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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18


周倪的脾气不好,暴躁易怒,稍微遇到点儿不顺心的事,挂脸只是基本操作。

        年轻气盛的时候因为脾气她吃过好多苦头,现在不说改变多少,只是比以前更加擅长忍耐和隐藏。

        但始终本性难移。

        她现在很想发火,找个人狠狠地骂上一顿,但心里清楚,如果只是一昧地发泄情绪,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等贺松从教室里把书包拿出来,周倪直接调头走人,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直接给贺松转校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贺松惴惴不安地跟在周倪的后面,他心里紧张地像在打鼓,喉咙发干,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上次的黑色汽车,随便地停在路边,车窗前面贴有一张罚单。

        他看到周倪揭下罚单,捏在手里看了很久,她今天穿了件薄款的黑色高领毛衣,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下颌线锋利地像道线条。

        然后,在禁止鸣笛的蓝底白字牌下面,周倪狠狠地踹向汽车轮胎。

        尖锐的警报声在安静的校园街道响起,闲散的杂货铺老板从自家玻璃柜的后面探头出来,学校门口的保安手里拎着根警棍,催他们离开。

        抬起脚,往下踢。简单的两个动作周倪重复了好多次,即使旁边保安催促她也不为所动,憋了很久的脏话在这一刻痛快地发泄出来。

        “周倪……”贺松拉住周倪的胳膊,“别踢了。”

        后悔的种子在心里破土。

        周倪的眼眶被风吹得通红,她的脸颊散落些许碎发,就这样半抬起头看向贺松,带着气喘吁吁的不甘。

        “你跟我说过,你在班里没有受到过排挤。那这又算什么?”她只对他说了这一句话。

        从学校离开,两人全程无话。

        周倪没把贺松送回奶奶家,而是自己的公寓。

        “你这几天就不要去看奶奶了,本来该呆在学校的时间里人却出现在家里,编什么借口她都不会信。”

        先前水进油锅的沸腾似乎已经冷却。

        贺松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倪一眼,点头说好。

        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男装潮牌店,周倪找了个地方停车,她让贺松等一下,自己马上就回来。

        车子里的空气沉闷,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贺松按下车窗,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走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回宿舍收拾衣服,包里塞了一堆书,周倪的公寓里好像也没有自己换洗的便服。

        所以,她刚才是想到了这件事吗?但为什么偏偏要去潮牌店?

        也许只是碰巧。

        一个一个猜测在贺松的脑子里面开花,他有点飘飘然,忍不住弯起嘴角笑,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脸上又是淤青又是破皮,龇牙咧嘴的,真丑。

        “看什么呢?”周倪裹着新鲜的风进来,她手里拎着三个纸袋,把其中两个塞给贺松,“我那里没有你换洗的衣服。”

        如预期一样的猜测。

        贺松盯着周倪手里还没送出去的袋子,“那这个是?”

        “送给别人的。”她放在车子后座。

        “谁?”

        “一个朋友。”

        “男朋友?”

        周倪没回答了,轻轻一笑。

        他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怀里的衣服只是周倪顺便买来,他所拥有的是别人不甚在意的边角。

        被迫停学在家的第一天,贺松跟着周倪去医院做检查,两边家长聚头脸臭得像去奔丧。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白白在医院消磨而过。

        从昨天开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默契,两人坐一块的时候也习惯性地不发一语。

        沉默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扩散,结成角落里经年累月厚重的蛛网。

        贺松想跟周倪搭话,但很明显,对方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欲/望。

        “你先去洗澡。”周倪看了眼窗外,玫瑰紫的颜色从天空的边缘晕染开,结成大朵大朵的花束,她拿起贺松丢在茶几上的手机,没解开密码,干脆交给对方,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两天因为你的事情各种奔波,今天晚上的外卖就你来请客。”

        “嗯。”他几乎是带着喜悦重重点头。

        昨天在车里因为衣服的事情,贺松难以遏制自己的怒气,可跟随愤怒而来的是他最为深切的无能为力。

        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他站在她生活中的边缘,从边缘一角偶尔窥得有关周倪的几个画面,像幼时埋伏在别人家的院子外,忍受脚边蚊虫的叮咬,只为借助电视荧幕星星点点的光亮,追完昨天看到一半的动漫。

        从来都是固执地被动等待,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请求。

        开口的瞬间就是孩子气的无理取闹。

        昨天新衣服的外包装袋被他用力抓皱,他的不甘、愤怒如同街边落叶,被风卷起又迅速沉寂。

        虽然不懂周倪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贺松还是开心的,他说出自己更换的新密码。

        吃完饭后半夜九点,贺松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客厅里面灯火通明,周倪的房间在走廊的右侧,此刻房间门正打开。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荧幕,为周倪即将出门而感到烦躁。

        也许在学校住宿并没想象中糟糕,即使被收缴手机,完全切断外界联系,但他的内心反而得益于此,逃脱喧闹获得片刻宁静。

        “晚上早点睡觉,别总看电视,有空就温习一下。”她从卧室里面出来,穿全身黑的运动装,低马尾藏在渔夫帽内,衣服长袖被挽到胳膊肘上。

        贺松动了动身子,换一个姿势,视线从周倪的身上瞥到电视荧幕,“你要去哪?”

