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七月初，奶奶转院，搬家，新家的位置在市中心旧城区的一座老小区的电梯房，他们住在三楼。
周倪怕张桂花和贺松有负担，尽量依照他们的生活习惯来。
房子向阳，两间卧室和厨房都被阳光照透，还带着一个小阳台，这是周倪亲自看的房，白天去一趟晚上去一趟，确保房子让人住得舒坦。
奶奶很高兴，她觉得这个小阳台能让她买几个泡沫盒种菜。
婆孙两人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家用电器都是现成，贺松还把自己的书带过来。屋子里面也不用打扫，周倪已经请家政来过一趟。
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平常，周倪给贺松报了个补习班，他每天的时间表都被满满安排，唯一的空档在晚上，贺松会去医院探望奶奶，然后再回家复习。
搬了新家，在临近闹市的巷尾，晚上的时候会听到汽车开过的声音，关了灯，路灯的光细碎地照进窗内。
也不会让人觉得寂/寞。
中间周倪叫他出来一趟，说是介绍朋友给他认识。
贺松站在约定地点等她，看到她的车子开近，两人有些天没有见面也没有讲话了，她似乎总是在忙。
“换了新环境还习惯吗？”她问，脸上妆容完备，清素的脸庞一下变得浓艳起来。
贺松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胡乱点了下头后，没忍住纠结她脸上的妆：“你是刚刚从公司里出来吗？”
周倪不太化妆，就算是去跟重要的合作伙伴见面，也只是拍点粉底，她连口红都少抹，觉得饭局上不管是吃饭还是喝水，留个口红印在那尴尬，更会影响她的思绪，让她在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分神，因此最多也就涂个无色的唇膏。
这些细节贺松都知道，但他明知故问，只因为内心难安。
“不是，跟朋友聚会。”周倪没有继续往下解释，与他聊起别的。
路上的风景在不断地倒退，变换，贺松心不在焉地和周倪问一句答一句，他略微感到烦躁，知道这股烦躁从何而起，却拿它无可奈何，没说几句话自己就开始泄气，甚至想要把话题往对方的男友身上引。
“怎么没看你跟男友联系啊？”他假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此时正值红灯，车辆前方大堵，旁边司机的脏话伴随刺耳的喇叭阵阵传来，周倪踩下刹车，汽车因为惯性往前滑了一点，她在这段时间里转过脸去看他。
贺松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所在，然而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紧张，甚至在转过头的时候还能状似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几句话间的较量，却像是走在刀尖上的肃杀。
周倪说：“你最近好像长高了。”
车流向前缓动，她跟上前面那辆宝马，继续说道：“不过也正常，现在小孩又不是营养不良，但太高到时候你就不能坐前排了，万一老师给你调到最后一桌，那你怎么办？”
“啊……哦。”贺松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又暗骂自己神经，一个简单的提问而已，正常人只当他八卦，谁会平白无故发散那么多，“那你今天打扮成这样是见男朋友吗？”
他锲而不舍。
周倪白了对方一眼，“你真三八，我们分手有段时间了。”
贺松：“哦。”
内心窃喜。
车子开到一所高档小区，年轻的保安身姿挺拔，周倪应该来到这里很多次，保安没有将她拦下，而是直接放行。
但贺松不知道周倪为什么要给他介绍朋友，虽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并且在快到人家家门口的时候把问题问出来，是有点晚。
“转到新学校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肯定难受，你性格又内向，在原来的学校里朋友本来就不多。现在提前认识一下，也没说指望你们关系多好，但有个面熟的人至少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会让你好受点。”
周倪看贺松一时无言，以为他嫌自己话多，探头找停车位的时候，假意玩笑道：“这么做好像是有点好管闲事了，那你今天就当陪我参加一个大人的聚餐，我们吃完饭就走，好吗？”
他压下心底的酸涩，“谢谢。”
周倪有些愣住。
她是完全没想过他会想自己道谢，一来觉得转学这件事是自己逼着他做，贺松没记恨上自己已然算是不错；二来今天的聚餐是临时通知，她之前工作太忙，完全没想起这件事情，还多亏日程表上的标注，匆匆忙忙给贺松打个电话，直接口头交代，没问他同不同意，等挂断忙完一系列工作以后，才拍头怪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
以前两人吵架剑拔弩张的时候，周倪论气势和争辩就没输过，但贺松今天一句谢谢就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她摸摸鼻子，也因为他的道谢有点小开心，“其实我没做什么。”
下了车后，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去。
周倪显然心情很好，与贺松聊了很多，她说过几天把奶奶接回家，庆贺他们俩的乔迁之喜，又说奶奶的病情控制得很好，还劝贺松放宽心，虽然医生表明癌症不一定能痊愈，但用药物控制，奶奶还是能活很长一段时间的。
