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

        时下电竞事业正在蓬勃而高速的发展中，以前大人们口中常说的“不好好学习成天打游戏的话，以后就会变成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都找不到一门正经职业混口饭吃”早已是过去式，要是再把当年的话来出来翻说，是要被网友的唾沫星子给喷死的。

        打游戏和电竞则需要区分开来，不是所有人在闲暇时分打打游戏就能被称作是电子竞技，甚至打出名气走出国门为国争光。

        想要成为职业的电竞选手，首先自身实力得过硬，各大战队招收队员的条件都列出了相关标准，这行的竞争也是相当激烈。

        千山谣是现下风靡全球的一款奇幻电竞网游，主张快意恩仇的游戏基调，让广大玩家们能够无拘无束地畅玩在游戏世界里。五年前成立职业联盟，现在发展得人尽皆知，城市里繁华的商业街、商场，在明显的地方都能看到各大战队的宣传标语。

        游戏里总共有七个职业：近战、远程、咒术师、刺客、肉盾、奶爸、暴力输出。

        盛以桐所有角色都会玩，且都操作得不错，但玩得最好的打出过超神战绩的角色是刺客和咒术师。

        她从一年前开始玩这款游戏，当时正值暑假假期，不用去学校报道上课，心血来潮在网络开直播玩游戏，意外获得不错的反响后，她只要没什么事情，每天晚上都会随机直播几个小时，因此也累积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粉丝，每天提前蹲守在她的直播间。

        她登录游戏，连接到直播端。

        瞬间涌入许多人，热度飙升，被系统推送到首页，占据良好的推广位置，同时不断有新的观众跟风进入，想要围观人气高的直播间究竟在播什么内容。

        盛以桐没有去管直播间的人气值，目光掠过满屏在和她打招呼的弹幕，停留在粉丝贡献值的榜单上。

        那个排名第一的昵称正灰着。

        昭示着账号主人还没有上线。

        盛以桐的心脏微微揪起，原本平静的心泛起波澜。

        她对这个账号的主人怀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印象非常深刻，和其他陪伴她一路走来的粉丝都不一样。

        从她一年以前，第一次开通视频直播时，就出现了。

        不介意她刚开始对直播软件不熟悉，对千山谣这款热门网游也处于摸索状态中，经常手忙脚乱按错按钮，导致直播间关闭或者息屏，释放过错误游戏技能，算错技能读秒时间，导致任务失败，直播观感非常差，来看她的观众也寥寥无几，大部分账号都是平台为了扶持新人制造虚假热度的机器人。

        只有[天边那片叶]始终陪着她，每次都在她的直播时间出现，不厌其烦鼓励她，让她坚持开直播，怕她灰心还总会隔三差五地给她打赏。

        打赏金额对于学生来说，算得上巨款，属于平常不会有，除非逢年过节。

        她诚惶诚恐，叫她不要再打赏，只要看她直播，就很开心。

        可惜人家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一年下来，已然登上她粉丝榜单的第一名，贡献度远超第二名一大截。

        她猜测[天边那片叶]应该是一个已经步入社会工作，经济实力优越的姐姐，所以为她一掷千金也不会感到有负担。

        而她正是有姐姐的相伴和支持，支撑她走过前面那段惨烈的时间，才能坚持把直播间开到如今。

        她记得姐姐的昵称从来没有改过，头像也一如既往，是一张墨绿色的风景图，金色的阳光落在树影中间，照射在影影幢幢的树叶上，显露出其中清晰的叶子脉络。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虽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知道对方年岁，但盛以桐就是觉得两个人如同心灵密友般。姐姐能从她每一个简单的字眼里，听懂她想要表达的心声，也明白她所坚持的梦想，总是会鼓励她，支持她，带给她莫大的温暖。

        如果可以，盛以桐真想和姐姐见一面。

        她们一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开播已经十分钟，[天边那片叶]依旧没有上线，盛以桐的目光频频投向粉丝贡献榜，期待着那抹灰色能够被填充上其他的颜色。

        她点开了游戏界面，随意做着日常任务，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观众闲聊。

        姐姐没来，她暂时提不起心思玩游戏。

        以往她开播时，姐姐很快就会出现，就算不方便也会挂在直播间，静静陪她，像今天这样开播十分钟还没出现的情况，十分少见。

        她心情焦灼，频频幻想到各种突发意外，又暗啐乌鸦嘴，把脑海中那些荒唐的想法都赶走。

        -

        叶泠缦接受了盛以桐以狗狗之名的赔礼，嗅到香味只吃了一口鱼丸就打止的饥饿卷土重来，她断然没有浪费食物的道理。

        于是在便利店，慢吞吞吃完一份关东煮，才提拎着行李箱往回走。

        恰好错过盛以桐蹲在她回奶奶家必经之路的虚弱模样。

        对盛以桐身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填饱肚子，身体变得暖洋洋，步伐随之变得轻盈。只是这份轻盈在迈到236号院子前时，忽然变得沉重，心情也低落起来，顿在原地，良久良久没有挪动过一步。

