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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侧目


赵无咎是个“小人物”,行于夏日的乡野之中,只觉处处可爱,一山一水皆是学问,一草一木也可卒读。
  而有些从洛京城出来的“大人物”,在感受东山县这穷乡僻壤的风土时  ,他们得出的看法和赵无咎相比,不说是针锋相对吧,也可以说得上是南辕北辙。
  哪怕坐在铺着毡毯,四壁雕花的香樟车里,喝着避暑的薄荷茵陈美酒,两位身着直裾华服的贵公子亦觉得此时暑气蒸腾,天气热得他们好不难熬。
  “大兄,咱们这样直接入城,而不先接手东山县的备贼军,真的好吗?”
  一个体态微胖,身材敦实的青年,抓着块樱桃毕罗(注:也即饆饠,饆饠需油煎而成,里面的馅料以肉为主,但有时也会有水果)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问道。
  只不过,别看他说是这样说,可实际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心里面真正想的,他其实也是一点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因为他和他的兄长上辈子可能积够了德,所以这辈子托生在郑家,还是主家的长房嫡出,生来就能骑大马,坐大车。
  更始元年,新帝登基大婚迎娶的皇后就是郑家贵女。而那位小名“大车”的郑家贵女,则正是此时乘着香樟大车的、两位贵公子的亲姑母。
  但是,如果仅将郑家看作一个“家凭女贵”的外戚家族,那绝对是小觑了郑家。
  陉阳郑氏,天下闻名。
  这是一个在大周建立之前,就已然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而在大周建立后郑氏更是跻身门阀之列。
  已经连续四代人,郑家主枝均有族人在朝堂上坐过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故而郑家又被世人称为“四世三公”。
  “阿楠,难道领兵打仗,就一定想要去和那帮厮杀汉同吃同住?”
  如果说刚刚提问的贵公子郑楠还仅仅是体态微胖,那回答他话的大兄郑櫎(guǎng)那可就真的是头大如斗、腰合十围,仅仅卧在车中就像一座小小的肉山。
  “往日在国子学里读书,咱们都学过《六韬》,习过那《素书》,古之名将打仗讲究的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咱们兄弟或许比不过那些古之名将,但决胜于几十里之外总该可以吧?
  更何况,咱们此番对手——那些所谓的“绿眉贼”,不过就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田舍郎、泥腿子罢了。
  你我是郑家子,是洛京贵少,剿灭一群燕雀宵小还要亲冒矢石,这不让世人笑话吗?”
  这兄弟二人在香樟车内肆意聊天,毫不避讳前头有个人正在为他俩驾着车。
  因为那人不仅是他俩的国子学同窗,还是投靠于郑家门阀的汝阳士族子弟,是郑家未来家臣的重要人选。
  郑家长辈之所以派他来给郑櫎、郑楠驾车,就是因为要考校他的才能,以及让他给两兄弟保驾护航的。
  他没有穿什么直裾华服,而是一身的素白色的短袍,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身”。
  只有上前伸手摸一摸,看一看,才能察觉到此人这身行头和普通人“白身”的不同之处。
  它的用料是正儿八经白缭绫,而并非什么白棉布,近处看还能看见织物里面的暗纹。
  有诗云: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山前明月,四十五尺瀑布泉。
  用此物制成的衣物,最是能祛暑除热。只不过,一卷白缭绫轻易就能卖出上好蜀锦十数倍的价格,别说穿了,非家资巨万者就连见都没有见过。
  只不过,驾车的这少年似乎对这种昂贵的布料毫不在乎。他不仅十分浪费地将其制成了一件乡野村夫穿的短袍,此时将其穿在身上还背靠着香樟车的车架,用上面雕刻出种种明暗花纹蹭着自己后背来解痒按摩。
  “噫!吁嚱!毕罗有馅,不敷于皮。”他一边挥动手里的长鞭,策动鞭梢驱赶着拉车的两匹马,一边在心里编排应景的小曲儿以自娱自乐。
  而就在这时,郑楠从推开了车架的门,从香樟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说道:“仲达,来饮些酒水解解渴!”
  这个郑家嫡子手里提着个酒壶,可是他却忘了拿酒杯出来。
  不过,那个叫“仲达”的御者却好似没有察觉,交手行礼,随后便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个酒壶。
  咕咚、咕咚、咕咚……
  他竟然“带瓶吹”!
  一仰脖,满饮了好几大口薄荷茵陈酒,直到仅剩的几滴残酒实在倒不出来,他才将酒壶重新还给了郑楠。
  这人有些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又用袖口擦了擦嘴巴,丝毫不心疼绿色的酒液将昂贵的布料染上了颜色。
  “仲达善饮!”
  郑楠连连叫好,又掂了掂酒壶,发现里面的薄荷茵陈酒真的见了底,不禁赞道:“天下慷慨之士,又有几人能如我家‘司马’,谈笑间畅饮一壶美酒而不见醉态?”
  他这里说的“司马”,其实就是个文字游戏。“司马”既是掌管武事的官职,应了他们此行常州目的;除此之外,“司马”还是那个御者的姓。

  仲达只是名,驾车之人的姓名全称,叫作——司!马!仲!达!
  一听郑楠的夸奖,司马仲达的脸“腾”地就变红了,就像是酒劲上头,又像是受到这等夸奖而不好意思。
  他一边用袖口掩面,一边低下头,口中连连道:“哪里,哪里,楠公子过誉了。仲达真就只是馋酒了,进了东山城,可得好好畅饮一番。”
  等到郑楠拖着肥硕的身躯爬进车内,再度阖上车门,司马仲达那一对眼睛才从袖口上露了出来。
  “薄荷茵陈酒。呵呵。既无郎官清的爽利,又不如葡萄美酒醇厚,明明陈旧得让人作呕,还非得画蛇添足地加上薄荷,想要徒增几分冷冽,实乃画蛇添足的典范。劣酒,真他娘的的难以入喉。”
  他重新扭过身子,坐正之后将肩膀舒舒服服地倚靠在了香车雕壁上面,专心架起了马车。
  车轮辚辚,行了几百步,司马仲达突然看见路上有一行人。那人不仅身材异常高大,行为举止让他感到颇为好奇。因为他看到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时不时还走几步蹲下身子,伸手去抓起地上的土壤细细捻过。
  等到香车在那人身边经过时,司马仲达不由自主地侧目看向正蹲在地上捻土的那怪人,结果却与那人正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嘶!”
  司马仲达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看面相还只是一个少年,可竟然就生得恁般高大,若是等他长大岂不又是一古之巨毋霸。”
  (注:“巨无霸”就是翻译时引用了巨毋霸。他是如今大山东地区人,是古代比较可信的一个巨人,实打实两米多高。虽志向击胡,但结果却成为王莽内战的前驱,下落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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