“对了——”从电梯出来，周倪想起自己还没给贺松介绍她的朋友，“今天带你见的是我朋友的女儿，小女孩性格特别好，活泼开朗，学习也好，你不用担心自己冷场。”
按响门铃后，很快有人过来开门。
十六七岁的女孩，不用介绍贺松也知道跟自己是同龄人。
她似乎是在牛奶里面泡大的孩子，小圆脸，眼睛也圆，笑的时候一对梨涡带着尖细的下巴，侧面看有些单薄，身形是小巧的削瘦的，仿佛能握在手中把玩。
简单招呼后女孩侧身让两人进门，她的目光在贺松身上打转，草莓色的波点蕾丝长裙散发着软糯的香。
“周倪姐姐，我妈跟张姨在厨房里忙，今天你们来早了。”女孩端来两杯水，一杯递给周倪，另外一杯放在贺松面前，笑问道：“你就是贺松对吗？”
贺松点头。
她笑得更开，“我听周倪姐姐提起过你，下学期你要转到我们学校来，会紧张吗？”
两人就学校的事情简单交流几句，周倪感慨年龄差，自己没法融进高中生的世界，干脆跑到厨房帮忙打下手。
在她走后，女孩起身坐在周倪原来的位置上，没说话，把玩长裙上的带子。
贺松觉得两人靠得太近，他打算拉开两人的距离，在挪动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那女孩开口——“你是第五个。”
“什么？”
“周倪姐姐带到我们家的男人，跟她睡过有过很深关系的男人。”女孩水晶般天真的表情逐渐被一层阴影笼罩，她靠近贺松，仔细解释他刚才无法理解的意思，“你是第五个。”
她就这样没有丝毫顾虑地脱口而出，声声如雷，在贺松耳边节节炸响。
他不知该恼怒她所说的真相，还是怪她为什么要让人故意难堪。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等他回过神来，听到厨房里案板切菜的声响，女人间的交谈，洗碗槽流水不断的动静，还有抽油烟机的轰鸣，和锅铲挥动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太过沉浸于私人的情绪。
女孩在观察贺松的表情，唇角含笑，欣赏他拧起的眉头，下垂的嘴角，还有青筋突起的拳头，等到心满意足的时候，才开口问道：“你是生气了吗？”
贺松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女孩却更满意对方的反应，噗嗤一声笑出来，刚开始还收敛着点，到后面干脆是放声大笑，引得厨房里的张姨问她在笑什么。
“没事，没事，他太逗了。”女孩揩了揩眼角，跟贺松讲，“你看，我泪花都被笑出来了。”
“神经。”贺松骂她。
“是你太笨，刚刚我是骗你的。”
“你！”贺松站起来瞪她，不理解对方的逻辑，“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女孩笑到发软，靠坐在沙发上，目光从下往上，底气半点不让贺松，“我都说了——是你太笨。别人说的话你从来不动脑思考甄别对错的吗？还是说，周倪姐姐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
她在他迟疑的当口重新坐好，话里话外捏准了贺松的七寸，“我知道了，原来辛苦养你，四处奔波给你转校的周倪姐姐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看不起她？”
贺松不想跟这个神经病再呆下去，抬脚要往前面走。
女孩站起一把揽住他的胳膊，“你默认了。”
“我没有。”贺松咬牙切齿，“她有她的生活，跟我无关。”
“啊——”女孩故作恍然大悟，她最大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把贺松逼疯，“所以对于一心为你好的周倪姐姐，你是一点都不关心啊。”
贺松受不了了，一把将她的胳膊甩下，跟这种正话反说，能把道理说成歪理的人掰扯不清楚。他真搞不懂，周倪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一个神经病活泼开朗，性格很好？
他不想跟那疯子继续待在一处，但碍于周倪的面子又不好直接离开。两相为难之际，忽然听见一道女声颤抖着大喊：“贺松，对不起。”
凄然的音调，仿佛拧着三斤重的泪，隐约的哭腔藏进她的话里，伴随着浅淡的抽噎。
喊声引起厨房内三人的注意，最先走出来的是周倪，她看了女孩一眼，又走到贺松旁边，问：“怎么了？”
话是对贺松问的，然而却是女孩抢答：“我说了让他不开心的话，他冲我发火了，很凶。对不起，对不起贺松，我不是故意的。”
她忍在眼眶里的泪正大颗大颗往下落，因为抽噎胸膛不规律地快速起伏，有种喘不上气供氧不足的窒息感。
周倪看到这里，表情变坏，她想都没想就往女孩那里冲，厨房里的张姨和正在忙碌的另一个女人纷纷扔掉自己手头上的菜，着急忙慌跑出来，她们不知在翻找什么，张姨大喊：“我记得放这了，我记得就放在这啊！”
女孩躺在周倪怀里，呼吸越来越喘，张姨和她妈妈分别在她旁边翻天覆地地找什么，最后张姨找到一瓶喷雾，小心翼翼地喷到女孩嘴里，女孩原来像被掐死一样惨白的脸逐渐舒缓，呼吸也回归正常。
周倪跟站在旁边的贺松解释：“她有先天性哮喘，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情绪激动。”
女孩虚弱地看向贺松，跟他道歉：“对不起贺松，我不是故意贬低你，说你成绩不好，希望你不要生气。”
她冲贺松那个方向缓缓地抬手，“我叫严晨橙，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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