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你会带我走吗？

宇柳乙清醒过来时见到头顶熟悉的床帐，一瞬间的模糊让他以为这还是那样往常的一天。

        他没有被捉去什么魏公子的床上，也没有人救了他出逃，那些都不过是他夜间所做的梦罢了，可是很快，清晰的记忆于大脑回归浮现，激得他从床上一个翻身摔了下来。

        是真的！

        自己这是还在无忧楼！

        那个人呢？她走了吗？她，抛下自己走了？

        经历这样一场绝望，就像是噩梦笼罩了现实。

        原以为那人能带着自己逃离这座囚笼，但如今梦醒，现实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样的落差让宇柳乙的思维都变得混沌了起来，他不由心想，是不是救他的人从没有存在过，不然为什么自己还在无忧楼里，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再次被抛弃了。

        不论哪一种，都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粗喘着呼吸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宇柳乙只觉得脑中似有一根重锤，在一下一下地捶击着自己的灵魂，那样的痛不欲生，让他恨不得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那些人，凭什么？！

        凭什么践踏着他！踩着他，利用他，吸他的血，啃食他的肉；还要不留余地搓磨他的思想和灵魂！

        只因自己生来低贱？

        那他们又凭什么生来高贵！

        这些人……

        所有人！

        他们不配！

        若是自己不好过，他们又凭什么过得好！凭什么心安理得高高在上，一言定他人生死！凭什么？凭什么！

        身体像是燃起了名为仇恨的烈火，节节攀升，吞噬了他的一切理智。

        就在宇柳乙陷入臆想的期间曲飞玉端着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推门就看见宇柳乙蹲在床榻上，靠着床角，捂着脑袋，频频颤抖，侧耳可闻他狂乱粗重的呼吸声。

        他很难受！

        这是曲飞玉的第一想法，她下意识了喊了一声宇柳乙的名字，但显然，对方给予不了自己任何回应。

        她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汤药，急急走过去揽住对方的身子，抚拍着他的脊背。

        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他身上那样冰凉，像一具没有生气的瓷器，易碎且冰凉，但好在，并不是捂不热。

        宇柳乙意识到自己被搂住时，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他闻到了曲飞玉身上传来的味道，细微的暖香。

        那是一种无法单纯形容的味道，不是这样相拥的姿势很难察觉，但他闻过一次，在她带着自己逃跑的时候，他蹭着她的脖颈，贴近着她的肌肤，从猎猎寒风中闻到了这一缕气息。

        此刻这缕气息像是拯救他的良药，将他从混沌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嗅觉恢复后，他的眼睛也从黑暗中缓缓能够视物，他抬头看见了曲飞玉的下巴，精致白皙，像是乳白的暖玉。

        随后耳朵也听见了声音，他听见了曲飞玉身上沉稳的心跳，有点快，但是是稳定的节奏。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人就在自己身边，拥抱着他，用一个毫不设防无限包容的姿势。

        宇柳乙先是缓慢地动了动自己略有些僵硬的指关节，确定他的这双手还完好能动后，赶紧抬手回抱住了曲飞玉的腰，死死地扣着，像是担心这人逃跑了，消失了。

        曲飞玉感受到了他的力度。

        她感觉到腰间一紧，吐纳的气息都被逼迫出去停滞了一息，可见对方用力之大，但曲飞玉没有拒绝，只是继续安抚着轻拍宇柳乙的脊背。

        他好瘦啊，弯着腰，能摸到山棱般的脊骨。

        好一会儿，在确认曲飞玉没有任何想要反抗逃离之意后，宇柳乙才松了松自己扣得发白的指骨，微微抬身对上了曲飞玉的眼睛。

        他就是想看看曲飞玉现在的表情，想看看她有没有不耐烦，想看看她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摆脱自己。

        曲飞玉察觉到怀里人渐渐在放松，也察觉到他忽然想抬头，便后仰着脖梗儿也去低头看他。

        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像只谨慎打探的小动物，又好奇又害怕的模样，顿时笑了。

        然后宇柳乙就看见，曲飞玉对着自己展露出了无奈又纵容的笑容。而随着主人的神态变化的，她那双浅淡的眼眸立刻犹如冰雪融化，盛满了一江春水，好似要将他彻底溺毙般，却让人生出半点逃离之心，只想沉溺，再沉溺