        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敢面对老人家。

        灰溜溜地从繁华帝都逃来边陲县城，从光彩亮丽一炮而红的女明星变成脆弱敏感，恨不得出门都全副武装极力遮挡容颜的模样。

        挺……丢人的吧。

        她当初带给家人诸多的骄傲和自豪，如今全部粉碎，过往的骄傲和荣耀通通变成了麻烦。

        偌大的帝都，居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没有办法正常出行，也不敢轻易出门。

        常常感到害怕，如惊弓之鸟，认为有人正在视线死角处偷窥她，企图拍摄到她不同于荧幕前的一面，放到网络上曝光，制造爆点，又或是凭着图片，编造出子虚乌有的故事。

        网友们看个乐呵，可她无法再忍受铺天盖地压向她的窒息。

        心中情绪翻滚，每个代表她一种心情的小人在和其他小人热烈交战，打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

        淡漠如冰的脸色更添冷峻，僵直站立在院子前，不发一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眼睛盯着前方朱红色的大门，却没有焦距，目光根本没落在实处。

        叩叩叩——

        一阵拐杖柱地与青色石阶相触的清脆声响，一点点向大门靠近。

        “是缦缦回家了吗？”低沉音哑的嗓音在门后响起，无比熟悉。

        叶泠缦如梦初醒。

        单单只听到奶奶的声音，亲情的牵绊就让她禁不住落泪。

        保持一个姿势良久，纹丝不动的身体晃了晃，她忙不迭拉起大门上的拉环，扣响铁门做回应。“奶奶，是我！”

        老人家前几年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伤势倒是不重。就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身体复原能力差，落了个腿脚不便的毛病，平日出行都需要依赖拐杖。

        伤腿之后，好几年没有去过帝都。

        从前奶奶身体康健的时候，虽然总说享受在老家闲淡舒适的生活，住不惯繁华热闹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但每年暑假都会搭乘交通工具前往帝都，等到开学了再返回容县。说辞是怕父亲母亲工作忙忽略对她的照料，于是亲自过来照顾孙女。

        其实叶泠缦明白，奶奶就是想她了。

        拐杖柱地的笃笃声先行，声音也快过行进速度传递到门外。

        “哎，好孩子，你等等，奶奶马上就到了啊。”听到她的声音，任青芸连连应声，语气中的欣喜和思念清晰可闻。

        叶泠缦打小就爱哭，霎时就没能绷住。

        酝酿过在眼眶里打转的泪，顷刻间就跌落，豆大的泪珠湿漉漉落了满脸，染湿殷红的唇。

        她站在门外，与任青芸隔了道围墙，无声哭了个痛快，将内心一年多以来独自承受郁闷的情绪都倾洒出来。

        沉重的心霍然松懈，在此刻卸下无形的重担。

        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等到任青芸走到院子前，替叶泠缦拉开门时，她已经哭够，用纸巾胡乱擦干脸上潮湿的泪水，唯有一双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宛若兔眼。

        任青芸看清她的模样，也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怜爱地长叹一息，伸手将孙女重重揽在怀中，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再多想那些劳心伤神的事情，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奶奶喜欢守着你……”

        她的孙女千般万般好，她自己来疼，才不要接受别人的非议。

        这个世上，有许多人追名逐利，只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最后能守住本心的少之又少，大多丢失掉最开始也是最简单的快乐。

        “唔。”

        叶泠缦缦下巴埋在任青芸的肩膀上，依恋地沉醉于奶奶的怀抱中，如乳燕归巢，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更安全的地方了。

        祖孙俩抱了足足有一刻，叶泠缦双手环住任青芸的腰背，忽然闷闷憋出一句：“奶奶，您瘦了。”

        任青芸眉心一跳，差点要拿拐杖杵她。

        这孩子，说什么呢？

        她这不是瘦，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腹诽归腹诽，心中还是感动的。

        多好的孩子，自顾不暇，自己身上的麻烦事一堆没有解决，还拥有着难能可贵的赤诚之心来关心她。

        思及此，任青芸更恨网友们施加在叶泠缦身上的言语暴力了。

        那些言语像是利刃，不仅在中伤叶泠缦，更是一刀一刀在剜她家人的心，生生割下肉。

        见到孙女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裙衫，任青芸不赞同地蹙起眉，连忙拉着叶泠缦的手，走进院子里，温热的掌心搓揉着叶泠缦冷冰冰的手，想把温度传递给孙女。

