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13章初七夜宴(1)
(一)
戌时,清脆的马蹄声在安静的东宁一街响起。
马车内,靠在卧褥上的苏桂把玩着手里纹路清晰的藤紫玉佩,思绪忽的回到多年前的午后。那日,奈良正午的太阳尤其毒,让人烦闷不堪,多少冰盆都镇不住。她一个人在闺房里呆不住,就跑到假山后纳凉,无意中听到后宅主事陈姨娘和下人的对话。内容大抵是说,求亲苏府大姑娘的一众人选里,毓京贺氏的公子和奈良董氏的公子都是上上之选,苏迢安在这二者中犹豫不决。
当时,毓京贺府的公子就在奈良苏府里拜访,苏桂十分好奇,便悄悄溜去外院偷看。虽是远观,但屏风外的贺家公子,相貌堂堂,仪态非凡,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说话张弛有度,成熟稳重,似乎是佳婿人选。然而没过多久,在陈姨娘的“推波助澜”下,苏迢安最终还是选定了首选、次选之外并不起眼的关外阿木伊白氏的公子为婿。
生母梁姨娘得知父亲决定将她嫁去关外时,一度十分难过,觉得是自己妾侍的身份,害了女儿的好姻缘。苏桂则安慰姨娘:嫁给谁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不失本心。当时,她看着姨娘斩钉截铁道,必然会为她争气,在白家活出个样子,风风光光回苏府,让所有人高看她们母女。出嫁那日,奈良晴空万里无云,日照正好,苏府的鞭炮整整放了三个时辰才消停,流水宴从早热闹到晚,整整持续了一天。
很多年后,她在生意场上重遇贺序文,才知道,有个少年在她出嫁那日等在通往城外的客栈阁楼上,就那样看着她带着浩浩汤汤的聘礼,去往关外。
自古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庶女,苏桂又能如何?
她不是骄横任性的苏榕,她的生母,也不是落在父亲心底的那个人。
苏桂和贺序文生意场上的碰撞始于多年前在奈良的一桩古玩买卖。重逢那日,两人由陪嫁丫鬟心竹、自幼陪着长大的近身满福陪着,在贺序文曾经等待过的客栈内豪饮了一夜。谈的大多是生意事,说的大多是场面话,可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或许心里还深藏了那份遗憾,却一直没有再说出口。分离时,贺序文把随身的藤紫玉佩送给她,说是想和她做儿女亲家。往后多年,两人时不时有生意往来,但见面机会并不多。三年前闭了关以后,两人更是完全断了生意联系。直到西关口重新开放,才开始陆续通了信函。知道苏桂会在这月来京,贺序文特意修书与她,约在贺府见面,信函上说,是想兑现当年在奈良结儿女亲家的承诺。
其实,贺家姑娘,她并没有见过,只是多年前从贺序文口里知道,他有三子二女,嫡长女是他嫡妻诞育的。且不论当年所谓的儿女亲家承诺,贺家这门亲事,从综合条件上来说,确实是门好亲事。贺氏家族是百年皇商,自小齐朝至今,发展得枝繁叶茂,且家底深厚,人脉广阔,跟士农工商皆有往来。若大春和贺家结了亲,那她自然可以把生意做进毓京来。如今因为她分身乏术,毓京生意一直处于小规模阶段。若要有大发展,必然需要有人在毓京扎根。和毓京最有实力的皇商结亲,无疑是最好的切入方式。但是,大春愿意吗?贺家姑娘是否合适成为白家嫡长媳?
思绪乱飞间,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心竹率先钻出马车,摆好脚蹬,方掀帘子扶苏桂下车。几步开外,一个身着藏青色大袖袍、腰缠玉带、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正等着苏桂。见苏桂从马车上下来,他嘴角浮起了笑容,迈步走上前来,拱着手语带愉悦道:
“白夫人,许久不见,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苏桂打量了一下眼前风采依旧的贺序文,嫣然一笑道:“贺老板哪里话?您请的晚宴,就是坐上数日车马,也不能言辛苦。”
贺序文哈哈大笑,客套道:“都说阿木伊的白夫人最擅长妙语生花。多年未见,白夫人依然珠语绵绵。”
“在贺老板面前,苏桂岂敢岂敢?班门弄斧了。贺老板莫要见怪。”必要的场面话不论在何时,面对何人,苏桂都从没遗漏过。这是他们生意人的通病,贺序文是这样,她苏桂也不相承让。
贺序文似乎对苏桂这样疏离又不失礼数的态度见怪不怪。寒暄了几句后,便为苏桂介绍起身边的填房饶氏和嫡长子贺平章。看苏桂带着如蔚,还开玩笑的问,是不是今日除了来相儿媳妇,还要把未来女婿一起相了,搞得他家十二岁的长公子份外尴尬,脸上红了再红。
一来二往几句场面话后,饶氏见两人寒暄得差不多了,便提醒夫婿要把苏桂等人迎进府去。贺序文连连称是,率先迈步为苏桂开路。
(二)
而此时在东宁四街,白正春作为钦点的“护花使者”亲送薄淑琴回府。一路上,马车内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客气搭话,气氛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失礼数。
关于正春伤口的客套话题结束后,两人就没再聊其他的了。
坐在靠近车门处的正春,见淑琴一直把头倚在车窗边,眼神时不时往车窗处瞟,却不见其伸手掀起车帘往外看,想是跟关内未出阁姑娘不得随意露脸的不成文规矩有关。在关外,民间对于姑娘家的这些条条框框约束并不像关内这么严格。虽然未出阁姑娘也要求不得随意抛头露面,但坐马车掀帘子看个风景,还是被允许的。
不多时,马车缓缓拐进大路。一阵淡淡的栗子香从马车外飘进来。
淑琴的贴身丫鬟绫绢瞧着马车里好一阵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见势便主动开口道:“小姐,你闻,啥香味这么香?”