        曲飞玉见宇柳乙的神色冷静多了，面色也泛上了淡粉，不再是死寂般的青灰，心头一松。

        拉住宇柳乙的一只手，在他手心滑动着，写了两个字。

        被掰扯手臂时宇柳乙起初还有些不愿意，但曲飞玉动作缓和而温柔，见他抗拒也不逼迫，只等他缓缓放松，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他的一只手拽进了手心，放肆地用指尖滑动着。

        “别怕。”

        曲飞玉告诉他。

        宇柳乙攥了攥手心，那酥麻刺痒的触感迅速窜上全身，让他无法忽视却又不能阻止，只能任由它自由闯荡，最后变成一股电流漫游进心脏，藤蔓般狠狠镶嵌。

        读懂了曲飞玉的意思，宇柳乙乖巧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复而又趴进了她的怀里，熟门熟道地将脑袋搁在了她颈窝处，还下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最合适舒服的位置。

        曲飞玉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再次逗笑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赖在自己怀里了。

        不过她也没拒绝，只是再次慢慢拍动着宇柳乙的肩旁，在这样的安抚下，宇柳乙才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曲飞玉手上，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在她手心上缓慢地写着，像是怕曲飞玉不能辨认，一笔一划，写得极慢，但两个人都不着急，就这么默认了这样缓慢的书写交流的方式：‘你会带我走吗？’

        哪怕是用写的，曲飞玉也察觉到了宇柳乙写这句话时，他内心的忐忑。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那张卖身契，宇柳乙接过它，只瞟了一眼随即就放在一旁不再去瞧。

        他靠着曲飞玉，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还在等她的答案。

        曲飞玉只好再次在他手心上，郑重地写下了一个“好”字，随后又继续写到：“契书给你，从此，你就自由了。再没人能绑得了你。”

        宇柳乙辨明了曲飞玉的话，突然颤了颤，像是还在后怕，继续往她怀里缩，另一只手焦急地抓过曲飞玉的手心，在上面写道：“我不要自由，我要你带我走，你去哪，我在哪。”

        瞧着宇柳乙这样偏激的思想，曲飞玉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

        她不同意他的想法，但现在也不是拒绝的时机，更不敢表现出来，就怕他多想。

        所以曲飞玉只是在他手心回道：“别怕，我会带你走。”

        得到了曲飞玉的再三承诺，宇柳乙终于放下了后怕的心，没有再注意其他，而是欢快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曲飞玉的身上，用力地呼吸着曲飞玉身上的气息。

        很暖，不似化冰的烈阳，却似抚柳的春风。

        喂宇柳乙喝完药，给他找来一副遮面的纱巾，然后收好被宇柳乙随意丢在脚踏上的卖身契，曲飞玉收拾妥当，终于可以带着人走出这无忧楼了。

        她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就怕会出什么事耽搁了，谁也没特意去告知，只是光明正大地拉着宇柳乙走出了无忧楼的大门。

        此刻外面已经是深夜，月亮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曲飞玉牵着人正大光明地穿过了无忧楼的前厅大堂，径直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无忧楼安排的，为的是给酒足饭饱的客人们寻方便，可以随时随地地坐车回家，但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自家都备有马车。

        驾马的师傅们因此坐在门口悠闲得很，直到见到曲飞玉牵着宇柳乙径直朝着他们走来，这才没精打采地挪了挪腚。

        但他只猜到客人会来用车，却没想到这人上了车后，会把自己一脚踹下马。

        揉着有些摔疼的屁股，车夫在曲飞玉身后骂骂咧咧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见，直到确认自己如何也追不上了，这才转身进了无忧楼，打算向老板告状去。

        曲飞玉架着马，带着坐在车里安安静静的宇柳乙，缓缓朝城外的方向驶去。

        夜深了，出了无忧楼附近后，四周的光亮逐渐就昏暗了下来，街道上行人也越发稀少，不似那耍玩之地，通宵达旦的，没有歇息。

        这会儿才是见着了都城脚下普通老百姓的真实情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于深夜只有一片宁静以及几盏留守在长夜里的微弱灯火。

        宇柳乙坐在马车里，饶有兴致地瞧着周围星星点点的光亮，只觉这片宁静带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努力伸着身子看向马车头，那里，在车顶挂角的两盏灯笼的照耀下，璨璨发光的人，才是真正将这一切带到他身边的宝贵礼物。

        是上天带给他的，在他前半生耗尽了苦难之后，终于送来的甜头，只是不知，这份甜，会属于他多久

        宇柳乙忧思不已，低头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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