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浮生(一)
“我们织霞宗与其他宗门略有不同的是,必须两两作伴,相互扶持。”
“十二个时辰内,两个人都能通过这浮生问心路,才能入宗门。”
转眼间,便是五日后,到了织霞宗月试入门的日子。
棠丹青看了谢郅渊一眼,一时竟说不出“我们一起试炼吧”的话。
自那日之后,棠丹青和谢郅渊两人都有点不太自在。
棠丹青便躲在屋内不出来,一心提升自己的“画物为真”的能力。
而谢郅渊,则是潜心杀妖。
此刻,两人对视一眼,便很快又各自一触即转。
主持试炼的外门管事,一板一眼地将规则说清。
“月试通过,即入外门。故而浮生问心路,只问一条“立身之本”之路,问你立足人生的本心罢了。”
“若你沉迷在试炼中给的美梦中,十二时辰还不能醒来,便会失败。”
又有人小心询问。
“仙长,也就是说我们只会经过‘一场梦’的试炼对吗?可我听说有人会触发‘十场美梦’的考验?”
外门管事嗤了一声。
“那是入内门的试炼之一,可轮不到咱。”
“你放心吧,除非是浮生问心路出了岔子,否则你绝不会遇到。可浮生问心路出岔子,怎么可能?”
底下立刻是一阵“仙长博学多识”的恭维声。
外门管事虚荣心得到满足,拂了拂胡子忍不住多卖弄了两句。
“入内门的‘十场梦’试炼,可不比咱这外门试炼,不仅问立身之心,还要问生死之心、仁爱之心、公正之心……啧,要是失败了,甚至会死。”
“不过啊,修道之路,入内门嘛,越是与天挣命,本就是九死无生。”
棠丹青心说,那还是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经过多年社会毒打的社畜,早已和当年那个理想主义、满身尖刺的自己和解。
但她撇过头,瞥了眼谢郅渊,却看到他眼中似有灼人的、不肯屈服的火焰。
棠丹青到底还是和谢郅渊同队了。
别的不说,至少boss实力够啊,不会拉她后腿。
这问的其实就是“事业心”,用各种事业顺利的美梦拖住你。
要是不能及时从美梦中醒过来,以假为真,沉迷之中,就算失败了。
说实话,这条问心路,对棠丹青而言真是毫无难度。
她一进入到梦境,就知道是假的。
这场所谓的美梦中,上司对996社畜棠丹青和颜悦色。
“小棠啊,今天下午没什么活,你最近加班累了,你下午4点就先回去吧,绩效还算你正常上班。”
啧啧,听听,社畜不配。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比如,是让她带活回去,在家办公。
于是,“美梦”继续下去。
过了一会,这“美梦”中,难缠的甲方对插画师棠丹青说。
“第一版就很好,不用改了。”
“不要什么五彩斑斓的黑,咱就用纯正的黑就行。”
“字体不用又大又红,那样俗。您是专业的插画师,都听您的。”
呵,饱受过无数次社会毒打的社畜,会将这种过于美好的梦当做真实?
网络流行语都说了“但凡有个花生米,都不至于醉成这样”,她可是人间清醒的打工人。
更别提,因为浮生问心路所设置的“美梦”是基于本人的记忆,本人记忆模糊的地方,浮生问心路就会根据“常识”自己完善梦境。
一般来说,这是不会有什么bug的。
除非遇到穿越者。
会议室的椅子,是古式官帽椅。
茶水间的咖啡机,变成了古风茶水壶。
……
想假装沉醉在美梦中,都不醒。
于是,这美梦就像个肥皂泡一样“噗”的一下破灭,转眼间,她又回到了一片空白的浮生问心路空间。
她的身旁,谢郅渊一脸微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是被世界无数善意以待的温柔的笑。
是她从未见过的,在谢郅渊脸上出现过的笑。
棠丹青收回目光,等着大佬轻松渡过考验。
入外门之后,她得再想想,织衣、灵食、筑宅、舟行这四大峰,她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原书剧情中,男女主在织霞宗作术法交流,女主在织衣峰交流金针之术,男主在舟行峰探讨如何将剑意融入到炼器之中。
他们名义上是学术交流,实际上在暗地里调查神兽血脉后裔的事。
契约一只神兽幼崽,便能够让它替代自己承受七灾八苦和万般业火,自己便能毫无生命危险地顺利修炼,得道飞升。
这显然是个不知道谁提出来的,为了搅乱魔修、妖族、鬼修和人族修士,无法辨别真假。
但偏偏不少人都信了。
这便是谢郅渊所遭受苦难的源头。
而女主,因为为了调查事情真相,带着师尊所赠的契约朱雀,自然被人盯上了。
在织霞宗调查真相的地图中,女主被龙傲天男主各种英雄救美,而狗男主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打脸炮灰、收获织霞宗无数美人的芳心。
女主在喜愁交加的情绪中,对狗男主的感情也日益深厚。
棠丹青想了又想,还是决定。
“就去织衣峰,杜绝狗男主接近霜染黛。狗男主他不配。
霜染黛实力本来就很强的,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了,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男主去救。明明是剧情强行让狗男主去救。”
棠丹青思索半天。
然而,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谢郅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脸色越来越灰败,生命力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消亡。
“谢郅渊,醒醒!”