坐在牡丹团坐上的淑琴早已注意到这股香味,绫绢刚一说话,她便道:“是栗子糕的香味。七分甜栗子两分面,再加一分香油,就能做出最好吃的栗子糕。记得以前有位张大爷经常会在傍晚前推车经过后门。如果吆喝时姚妈妈听到了,就会出门去买一份摆到母亲房里,待母亲用完晚饭回屋,闻到满屋的栗子糕香,一个晚上心情都十分畅快。”
绫绢晓得主子必然是想起了去世的夫人,便安慰道:“小姐,人死不能复生。您也别太难过了。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小姐您一直这样闷闷不快下去。”当年叛乱出逃时,混乱中她和绫丝带着淑琴闯入一户民宅里,侥幸逃过一劫。待到一切风平浪静回到薄府时,才发现青瓦依旧而物是人非。
淑琴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走出家破人亡的阴影,却又不得不面对孤身一人的事实。下诏封爵又怎样?不过是为侥幸活着的人徒增烦恼罢了。若是万事能从来,她宁愿薄家从不是太子党。
正春从淑琴眼里看到绝望和哀伤,想来是闻到栗子糕香想起往昔种种。于是,他叫停了驾车的白然,独自一人下车去。
淑琴和绫绢面面相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时,正春就回来了,手里提着袋新鲜的栗子糕,微笑着递给淑琴。
绫绢错愕的盯着正春手里递过来的栗子糕。她以为此时此刻应当是安慰小姐更重要。特意去买来栗子糕是要勾起小姐更多伤心往事吗?白家公子的这个操作,她也是不懂了。
淑琴脸上同样浮现了一丝惊讶。但惊讶之余,她还是很有修养地双手接过纸袋,客气的表示感谢。掀开纸袋,浓郁的栗子糕香迎面而来,瞬间溢满整个马车。她优雅地拿起一块栗子糕,放鼻尖轻轻闻了闻,忽的心情畅快道:“真香,很像以前张大爷的手艺。”浅尝了一口,皮薄馅儿厚,口感微甜,让人极富食欲。“正春表弟,你也尝尝。”说着,淑琴另取了一块,递给正春。
正春似乎有些意外。一路上淑琴跟他都十分生疏,说的话大体是热场子的场面话,虽然不至于完全冷场,但显然也不在一个频道上。这个因为栗子糕而拉近距离的分享,倒真让正春没料到。尽管对甜食不甚感兴趣,但他还是礼貌性的接过,轻尝了一口。
淑琴微笑着问道:“味道如何?”
正春报以一笑,中规中矩的答道:“挺好的。”
淑琴看着手里的栗子糕,忽的感慨道:“小时候淘气,常带着淑棋去母亲房里偷吃糕点。有一次被母亲逮了个正着。因为怕挨骂,我就说,是淑棋贪嘴想吃点心。结果,我们两个就被罚跪在明间里。晚上父亲下了衙回来,看我们姐妹两还跪着,十分心疼,便跟母亲说情。母亲训我们,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全是父亲惯的,训完后便让我两都回屋去。很多时候等我回到房里时,就会看到桌子上摆着热好了的栗子糕。那味道、那模样,就跟我手里的这袋一样。”
绫绢看淑琴好一会儿还沉浸在对父母往事的感伤里,不禁对正春买栗子糕的行为更加不满,正要开口宽慰小姐,就听到正春开怀地笑道:“你这就叫淘气啊?比起我们兄弟,你还是差远了。”
淑琴不解的望向正春。
正春微笑着解释道:“我有三个淘气的弟弟。小时候听到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四个小土匪又给我闯祸了。二弟仲夏是夏天出生的。从小对着书本打瞌睡,一摸算盘子就精神。别人道阿木伊白家的公子从小就有生意头脑。却不知道二弟只爱收集算盘子不爱算账。他在自个儿院子里把西厢全劈成个藏宝阁,专门收集各地奇形怪状的算盘子。但是吧,算账却一如既往一塌糊涂。有一次,二叔带他去城外田庄里收账,他捧着算了三天三夜的账本打包票说账目没错,结果收回来账面上少了三千两,气的母亲拿着家法就要打他。是祖父祖母拦着护着,二弟才不至于被打死。后来我问了他才说,是看农户可怜,不忍心收那么多账。我跟他说,母亲每年都会按照农户的贫富情况返还给农户一些银子,不会让他们日子过得太艰难。二弟这才眼巴巴的去和母亲道歉,说以后一定好好学管账。三弟季秋,打小就爱拳脚功夫,才刚懂事,就闹着要学功夫。一屋子的下人都怕他。母亲看他真喜欢,就给他请了师父。结果,家里就遭难了。不是今天收拾个破花瓶,就是明天清走套烂茶具。有一回把祖母最爱的全套白玉净瓶给打碎了。母亲罚他去祖宗面前跪着,他还言之凿凿的说是堂弟害他没打准,本来是要把墙上的画打下来的。那画可是多年前舅公送给祖母的。母亲一听更生气了,罚了他三天不许吃饭。结果,还没半天,他就装脆弱的让祖母给带回屋去呵护了。至于四弟孟冬,用母亲常说的话讲,片刻不闹腾都不行。小时候是跟在兄长后头捣乱作怪,后来是领着妹妹到处闯祸。母亲怕如蔚受伤,硬是早早就给孟冬开了独立院子,还不准孟冬天天腻在妹妹身边。那次领着半点大的如蔚在后院烤地瓜,差点把园子烧了,被母亲关进屋里好一顿打。祖父、祖母在外头劝了半宿都没用。最后还是母亲打累了,自个儿抱着孟冬从屋里出来,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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