        叶泠缦在外面冻得冰凉凉的手被奶奶的掌心覆热，僵硬的指骨跟着软和，重新恢复温软柔嫩，像是春日河边垂下的柳条，细嫩美好。

        “进屋吧，夜里风凉。”

        任青芸走得慢，拐杖总要先在地面笃几下，才敢迈脚。

        叶泠缦也不催促，偏头依恋地挽住奶奶肩膀。

        奶的穿衣打扮依旧和旧日的风格一样，不管何时，头发丝都梳得齐齐整整，衣服穿得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几十年如一日地看书读报，学习新的文化，是个十分优雅的老太太，有着自己的修养和情怀。

        精神矍铄，神色清明，脸庞红润有光泽，整体精气神看着十分康健。

        只是，到底显露出老态。

        叶泠缦的目光落在任青芸单薄而塌陷的瘦弱肩膀、杵着拐杖佝偻的身影、掩藏在宽大睡裤中的一双细弱的腿，以及……被摔伤的孱弱小腿。

        稳健有力的步伐再也不复存在，任青芸余生都要伴随拐杖度过。

        “奶奶，腿……疼吗？难受吗？”叶泠缦忍不住，心疼地问着奶奶感受。

        她也不知道她想要听到什么答案，看着任青芸便情不自禁地问出口。

        “早就不疼啦！”

        任青芸捏捏孙女的手心，心里滚过阵阵暖流，笑得满目慈祥。

        当初给她治疗的医生技术不错，除了刚刚摔倒的那刻，其余时间她都没有体会过痛苦，出院后只是留下了没有什么力气的病症，行走时单腿没办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只能依靠拐杖辅助，再没有别的暗疾。

        言谈间进了里屋，任青芸帮忙把叶泠缦的行李箱推到她的屋子里去。

        “你的房间奶奶都整理收拾好了，床单被褥全是新换上的，直接就能够睡。”仔仔细细地叮嘱，语调一往即如的温暖。

        “还是我从前住的那间吗？”

        叶泠缦问得是不是她四五岁时住的房间。

        引得任青芸开怀大笑，她甚至怀疑孙女是讨她开心在逗趣，等笑够了才用指腹点点叶泠缦的额头，“你记到哪里去啦？你小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哪有独自睡一间房的道理？要么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睡，要么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总之自己是没有单独睡过的。”

        “给你收拾的房间是你爸爸小时候住的。”

        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多么傻的问题，叶泠缦也弯垂下眉眼，浅浅笑起来。

        的确，她小时候的记忆里都是睡在大人中间的，任她晚上怎么翻来滚去，都不会从床上摔倒到地面。

        “在车上吃过东西了吗？没吃的话奶奶给你热点饭。”

        “不用，我吃过啦，奶奶去睡觉吧，我自己洗漱完就休息的。”叶泠缦连忙拦住即刻转身要进厨房忙活的任青芸，她早就注视到奶奶眼皮下的疲累，老人家睡眠浅，通常早早就睡了，第二天也起得很早，如果今天不是为了等她熬到这么晚，任青芸早该进入梦乡了。

        “那行吧，我去睡觉，”任青芸张嘴打个哈欠，没有再推辞，“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我还真是累了，你有事就叫奶奶啊。”

        叶泠缦乖巧点头。

        进入房间收拾了一下衣服和随身物品，任青芸特意在房间里准备了具有安神效果的熏香，是微微的檀木调，味道浅淡留香持久，不会觉得刺鼻。

        叶泠缦深深呼吸一口，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院子里栽种的枇杷树，枝干粗长，枝叶茂密，今晚月亮明亮美丽，明媚的月光点缀在枝叶间。

        缝隙间露出细碎月芒照耀进屋子，在墙壁上映照出数不清的光点，像是盛放在银河中复杂排列的星子。

        叶泠缦仰起脸，对着窗外那轮明月看了许久，方才抱起换洗衣物钻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叶泠缦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用毛巾裹着打湿的乌发，坐在窗边的桌前，害怕吹风机的声音吵醒老人，打算让头发自然风干。

        微风浮动，窗前树影婆娑，吹送着凉意落在叶泠缦的发梢脸庞。

        发丝上累积的水滴一点点渗进毛巾里。

        叶泠缦手指用力绞紧毛巾，使其加速吸收头发里的水。

        万籁俱寂的夜晚，她只能听见周边大自然造成的细小动静，一阵毫无由来的寂寥浮上心尖。

        几乎是同时，她想起她今晚忘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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