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凭什么
而不等田林想出什么办法补救,就又碰着了李家少爷。
李成梁同样挑了不起眼处,刚干完些阴司之事,从不远处的假山洞里一脸阴沉地出来,一身淫靡的酒气,长袍凌乱,袍尾溅了血。
田林一看就知道要遭,连忙朝绿袖低喝:“快走!”
结果声音刚落,田林脸上就着了一道长鞭,又被李家奴仆拦住了去路,压跪在地。
李成梁走近。
他用手里的鞭尾重重地挑起了绿袖的下颚,左右打量着手里这张脸,啧啧道:“这就是迷惑了卿太容的人啊,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听说引走卿太容的时候正被□□得厉害,难道是因为她就喜欢这样的?”
说完李成梁就将绿袖一把丢到了地上,抖了抖手中的鞭子。
下一刻,长鞭如雨一般落在地上单薄的少年身上。
绿袖脸色惨白,背上、四肢瞬间皮开肉绽,被抽得在地上不住翻滚,无声惨叫,像某种被剥了壳任意凌虐的软甲物种。
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映落的画面和记忆里重叠,仿佛又重新置身于扭曲的地狱!
田林看得脸色灰败,无比后悔在来之前调开了下人,厉声喝止:“住手!住手!李成梁你疯了你敢动他!你明知道他是那位的人!”
李成梁冷笑:“啊,那又如何。”
李家是江陵的大族,族里子弟众多,偏偏嫡系就李成梁一个,平常纵容得厉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寸。
但李成梁这会眼里布满血丝,酒气熏天,入席时想要接近卿太容,却被敷衍赶走的郁气积攒在胸口,将理智焚烧得一干二净。
他有什么不敢的?
姜家的陋习他是听过,但如今卿太容还没站稳脚跟,他们李家在华京又是说得上话的,她还能真为了个低贱的伶人将他怎么着不成?
这样想着,李成梁越发用力,几乎是把脚下的人往死里鞭打!
极致的痛楚下绿袖根本叫不出声来,喉咙间血腥涌灌,他死死咬紧牙关,却将四肢脊骨更大幅度地摊开!
从没有一刻比这时候更加清醒——
卿太容。
他们说,她是华京卿太容!
真的是那个卿太容!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如履薄冰,仍然随时都可能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日子,那个女人说这是他的命,可他绿袖偏不认命!
而卿太容很明显并没有要带他走的意思,他只能借这最后的机会赌:赌卿太容听不得他这似故人的声音,白白陨消!
府上不多时便注意到了这点异常,迅速绑了李成梁和其奴仆,但在具体要怎么处理上还是犯了难,毕竟李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好随意处置,遣人问询到了祁远安那里。
打脸来得太快,前脚刚许诺了江陵城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人,后脚人就在府上被打了个半死。
祁远安怒不可揭,隐隐还有种难以言说的窘迫。
李家他们怎么敢?
然而他此刻也把不准卿太容对于绿袖的心思,只能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如实地将事情告诉了卿太容。
卿太容沉吟片刻,下结论:“以后不要让我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个人了。”
没了李家做靠山,后面被人寻仇报复苟延残喘,或者真有能力拼活出了人样什么的,随意。
祁远安会意,应了。
接下来就该是绿袖的安排了,祁远安刚要开口,就看见府上的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找人。
绿袖情况极不好。
府里请来的大夫正站在床旁,晾着被咬出了好几个深刻牙印的手,束手无策。
甫一看见卿太容,大夫眼前一亮,但随即就看清了女子眼上的云锦,知道不是派来帮忙搭手的了。
失落归失落,大夫也知道规矩,和贵人几句交代了现在的情况。
绿袖原本就体弱,前些日子伤得厉害,还没有好全又接连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熟了的虾子似的蜷在床上。
虽然不说胡话,但也不让人碰,一摸着点就死命挣扎。
这就算了,大夫平常是处理外伤上面的好手,挣扎什么的见得多了,灌进去一碗软骨的汤药马上就乖了。
但是,人现在是挣扎不动了,又在哀哀地哭。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单是不自觉地抽泣,茫然又悲伤。
听得人心烦意乱,听得人心又酸又软。
绿袖的身份很容易猜到,大夫没说的是,他还诊断出来他心思郁结,新伤叠旧伤,早已成疴。
换句话说,大夫低头看着自己虎口的牙印,凉凉道:“小姐,这位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长了。”所以也别想着救活了继续折磨人了,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倒不如让他早点去投胎!
卿太容还未表示什么,她身后的尾羽已经先一步对大夫的不敬表示不满,飞出的眼风里带着刀子。
大夫被恫吓得缩了缩脖子,心里骂爹,就说这群贵族子弟最难伺候!