        最后还是没忍住。

        她说要去健身。

        电视机内的人物嘴巴张张合合,贺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周倪身边不同阶段不同时期的男友,同样都会给她带来不同的变化。

        在生活习惯上,或者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要么干脆一块沉迷于某款游戏或某个人物……

        贺松跟她那群男友甚至有些连面都没见过,却能清晰准确摸清对方的生活癖好。

        他总觉得自己要疯,在压抑中藏匿,于无声中喧嚣。

        手里的遥控不受控地被扔出去,狠狠地掷在地上,背面电池盖被砸出,蹦到角落里。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状态中过于突兀,像瓷白花瓶上显眼的灰黑裂痕。

        周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我叫你读书还不对吗?”

        她弯腰捡起遥控,又往前走了几步,找到角落里的电池盖,“啪嗒——”一声扣上,然后把电视关掉,将遥控扔进沙发里。

        由电视传来的喧嚣被突然收住,贺松撇过脸,在沉默中与自己的影子相对。

        周倪站在角落里看贺松油盐不进,不禁想到昨天他跟人打架,主动挑头却没以一敌二的本事。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气,本来她不打算继续追究,但看贺松一脸有错更有理的样子,她直接一脚朝他大腿上踹去。

        “你他/妈给我摆什么脸?”三天之内爆两次粗口,也就贺松有这让她重回青春,气血上涌的本事,“打架打不过,长着一张嘴巴连掰扯都不会。我以为你好脾气,结果是个窝里横,为你好说你几句劝你读书,结果你他/妈/的不听劝也就算了,还砸遥控?!贺松,真有能耐别坐这里跟只呆鸡一样!”

        贺松“蹭——”地一下从沙发中站起,拳头紧攥,最后还是在周倪的目光里躲回卧室里面。

        一扇门的内外是两个世界。

        贺松把自己扔到床上,听见客厅传来的门锁落下,又不甘心地再次爬起,他想出去看看,但又怕再次落实自己的猜想。

        抽屉里传来手机沉闷的振动,贺松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猜是周倪,但又觉得纳闷,她不是刚走又有什么必要在外面给自己打电话?

        想是这样想,可贺松还是忍不住快速拉开抽屉选择接通,兴冲冲地高喊一声喂,响亮得近乎堂皇。

        “是我。”严晨橙提醒他。

        “哦。”他的声音很快萎靡下去。

        “你们吵架了?”严晨橙不等他的回答,先叹了口气,然后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应该是你单方面被骂。不过想想也对……”

        后面的话她倒不继续说下去点破,啧了声又叹了口气。

        “你找我还有事吗?”贺松想结束没有意义的闲聊。

        “嗯……就是……”她像匆忙塞了口烫嘴的食物,热辣得舌尖起泡,含含糊糊丢出一两个音,最后别扭地讲道:“谢谢你啊,贺松。”

        “没事了?”

        “嗯,还有……你为什么要帮我?”

        贺松往后靠在椅子上,回忆起医务室里点点滴滴的细节,之前不愿想起的现在倒如同拼图似的在眼前呈现,“也不算在帮你,只是单纯觉得刘夏和张哲宇做的不对。”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不觉得我活该?”

        贺松轻笑:“一码归一码。”

        这回严晨橙倒安静了很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在挂电话前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像你这样古怪的人,果然不适合跟我做朋友。”

        不算大的房间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床旁边有一扇窗户,窗户前面是书桌,木色书桌的左手边放着一个时钟,走针时滴滴答答,贺松记得偶尔来周倪这边过夜的时候,自己是听着时政走动的声音入眠。

        他睡不着,特别是在一点声音就被寂静无限放大的深夜。索性明天不用上课,睡过头一点,也不会被老师责怪。

        至于周倪,她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搭理自己的。

        周倪,周倪,又是周倪。

        握着黑色签字笔在草稿本上无聊地乱涂乱画的贺松,突然停下。

        他从怔松间回过神来,下意识发出喔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地面对眼前的稿纸。

        签字笔被拿起又放下。

        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在他不经意间落下的全是周倪的名字。

        周倪周倪周倪……

        横着写的,竖着写的,端正的,潦草的,随便的,无聊的——全都是她。

        贺松在原地坐了会儿,后果断地将这一页的稿纸撕下。

        他知道周倪一直在努力戒烟,改掉这从青春期养成的不良习惯,但肢体记忆就像沉淀在肌肤里的细纹,跟随岁月经过上百次演练而留下的痕迹。他也知道周倪偶尔会犯烟瘾,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躲在客厅里偷偷抽上一根。

        沙发前面的茶几里,有周倪私藏的火机。

        柠檬黄的塑料火机,可能是回家路过便利店时,她随手挑的,只要便宜就好。

        贺松找到火机,踩着灯光下的影子来到厕所,他将洗手池内竖着的密封圈转过来,放水,水很快积累浅浅一圈。

        他盯着草稿本上的名字,黑色签字笔划下的墨迹,横撇竖折勾,毫不关联的部首,与己无关的单个字,组合在一起,却神奇地联结为他最不可说的秘密。

        贺松摁下火机,橙色的火舌很快卷起纸张边缘,开出一朵燃烧的橙黄色花,花朵沿着纸页靠近贺松,他立即松开手,艳丽的花蕊跌落水面,只余一袅青烟。

        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深夜里,他很想她。但除了这张留下过思念痕迹的纸页,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的手指穿过水面,将沉到水底发黑的纸张边角捞出来,高高举于头顶,迎着灯光贺松艰难地辨认,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与乌黑的痕迹混在一块儿的单独的一个倪字。

        现在,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思念,也终于凭空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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