不是吧?大佬别吓她啊。
不过按照剧情,反派本来是应该落入修仙者手中,抽筋剥骨,受尽各种折磨后,成就了那种变态般的武力值的。
说不定,谢郅渊此时受到挫折,是原书剧情在作怪?自动修正剧情?
棠丹青坐不住了,坐到他对面,开始摇铃,按照外门管事所说的,进入队友的梦境中帮忙。
“正心凝气,入梦!”
“奸臣当道,何惧一死。”
“丹心为国,死生不惧。”
昏暗发臭的牢狱刑讯室中,被绑在木架上被殴打得满身血迹的谢郅渊,仍是在笑,那种温和君子的笑。
“谢大人,六元及第,状元出身,一生为国为民,无妻无子,就真的打算这样死在我们这锦衣卫的昭狱中吗?”
锦衣卫模样的人,也是有些不忍。
“国师府的人跑马圈地,抢掠恶行,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但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平衡清流、国师和世家,难啊……”
“谢大人,您是谢青天,安贫乐道,所到任处,俱是百姓爱戴。您这种,日后必定是要写进忠臣录的。”
锦衣卫叹了又叹。
“我也不想逼死您,日后被写进奸臣传中。过刚易折,只要您向国师府低个头,暂时不追究那跑马圈地的事,我保管您没事……”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惧怕国师府。圣上对国师府的话,越发言听计从。只怕长此以往,‘指鹿为马’未尝不会重现。”
谢郅渊说着说着,又开始咳血,只是还是那种淡然而平和的笑。
“我如今身体不好,本就时日无多。若我这一死,能够警醒朝堂上诸君,死又何妨?我谢家世家百年,素有清名,身为族中子弟,立足本心,从不畏死。”
“君亦是皇命难违,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临死前的遗诗中,我必当多加一句,必不会叫后人误会于君。”
谢郅渊仍是那种温和的笑,端是谦谦君子。
棠丹青旁观得目瞪口呆。
入梦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变得半透明,触碰任何东西,都会穿物而过。
“谢郅渊,你快醒醒啊,你都这样了还不醒?难道这还是好梦吗?”
她试图呼唤谢郅渊,然而谢郅渊和那问讯的锦衣卫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麻木地听着锦衣卫在旁边,一边历数谢郅渊多年为官的功绩,一边极力劝说谢郅渊低头。
然而谢郅渊虽是温和,但语气却始终坚定,执意以身殉国。
“我谢某一生,无妻无子,便也无任何挂累。不求功名利禄,但求无愧于心。”
最后,在一杯皇帝赐下的鸩酒中,一代名臣谢郅渊死在昭狱中。
他死后,朝野震动,百姓惊怒。
无数人揭竿而起,最终将那作恶多端的国师府给推平,皇帝退位,明君即位,政治清明。
棠丹青:……都死了,还是美梦?
那这下总该醒了吧。
嘿,谁知道,并没有……
梦境再一次开始。
面容稚嫩、与长大后谢郅渊面容相似的小豆丁,正儿八经地端坐在椅子上摇头晃首地念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旁边的老者问:“阿渊可知道这是何意?”
“知道。阿渊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为社稷为百姓奔忙。”
小豆丁谢郅渊放下书鼓起腮帮子,郑重地说道。
老者摸摸小豆丁的脑袋:“阿渊真棒。”
小豆丁谢郅渊笑得开心:“祖父常说我们谢家百年清名,阿渊定不会堕先祖遗志。”
在这个“美梦”里,棠丹青总觉得自己的视角有点奇怪。
为什么她需要仰望着看这个小豆丁?
正奇怪着,却看到小豆丁谢郅渊举着毛笔开始一步步怼着她脸过来了?
棠丹青:……小豆丁,你礼貌吗?
然后,毛笔在她“脸上”碾来碾去……
然后毛笔被小豆丁提起来,占满了墨汁。
棠丹青人麻了。
好家伙,这次的梦,她不是作为一个单纯的旁观者了。
她……变成了豆丁谢郅渊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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