卿太容坐到床边上。
尾羽收回眼刀子,接了手下递来的上好伤药放在她身边,带着大夫去外面了。
绿袖觉得冷,使劲将自己蜷成一团也无济于事,脑子里是乱糟糟的喧嚣。
一会儿是男人女人们狰狞的邪笑,落雨般的鞭子,密不透风的黑暗和腥臭,一会儿又是爹爹将他推进屋子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最后融合成诡异的画面。
画面里他跌跪在地,不停拍打着门哭喊。
绿袖觉得奇怪,他明明已经很久没真的哭过了,更不会求救才对。
毕竟入楼的第一天,爹爹就轻蔑地告诉过他了:“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也没用。连你娘都会轻易把你丢弃,怎么可能有人来?”
事实也是如此。
与其无用的喊叫,还不如保存点体力努力熬过去呢。
但这次好像过不去了,绿袖模糊地想。
他太冷了,这是血液流失过多的现象,他最初当小奴时候伺候的那个当红少年,也是这样冷,睁着双流不出水了的眼睛凝着他,像是求救,又像是认命,然后就死了。
他也要死了。
真到了这一刻,绿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
那个女人说,他这样不为人所期待降生的东西,死后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百般酷刑。他从小就很害怕,一直拼了命地挣扎着活下去……可活下去真的太难了。
这样也好。
就是还是会不甘心。
绿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甘心。
而这种不甘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女人带他偷偷摸摸地潜进那座让她无比热忱的府邸里开始的。
他从一个低矮肮脏的狗洞里钻进去,像是误入了一座神仙庙宇,里面雕梁画栋,花香扑鼻,还有琅琅的读书声。
他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眉眼和他有一点相似,穿着却精致极了,被那个女人口中称为他的“生父”的青年圈抱在怀里,细心地教导功课。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还被当做脏物一样的扔了出去。
凭什么?
卿太容捏着内服的药丸,正强硬地捏开绿袖咬紧了的颚齿,就听见少年恨恨地说了句:“凭什么?”
说完就又闭紧了牙关。
卿太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话落就听见绿袖下意识地跟着,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还是恨恨的,又有点委屈:“凭什——唔。”
卿太容眼疾手快地将药丸抵了进去,这才幽幽出声:“喏,不凭什么。”
药是极好的药,吞咽下去之后没多久绿袖就有了点意识,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正在给他上药的女子。
云锦遮眼,气息温淡。
虽然看不见,但她似乎其他的感觉格外敏锐,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手上动作没停,开门见山:“想跟我走?”
“……”
绿袖装傻地眨眨眼,不认为自己的意图真能暴露得这么快。
他原本考虑的最好情况也只是暂时拖住卿太容,再借机缠上去而已,毕竟经验告诉他,哪怕交易再心知肚明,也该做出浓情蜜意的假象,才能不惹得客人不悦。
但面前的人是卿太容。
绿袖迟疑后又点了点头。
等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卿太容看不见,绿袖停顿一下,随后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想要伏跪在床,做出卑微讨好的姿势来,却因为乏力又跌了回去,把自己气得眼尾发红。
就算这样,少年的手指也像是有意识般,死死地攥住了卿太容的袖角。
绿袖曲意逢迎得多了,能猜出来卿太容大概是见不得他的声音不好,于是愈发说得可怜:“是大人救了绿袖,绿袖愿随侍大人左右,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若是换一下性别,就是卿太容过去见到过的以身相许/恩将仇报的戏码。
她垂首,没犹豫:“不用。”
绿袖脱口而出:“为什么?”
因为谢晏大概不会喜欢?这样的念头太根深蒂固了。不过随着本体记忆和意识的复苏,卿太容胸口原来激烈跳动的很多心情,也随之变淡和消逝了。
所以只是不用,不再是不行。
绿袖其实问出口就后悔了,那些高门大户有多重视名声他又不是没见识过!
他是什么人,姜家又是怎么样的存在!
他本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在这样告诉自己,绿袖攥住卿太容袖角的手指却只更加用力,泛着苍白的青。
卿太容感受到了。
关于绿袖的生平资料,早在救下绿袖的当天夜里尾羽就查清楚后汇报给她了。
卿太容能理解绿袖如今把她当救命稻草的心情。
她难得在谢晏之余的人身上有了耐性,盘腿坐在床边,整个人少了素日的疏远,多了点随性,解释给他听:“你不用跟我走。江陵城主府的大公子祁远安是我昔日同窗,为人周全细致,我走后他会护着你,有他在以后江陵无人再敢欺你伤你。”
“至于华京陈府。”
卿太容不在意绿袖骤然露出的被戳到痛脚的紧绷,继续道,“迂腐守旧,并不是个好去处。”
绿袖起初还不明白卿太容口中“迂腐守旧、不是个好去处”的意思,直到两个月后他那个对他不闻不问消失了十多年的娘,找上门来。
卿太容没骗他,她离开之后有祁远安的照拂,这两个月绿袖过得前所未有的安顺。甚至于在那女人带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祁远安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就赶过来及时阻止了女人。
可惜绿袖还是选择了和女人走。
如女人所说,人总是贪婪的,得寸进尺,绿袖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全力的时候只企盼着能够好好活下去,而现在他能够好好活下去了,却只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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