手上,就是个需要治疗的人。任你是皇帝还是土匪,都得望闻问切,一脉通到底。唯一有差别的是,显贵们用的是上层珍品之药,好得快;而平民只能用普通药,好得慢。
李大夫说完问阿荣是否明白。阿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换来李大夫无可奈何的一笑。最后,李大夫让阿荣什么都别想,赶紧去厨房找点吃的过来。一个时辰后,他们要出发往“乐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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